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听说我是你媳妇？

　　“这雨下下来真是一点预兆没有，说下就下了。”珠儿护着食盒匆匆赶到抱厦，双丫髻上，银月般的圆脸庞挂着水珠儿，还有那豆绿色的半臂和湛蓝襦裙都打湿了。

　　珍儿接过食盒，茱萸朝珠儿招招手，细声让她下去换身衣衫，莫要感染了风寒才是。

　　秋雨淅沥淅沥的下着，落到屋檐下，顺着琉璃瓦滴落连成一条细线，乍一眼望去，像是挂上了一片水晶帘，给沉闷的室内添了几分意趣。

　　元娘午睡才起，静静地躺在穿上，听着雨落在叶子上，听着雨落下地上的声音，听着雨打在屋檐的声音。一阵风拂过，床幔轻晃，漏进来一丝凉意。

　　元娘贪凉，伸手在被子外头，轻抚着沁凉的被面，思绪有些忧伤。

　　“姑娘可是起了？”茱萸站在床幔外头，轻声询问道。

　　“嗯。”

　　“将我月色的褙子寻来吧。”元娘应了声，开口道。

　　“正下雨呢，那月色褙子穿着有些单薄。方才奴婢在箱笼里拾掇出上次南宫夫人送来的鸭卵青素丝棉曲裾袍，现在穿正合宜。”茱萸将衣袍搁置在窗边，轻声道。

　　“嗯。”元娘没有意见，应了一声。起身更衣洗漱。

　　“瞧着马府送来的告丧贴，似乎意在告知。说马八娘子是成年而夭，又是病故，并不打算举行丧礼。”茱萸为元娘递上一杯香茗，解释道。

　　“不举行丧礼也无事，好歹是相识一场，我就在家里穿素衣，每日三次诵经，聊表心意。愿她来世无痛无病，平安喜乐吧。”

　　“姑娘心善。”茱萸见元娘眼中虽有哀思，却不颓然，心下便放心了不少。

　　“姑娘，房门来报，马八娘子的贴身婢女熙儿求见。”珍儿站在廊下，扬声回禀道。

　　“熙儿？让她进来吧。”元娘眉间轻蹙，想不明白，这熙儿为何找她，便让珍儿将人带进来问上一问。

　　“大娘子，救命！求大娘子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姑娘吧！”只见那熙儿一身湿淋淋的，一照面就匍匐在地，大喊救命。

　　“你这是作甚？！八娘子不是已经……”元娘抿了抿嘴，转而说道：“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我去救八娘子。”

　　“是四娘子，她疯魔了。胡言乱语，说我家八娘子命中带克，夫人那夭折的三公子就是她克死的。还说她日后行为不端，会给娘家招祸事。老太太和几房的太太们都要处死咱们姑娘。”熙儿抬起头，泪眼婆娑，与珠儿一样的圆脸盘竟是瘦好几圈，隐隐有些脱相了。

　　“马二夫人岂是如此愚昧之人！？”元娘瞪大了眼，这，这是杀人呢。

　　“咱们太太岂是绝情之人，与各房据理力争，这才消停几日。后头又发生了许多事，不知怎地，四娘子说的话都一一应验了。各房太太便不肯再听劝了。咱，咱们太太也被拘在院子里。老爷又不肯出面。老太太最后心软了，不愿沾染杀孽，便将咱们姑娘锁在闺房，日日只给一碗薄粥。饿着她，对外宣称病重。昨儿夜里我闹肚子，见看守的嬷嬷躺在耳房门口，一身酒气，便趁黑溜出了院子，藏在公子上学的马车车厢里，今儿一早随着马车出了府。刚出来便听见，姑娘香消玉殒的消息。我，知道，知道姑娘并没有死。明儿，那空棺材会送上山，姑娘就在送丧的马车里，老太太要将她送去半月庵剃度做姑子。姑娘性子内向，平日里与大娘子最是要好，奴婢，奴婢斗胆，求大娘子救救姑娘吧！”熙儿抽抽噎噎地说完，额头哐哐直往地上磕，只为自家姑娘求得一线希望。

