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青城拿起地上的剑，再三确认，却被伏厌思夺了过去——

　　“从哪来的？”她的语气低沉，是青城不曾听到过的阴狠，还有些颤抖。

　　想起小黑猫说的那个被众人丢下百妖窟的历氏子弟……青城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畏缩着后退。

　　“我问此剑哪来的！？”伏厌思一手拔出了泽光剑，剑指众人，杀气凌冽！

　　青城眼中也泛着寒光：“如实说来，否则今日必要你们葬身此处！”

　　那几个人再怎么样也只是普通的百姓人家，有些心机手段却在绝对的碾压修为前毫无还手之力，“扑通”一下便跪了。

　　“几位少侠饶命……饶命啊！”其中一个大块头跪着连连磕头，一脸惊慌地求饶：“这是……这是历天师的剑。”

　　“为何会在你们手里？”

　　“是……是……”

　　“说！”伏厌思一剑划过！脚下的一人前胸立马出现了一道贯穿两肩的划痕，烛火稀松晃影的夜色下鲜血如注，那人面色惊恐满脸残败惊惧，却一声都叫不出来……

　　站在伏厌思身旁的阿蜀欲言又止，最终却沉默了下来。

　　原本还闪烁其词的几个人立刻被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吐出实情——

　　“是……是历天师！历天师先动手的，说是来为我们斩妖，却想杀了妙春医主！”

　　“对对！”有人颤着嗓子，却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道：“身为历氏天师，不为咱们百姓谋福祉，却反杀悬壶的医主，要是医主死了，我们这城中受干旱折磨的老百姓岂不是更没有活路了！”

　　“历天师身手不凡，其实你等能算计的？”青城质问道。

　　“他受伤了。”

　　“我们在他茶水里下了药，才把他丢进百妖窟里。我们也是为民除害！”

　　青城这才想起，历烨身上的鞭板之伤，这才多少时日？又怎可能痊愈了？

　　想是收到了城中百姓的求助信，他才没回云中直来了庐州城；这一路青城和伏厌思一行人因为驻足炼药，阿蜀负伤，耽搁了不少时日，历烨比他们先到了庐州城。

　　“是啊各位少侠，历天师虽说名声在外的好听，现下谁不知道他竟然勾引圣女，让圣女动情，简直龌龊！”

　　“就连他说是云游天下为万民除害斩妖，指不定肚子里揣着什么坏水心思呢？”

　　“是啊是啊，想我们庐州地处这江淮多水之地，建城以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干旱之灾，要不是历天师引得圣女动情坏了天道数，我们老百姓又怎么会受这份难？”

　　“他还想杀妙春医主呢！妙春医主是我们庐州城里唯一的指望了！要是我们有个三灾六痛的再没了妙春医主，这是要我们死啊！”

　　“我现在便要你们死！”伏厌思满目狰狞，周身都像一只竖满了刺的刺猬，持剑杀气悚然！

　　青城本想劝诫，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转眼间便几人尸横当场，几滴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下颌，还有阿晚的龟壳上。

　　皆被割喉而死，但出手的却不是伏厌思。

　　阿蜀抢先解决掉了他们，一击毙命！

　　“杀人了……”忽然一声奶里奶气的声音传来。

　　青城他们都往旁边看了一眼，一扇合窗被推开的后面是一个小女孩的脸，扎着两角垂髫有些凌乱，正无辜又惊奇地看向他们。

　　接着她身后来了一个大人，虽骨瘦如柴，但看起来像是她母亲的年纪，瞥见了外面的情形，一脸慌忙地遮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关上了窗。

　　阿蜀站在伏厌思面前，一手还滴着血，他低头恭敬地说道：“主人想要做什么，阿蜀代劳便好，此等蝼蚁，不配脏了主人的手。”

　　伏厌思看向地上的几具尸骸，眼中漠然；青城听见她将剑收入剑鞘中，对阿蜀命令道：“带我去百妖窟。”

　　阿蜀二话不说地化出了原形鹿蜀，伏厌思一脚横跨骑上它就准备往城外去。

　　“等等！”青城叫道。

　　伏厌思斜视着瞪了他一眼，满脸杀气。

　　青城却把头上的阿晚拿下来：“让阿晚陪你去。”

