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

　　深夜的电台里静得出奇，只有机器偶尔转动发出的摩擦声，安塔看了一眼录音室里挂着的老时钟，上面的摆针刚慢悠悠地晃到了十一点四十的格子上，她清了清嗓子，从桌子上拿出最后一沓稿子。

　　“亲爱的听众朋友，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分了，听完最后一个故事就去睡觉，答应我，好吗？”安塔因疲惫而有些沙哑的声音顺着麦克风流入不肯入眠的夜色里。

　　伴随着老式收音机的滋滋电流声，家庭小式吧台高脚凳上的女人晃了晃杯里晶莹浓艳的红酒，轻轻放在嘴边抿上一口，有些失神地望向落地窗外透着的绚烂灯火，她甚至可以看清远处巍峨的灯塔。

　　“收到喜帖的那晚，我一夜没睡……”安塔捏着白色的稿子，念出第一行投稿拦的标题，不由得停顿了片刻，才续上话音，“看这个标题……似乎是一个带有遗憾色彩的故事？”

　　“结局的落笔是仓促还是圆满？让我们接着聆听这个故事。”安塔是电台主持人里的佼佼者，深受听众喜爱，她会故意引起你的悬念，你不会知道她下一秒给你的是反转惊喜，还是余留不散的失落。

　　她是个擅长抓住人心的聪明人。

　　“高一那年我同他们一起入学，走过了飘着花香的校道，才发现原来成为了同班同学，将要朝夕相处两年。”安塔有些沙哑的声线很好地为故事渲染上一层旧日的滤镜，“很巧的是，他们俩成为了同桌，我被安排在了他们的后排一桌。”合着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构成了盛夏里最令人心动的交响乐。

　　“他们一个理科好，一个文科好，看得我简直羡慕不已，很想让自己把他两的优点揉碎了粘合了揽在自己身上。”安塔念到这段，极轻地笑了一声。

　　轻笑从收音机里传出时，吧台前的女人听见咔哒一声，转头盯向玄关，下一秒就见他融着楼道里的灯光进门。

　　看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笑着换了鞋进门，拿走她手里的酒杯：“姚小姐，那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我回家吗？”

　　女人似乎有些醉了，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又朝他向收音机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听，仰着脸冲他笑得很漂亮：“你听，这是我的梦。”

　　男人拉过椅子，和姚小姐并肩坐下，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故事：“那时候我腐眼看人基，成日里凭着他们的点滴嗑糖，快活地过了高一的一整年。”

　　“只是意料之外，似乎又是情理之中，水到渠成的，他们在一起了，高二那年我才意外发现，从此走上了替他们花式按柜门打掩护的社会主义道路。”

　　“当时我简直激动得要当场螺旋升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嗑到真的了，也没想到这条路他们走得会有那么难。”

　　姚小姐不适时地打了个哈欠，趴在吧台上的脸扭过去看着身旁的男人，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听哦，这是我以前做过的最好的梦了，我把它分享给你。”男人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陪着她继续听梦。

　　“他们人都很好，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是非常好的朋友，或者说是战友？”安塔配合地尾音稍稍上扬，很好地融入了姚小姐故事里的戏谑语调。

　　“我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走下去的，像他们规划的那样，只是现实并不是少女的梦境，”念到这个转折，安塔翻页的动作稍稍迟钝了些，纸张摩擦发出的声响也更大了些，仿佛是在预警后来的坎坷。

　　“高三分文理了，班级变了，这不是他们分手的原因；他们其中一位家里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也不是他们分手的理由。”

　　“他们分手的理由，是世俗的眼光所扰以及秘密披露曝光在亲人眼里的不堪和讥诮。”安塔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带着些叹息意味。

　　“他们不想带给对方那么多的恶意和不公，所以他们分手了。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其实不太明白，明明都是爱情，书上明明说这是灵魂的契合，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的不公和偏见呢？”