　　“你如何得知八娘子没死？”茱萸心思缜密，开口问道。

　　“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我与老爷院里名叫小厮的保济自小就有婚配。他知道我与姑娘自小一块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怕我伤心过度，便一直留意此事，那日他偷偷探听了老爷与老太太的谈话。借着夜色过来，偷偷告知我，让我心里有底。”熙儿踟蹰了一会，咬了咬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脸色苍白地道出缘由。

　　“姑娘，八娘子一个大活人，咱们就是救了，往哪里藏？若是马家执意搜寻八娘子，咱们很难……”茱萸话还未说完，就被元娘打断了。

　　“马家的人不敢寻，至少明面上不敢。因为八娘子已经病逝了。若发现八娘子不见了，只会以追捕逃奴的名头搜寻。只要我们谨慎行事，谁都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不行，这，这太冒险了。咱们院子里都是些妇孺，那些护院都在前院，只听夫人的。奴婢使唤不动。就，就咱们这些人如何能成事？”茱萸一想到姑娘去冒险行事，不知会出什么事儿，脸色都白了，心砰砰乱跳。

　　“谁说我要去了。不是有哥哥吗？”元娘眨了眨眼，脸上微讶，看向一脸愁容的茱萸。

　　“嗯？那姑娘的意思是？”茱萸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有些愣愣地看着元娘。

　　“总之，山人自有妙计。”元娘一脸神秘地扬了扬眉。

　　珍儿眼皮挑了挑，半垂着眼帘。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元娘让珠儿带着熙儿先下去。转身进了内室，坐在梳妆台上用细螺黛在裁好的小纸条上写下请求。而后从枕下拿出一个小香囊，解开，倒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石头戒指，一并装到荷包里。又给了一个地址与珍儿，让她速去速回。

　　“逃奴可是重罪。你可有办法回去？”元娘坐下，问跪在地上的熙儿。

　　“奴，奴婢一辈子跟着姑娘，请大娘子成全！”熙儿也是很茫然，她救人心切跑了出来，现下却无处容身。

　　“熙儿，你倒是个忠心为主的。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我将八娘子救出，让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可你二人自小形影不离，你觉得若是被人瞧见你在八娘子身侧，别人会不会猜出什么呢？”元娘叹了口气，反问道。

　　“奴，奴……”熙儿一脸彷徨，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记着，有一次与八娘子玩捉迷藏的时候，无意间走到了后巷，那里有个荒废的园子，人迹罕至，且与外头的水巷子只一墙之隔。水巷的墙因着地龙翻身，曾轰然倒塌过，后虽粗粗修葺过，仍留不小的缝隙。有一年，我与八娘子曾偷偷钻过缝隙，去水巷的街口买晶柿吃，你现如今的身形，勉强通过亦是可行。只，不知那荒废园子可翻新了？”元娘沉吟了一会，她已有小二年不曾去过马府，并不清楚如今的境况。

　　“回大娘子，那园子还荒废着呢。因着那咱们夫人这房与四房人丁旺，如今院子里的姑娘，公子年岁都不小了，到了分院的时候，公子还能上前院住，姑娘实在是多，都打着那荒废园子的主意，想要多建两个院子。老太太被闹腾怕了，索性就让它继续荒着。”熙儿一听，眸子一亮，忙不迭地回答道。

　　“你这不见了足足一日，可寻着什么由头，不被怀疑？”元娘又问道。

　　“大娘子放心，看守的嬷嬷当值醉酒，自是害怕，我随便寻个由头，她也不敢深究。且人人都知道我与保济自小有婚约，不当差的时候，时常待在一起。就是与姑娘一起困在院子里时，保济也偷偷塞钱给看守嬷嬷，过来探看。只要搬出保济，看守嬷嬷不会怀疑我什么的。”熙儿毕竟是家生子，家中三代都在马府，根基不浅。若真的能回去自是最好不过。

