何处繁花灼灼

　　子桑静翕道：“既然兄长不愿意回答，那静儿便不问。只再问兄长一件事情。”
　　子桑令仪道：“静儿问。”
　　子桑静翕道：“兄长可还记得父侯下葬后，兄长带我去过一次锦瑟园。”
　　二人的思忆随着这段话回到了三年前的腊月天里。

　　锦瑟园内一片枯竭，霜雪厚厚的堆积在桃树脆弱不堪的枝条上。子桑令仪牵着子桑静翕走至锦瑟园内，望着这一派荼蘼之貌，他立在这片白雪皑皑里，玄色的身影与此处格格不入，却也为这一派死寂添了些不一样的特别。
　　子桑令仪道：“静儿，待这里繁花灼灼之时，我便回来。”
　　子桑静翕点点头，道：“我会一直等着兄长的。”
　　子桑令仪道：“在家要听母亲的话，你不会骑马就别再像之前那样贪玩了，到时我回来再教你。”
　　子桑静翕道：“那兄长回来的时候，是三月吗？那时桃花开的最好。”
　　子桑令仪重重的点点头，道：“一定会是一个温暖的三月，我带着静儿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子桑静翕玩笑道：“万一兄长那时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有了心爱的姑娘，便不带静儿了怎么办？”
　　子桑令仪笑了笑，道：“不会的，因为静儿就是我最心爱的姑娘，我承诺静儿，阳春三月，灼灼繁花，两人一马，浪迹天涯。”

　　思忆到此，子桑静翕情不自禁莞尔一笑，念道：“阳春三月，灼灼繁花，两人一马，浪迹天涯。兄长可还记得这个承诺。”
　　子桑令仪点点头，道：“我记着，一直记着，生在囹圄也好，处在地狱也罢，我都会记得。”
　　子桑静翕感动万分，眼角不由溢出温热的泪，愈加抱紧子桑令仪，失意的道：“我就知道兄长一直记着。这些年，我真的很想和兄长去过这样的日子。可是我们能真的自由吗？从八岁那年开始，我就知道那是遥遥无期的……父侯努力守着这片疆土，宁愿让年幼的兄长出征，也不愿大权旁落。母亲带着父侯的心愿，一个人承受苦楚顶着这个家，就是想让父侯戎马一生用命换来的江山能够安稳，这是父侯穷其一生所求的。兄长，放手让静儿也参与到你和母亲的计划里为父侯做些什么吧。等大权揽在我们手里了，我们便扶持清明的君主即位，结束所有的纷争，不问世事，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像兄长说的那样浪迹天涯。那时，我会种一片属于我和兄长的世外桃源。”
　　子桑静翕说到这里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期待又向往的道：“一二月开春时，我们赏花品茶，偶尔出去踏踏青。到了三月，桃花肯定开旺了，我们去采些回来，一起酿母亲最爱的桃花酿。然后把它埋到桃树下藏着，待冬雪季，我们就把它挖出来，一家人把酒谈笑。再暖些，我们就骑着马出去，走到哪里停在哪里，累了就躺在草堆里晒晒太阳，赏赏阳光下被融化的桀骜霜雪……我还有很多很多想去的地方，和很多很多想要看的美景。以后的一年四季，我们都在一起，春日的花，夏日的水，秋日的风，冬日的雪……我们一起看，一起去看遍世间万物，踏遍万水千山……”
　　子桑静翕的话句句都那样诚挚动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吸引力，不断动摇着子桑令仪的决定和他的心。那是他所渴望的生活，和妹妹一起，一家人安居乐业，做平凡的事，成为平凡的人。他的心此刻就像一片海，那些渴望歇斯底里，犹如惊涛巨浪，一层层席卷覆盖而来，那一艘在海里孤独漂转，承载着坚定的小船，被一次次击打冲毁，再沉入海底。
　　子桑令仪不知是用了多少力气才做出的决定，说出那句：“好。”他松开子桑静翕，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复杂，带着诸多无奈纠结，子桑静翕明明觉得她的选择可以离子桑令仪近些，至少可以走到他身旁与他一起承担风雨，却不知为何，子桑令仪的背影看起来那样孤独失意，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漠疏离。
　　子桑静翕随即回到府内，本想去寻顾蔷音，可至于仙寿院前，四处紧闭，灯光熄灭，她知道是因顾蔷音不愿见她，故此只能失意离去。
　　思落见罢，入内院房中，见顾蔷音还在忙活手里的绣活，并不曾歇息下，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便道：“侯妃明明未曾休息下，却叫老奴将外院的灯熄下，是因为无法面对二郡主，而非还在气她，若您还未消气，怎可能如坐针毡等了她一天，半点吃食未进。”
　　顾蔷音将手里的绣帕放下，轻轻抚了抚上面已经绣好的彩蝶，道：“静儿从小生活在我和怀远的庇护里，不曾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这次我阻她进宫，也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可是……若我不让她进宫，让所有的一切承担给令仪，我作为母亲又该如何权衡和自处？怀远戎马一生，战死沙场，唯一的心愿便是四海归一，和渊太平，若我们子桑家放弃兵权，那么怀远的所有期盼都将付之东流，我不能让怀远失望，所以才一直都对令仪百般严苛，甚至他还那么小便逼着他出征塞外……我欠令仪的太多了，从始至终，我都对他太过冷漠，我首先选择牺牲的一直都是令仪，从来没有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这些年我一直把静儿放在手掌心上，这次也该轮到令仪好好安静的生活了……”
　　思落的情绪随着顾蔷音逐渐暗淡的神色而变得波折万分，她劝慰道：“侯妃不必自责。您也有您的苦衷。”
　　顾蔷音知道思落是因担心而说出的慰藉之语，她摇摇头莞尔道：“怀远去了以后，府内就诸多不太平，静儿和晨儿又还小，令仪在外更不能分身乏术。这些年，多亏你帮忙打理侯府的诸多事宜，陪着我挡下子桑侯府这么多的明枪暗箭。”
　　思落道：“侯妃客气了，少侯爷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顾蔷音道：“至于静儿……她入宫一事，全凭造化，我也不再阻挠。”