　　“我困惑了很久很久。”听到这里，男人安抚地拍了拍眼眶已经有些湿润的姚小姐，轻声道：“这个世界的确是有很多不完美的，你会为了这些不完美而遗憾困惑，就已经是完善圆满了一部分自己的心和情感。”

　　“后来进入了社会，大家都被打磨得圆滑而世故，那两个我记忆中的少年再没有在我眼前同过框。”

　　“我们仍是朋友，但这次的我们变成了三足鼎立，原先站在我面前的一个整体，似乎分隔成了两条无限接近没有交点的平行线。”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其中一位的喜帖和短信，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认为会有结局的故事，大概的确要成为我做的一场经年旷世，却无法成为现实的梦了。所以我很怂地没敢多看一眼那张精致的喜帖。”

　　“喜宴那天，我纠结再三，还是收拾得像样点，草草扫了一眼地址便捏上喜帖出了门。好歹也是一个故事的见证人，总得为自己见证过的故事画上个句号。”

　　“就是那天城市里实在是堵得不行，我紧赶慢赶的还是迟到了。”

　　“但是，推开大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台上刚转过身的新人，瞬间人都傻了。”

　　“我嗑的CP真的结婚了！我在婚礼现场！！！”看着稿子上的三个感叹号，安塔也体会到了姚小姐过山车一般的心情，语调也从刚才的沉闷变得欢脱。

　　正轻轻地摸了摸姚小姐耷拉的脑袋，准备出声安慰的男人也傻了，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正好看见了姚小姐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里水光莹莹，却是带着笑意，盛着光的。

　　“我糊里糊涂地看着喜宴结束又被糊里糊涂地带到了KTV里，拉开包厢的门一看，坐的全是高中时的朋友，他们善意地调侃着新人，笑着说恭喜。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真心实意地祝贺过这对新人呢，跟着他们进了包厢坐下才理了理有些发懵的思绪，连忙补上了恭喜。”

　　“他们从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我情绪起伏一大就会当机，也没在意，夫唱夫随地打趣了我几句，见我还懵着，就笑着和我讲我不知道的故事。”

　　“听完故事的我不由感叹一句世事难料，也由衷地庆幸。还好，还好他们那么相爱，还好他们没有错过。”

　　“故事的最后，我只想说一句。”看到最后一行话的安塔神色也微微严肃起来，郑重而坚定地念出姚小姐，或是她，或是和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的爱侣相同的理念和想法。

　　“人的行为常常是趋同避异，害怕与正常不一样的‘不正常’。”

　　“但爱一个人没有错，各人的性向也没有‘不正常’之分。”

　　“无论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它们都有一个浪漫的统称——爱情。”

　　……

　　男人听完故事后非常动容，平复了心里的波澜后再看姚小姐，这个在她已经脱离少女的界限之后才被他遇上的女孩，在今天让他窥见了她少女时代的一角，和他分享了自己的美梦。

　　何其有幸。

　　他站起来，珍重地亲了亲已经睡熟的姚小姐，轻轻地把她打横抱起，向卧室走去。

　　……

　　总算下班了。安塔整理好东西，便关了灯走出录音室。

　　一眼就看见了不知何时歪在小沙发上睡着的西雅，眉眼温柔地笑了笑，走过去轻声叫醒了她。

　　“唔……你下班了啊？”西雅揉了揉眼，有些迷糊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安塔，眉眼弯弯。

　　安塔揉了揉她睡得有些翘起的头发：“嗯，回家了。”

　　穿过喧闹的夜市时，两人紧紧地牵着彼此，西雅突然间有些雀跃地说道：“对了！我刚刚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安塔好奇地看着她：“什么梦？”

　　西雅狡黠地一弯眼睛：“不告诉你。” 安塔一个没揪住，这个吊完胃口就跑的小没良心已经挣开手跑出去了好几米，回头冲她笑道：“快点啊，你抓到我我就告诉你！”

　　安塔不由失笑，心想怎么过了那么久还是这么幼稚，脚却很实诚地穿过人群奔向不远处的她，两人在身边奇怪的目光中开启了一场追逐。

　　“别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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