　　“行，你有办法应对自是最好。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趁着时辰还早，我让茱萸借口买胭脂，送你进城。到了水巷之后，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熙儿谢大娘子救命之恩！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熙儿重重叩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行了，你可别再磕了，这脑门上这么大的肿包，还得寻由头圆过去呢。”元娘看着她脑门上的鼓起的包就觉得疼，这是用了多大力气才能把自己磕成这样。

　　茱萸与熙儿走后，元娘便去了白氏的院子。一呆就是一下午，用完了晚膳，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风雨扑面的珍儿，回到别院就换了衣衫，赶紧去屋里回话。并且将手上的那可烫手山芋赶紧给元娘送回去。万一丢了，她被拨皮抽骨都是轻的。

　　元娘接过这黑不溜秋的戒指，对着烛火，左看看右看看，都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黑乎乎的，对着光都不透亮，就跟劣质的石头一般。看了好一会都没看出什么门道，随手就扔在了梳妆台上。

　　珍儿吓得一下屏住了呼吸，眼角狠狠抽搐几下，狠狠抿住嘴，才堪堪保持住冷静。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你怎么了，可是一路回来受风凉着了？”元娘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看向表情有些扭曲的珍儿。

　　“谢姑娘关系。今儿下了一下午的雨，总觉着鼻子有些痒。”珍儿装作想要打喷嚏的模样，用绢帕捂着口鼻，瓮声道。

　　“珠儿准备了好些姜汤呢，你赶紧下去喝些，压一压寒气。”元娘见珍儿的发髻还湿着，不疑有他，赶忙让她下去休息。

　　翌日

　　元娘才用完早膳，八娘子就坐在了自己的书房安置的小榻上，原本微圆的小脸瘦的都脱了相，瘦弱弱地躺在那里，眼神涣散。

　　“这，这是？”元娘发现她对自己的靠近毫无反应，转头看向茱萸。

　　“今儿一早，就有人扔了一纸团敲醒我，看到纸团，我就立马赶过来，发现八娘子被人用被子捆作一团，放到书房小榻上。”茱萸将纸团从袖中拿出，放到元娘的手上。

　　“没曾想那些人竟提前了许多，连夜将她送去半月庵，而且还有另一拨人赶过去要八娘子的命。”元娘皱着眉，实在是想不透，究竟是谁人这么狠心，会要一个养在闺中的姑娘的命。

　　“就按着药方给她熬一碗，喝下吧。”元娘将那皱巴巴的纸团递回给茱萸，道。

　　“药已经抓好了，珠儿亲自看着熬，不会出差错的。”茱萸温声道。

　　“茱萸，你在这儿照看八娘子，我去一趟娘的院子。”说完，元娘就提着裙裾，急匆匆去了白氏的院子。

　　元娘一见白氏就将事情和盘托出，只隐去了哥哥给她黑戒指的事儿。饶是这样，白氏也被气得不轻。

　　但人都已经救回，躺在书房了，她也不能将八娘子一个没了依靠的姑娘家送出去。白氏忍着火气，起身去了元娘的书房，见到八娘子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生生折磨成皮包骨的模样。心中的火气更盛了，究竟是如何愚昧至极才能做下这等子丧良心的事儿。

　　终究是不忍细看，叹了口气，让元娘好生照料。扔下一句，下不为例，一脸冷然地离开了书房。

　　见白氏走了，元娘松了口气。知道白氏这是回去想办法了。

　　只要白氏愿意收留八娘子，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毕竟白氏的娘家哥哥姐姐众多，随便哪个认下一个女儿，且是养在白氏身边，对外说是与元娘作伴，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会有人深究其中因由。

　　就算马家有人起疑，但，一个商人妇，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如何能在一群青壮仆人和一批杀手中救走一个中了迷魂香，昏昏沉沉，无力行走的姑娘。

　　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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