　　子桑静翕失魂落魄的回到桃雪院，见内院的两棵四季海棠花团锦簇，开得十分美丽璀璨，红粉枝头随风轻轻摇曳，姿态潇洒。香远益清，让人心旷神怡。
　　却见树下还有一人，身着淡紫色衣裙，半披散的墨发随着微风轻轻吹动，一刹那间，犹如这世间最温柔的存在，若有似无牵动着子桑静翕内心最后的悲伤。
　　子桑静翕施然上前，顾晨绾迎上去抱住她，道：“静儿……”
　　子桑静翕揽在她怀里，道：“姐姐，兄长和母亲都不理我了，你也会走吗？”
　　顾晨绾摇摇头，道：“姐姐一直在这里等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子桑静翕破颜而笑，道：“还是姐姐对我最好了。”
　　顾晨绾道：“今日一切可还顺利？”
　　子桑静翕淡淡的点点头。
　　待子桑静翕沐浴完毕，顾晨绾本想回去万华院，却被子桑静翕留在了这里。自江墨一别，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处睡了。
　　子桑静翕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看着枕边的顾晨绾，道：“姐姐，你说我能成功吗？”
　　顾晨绾道：“静儿一直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所以母亲和令仪才有着诸多的担忧。直到今日你和我说，你要去选太子妃时，我诧异十分，从未想过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才明白，你是真的长大了。我原本很担心你，所以想了一日，也担忧了一日，后来，姐姐想明白了，你既然能有这个想法，就有你自己打算。静儿冰雪聪明，从小到大都是讨人喜欢的孩子，原是我太低估静儿了，其实静儿比起我来，好太多，静儿可以摒除私心，一心为家里谋划，可是我……始终放不下心里那个人，做到像静儿那样。”
　　子桑静翕道：“姐姐，别这样说，姐姐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晨绾道：“那静儿今后如何打算？”
　　子桑静翕思忖一番，回想起了赵桃夕劝诫自己的那方话，懊恼的抱怨到：“宫内波谲云诡、勾心斗角，是个不易之处。我原先觉得太子妃挺容易选的，后来才知麻烦，反正选的可多了，什么琴棋书画，还有舞蹈和厨艺。这选的是太子妃，又不是花魁！若是说琴棋书画，我还勉勉强强能拿得出手，可是这舞蹈和厨艺……我压根就没学过啊，这……这可怎么办啊……”懊恼不过片刻，子桑静翕的神情便顷刻亮了起来，喜道：“我怎么把眼前的人都给忘了！姚舒哥哥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才子，琴棋书画肯定难不倒他！我请教他便是了！”
　　顾晨绾却摇摇头，愧疚又自责的道：“怕是行不通了。自那次他送我花灯，被我婉拒之后，就一直避着不愿见我。前些日子为了躲开我，他已经远赴其他地方，不知去了哪里游乐。”
　　子桑静翕失望的叹了叹气，道：“可惜我们家世代从武，不太精通这些。初到京城，也不识得些才华横溢之人。”
　　顾晨绾正着急之时，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道：“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他或许可以帮你。”
　　子桑静翕立即问到：“是谁？”
　　顾晨绾道：“楚尘太子温如雪。”
　　子桑静翕铁青着的脸满是尴尬，嫌弃也狐疑的道：“他？”
　　顾晨绾道：“雪殿才艺双绝，方至京城便名声大噪，琴棋书画更在姚舒之上，妹妹与他交好，何不请教于他？”
　　子桑静翕思忖了许久，还是觉得不妥，犹豫不决的道：“可是我和他的关系，现在……”
　　顾晨绾道：“静儿难道怕他因为倾心于你，不肯将你拱手让人，所以会拒绝？”
　　子桑静翕猛得摇摇头，笃定道：“怎么可能，我怕的自然不是这个，他全然没有真心对我，所以根本不会在意我嫁给谁。只是……我和他多有龃龉，怕因那些过结……他是不会轻易答应帮我的。”
　　顾晨绾道：“静儿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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