　　“公子！”阿晚没想到自家公子居然会让自己离开他？！别说是这一路了，就是青城从小到大，除了上茅房和洗浴，其余时候阿晚总是跟在青城身边，堪称形影不离。

　　凤麟洲上没有人，白尊上身为洲主顾及不暇，阿晚才是那个将青城自襁褓中带大的人，啊不，是鳌。

　　眼下诸事繁杂不明，阿晚伸出小爪子扒住青城的手。

　　青城拉开了阿晚的小爪子，把它放到了伏厌思头上：“我去会会那位妙春医主，此事既是因他而起，必有其因；阿晚会和阿蜀一起保护你的，我的身手也不是盖的。”他拍拍胸脯道。

　　“公子。”阿晚不死心。

　　“放心，我只在庐州城中，只要你们别让百妖窟里的妖怪进城来我便无甚大事，好好护着圣女殿下，否则我就不要你了！”青城故作威胁道。

　　伏厌思没有和他说多余的话，连谢都不道一声，骑着阿蜀便直奔城外，被带起的红衣划过青城面前，一阵异香。

　　如今历烨那边有圣使圣女和阿晚，青城摸出了怀中的锦囊看一眼，自从平江城一见，它便再也悄无声息，他又将它放了回去。

　　青城看向不远处街上一户灯火亮堂的人家，走了过去。

　　街上这家门户前还挂着两只灯笼，笼中烛火明亮，映着门上匾额“回春堂”三个大字。

　　门前还有一副木刻对联——妙手回春杏坛誉，悬壶济世医苍生。

　　青城知道一定是这里，他伸手扣了门，但却意外地发现门没有锁，只要轻轻一推便开！

　　这庐州城中不见得是路不拾遗之地，且如今是旱灾之时，贼盗更甚，这妙春医主再怎么受人拥戴尊敬，也不能门户不闭吧？

　　想到这里，青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旱城之中，竟不见饿殍？真的人人都能往外逃去吗？且这城中死城一般，唯有在城东此处人烟聚集些。

　　青城有种直觉，这位妙春医主说不定知晓这场旱灾内里，所以历烨才想要去杀他；且天降大灾或瑞象，往往都与异物出世有关，青城便听闻昔年黄帝一统神州时便有祥瑞降临，大地风调雨顺近百年。

　　眼下这场旱灾，或许便与传国玺有关。

　　青城推开了回春堂的门，内里屋角四下都点上了灯，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药箱，柜台上摆满的笔墨和一个小称，还有柜台后那位——身着黑衣的男子。

　　那人似乎一点都不讶异青城的到来，正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书页，站在柜台后正好能够让青城看到他的侧脸，柜台上还架着一口小砂锅，里面煮沸的水正往外冒着水烟。

　　青城警惕地站在门外，那黑衣男子看起来像是不惑的年纪，周身气息温和，站在一方草药味中烹茶煮茗的模样很是静好。

　　但青城却并不觉得他就是这样温文尔雅之人，似乎他是故意的，就在等着青城。

　　想到这里，青城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唢呐。

　　妙春医主又翻过了一页书，头都没抬，开口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正好我煮了一壶龙眼茶，稳心安神。”

　　那壶茶水不停地冒着沸气，像是青城不进来他就不会把茶盏拿下般。

　　“怎么？”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有求于人，就是这番态度？”

　　“你怎知我有求于你？”青城双手交叉在前，打量着他问道。

　　“若非有求于我，你和那位圣女小殿下又为何结伴来到庐州？”说着他笃定地看向青城，那眼神就像青城在凤麟洲时见过的胜遇鸟遇到海中鱼的模样，下一刻便要扑上去猎杀！

　　“就不许我们来庐州一日游？”青城故意打趣道。

　　妙春医主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下便笑了，眼中却是冷漠的高傲：“有趣，那你这小娃娃怎么半夜闯我回春堂的门？”

　　“你的门又没锁，别说是个人了，猫猫狗狗都能进来吧。”

　　“此言差矣，这场旱灾可死绝了全城的猫狗。”

　　“可你看起来尚好，不，是太好了，还有水煮茶。”

　　“原来你是来关心我的，我还以为你是要来讨我的血绛草给历烨那个小辈治病的呢。”

　　青城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而妙春医主却依旧笑着，这笑看在青城的眼里无异于毒蛇吐信。

　　这人的气质比起卫怨离的妖冶英朗不定，他倒是更刚毅些；方才青城只觉得他有些伪装起来的温和，此刻却觉得他颇有城府算计，有种事事皆掌在手的游刃有余。

　　但无论怎么看，他其实都不像是心术歪斜的人，有些岁月痕迹的脸上颇有几分刚正骄傲，更像是和历烨一行的修真之人。

　　可他的言语间却让青城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皆是外衣，金玉其外迷人眼，更有败絮其中。

　　“历烨为何要杀你？”青城开门见山地问道。

　　妙春医主不屑地轻笑了一下，将沸腾的小砂锅端了下来，走到了一旁的木桌上，坐下后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再斟一杯放到了自己对面。

　　青城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砂锅煮茶，妙春医主也没有再叫他进去，而是一个人端起茶杯，轻轻吹去飘渺在茶杯上的热水气，缓缓品茶。

　　青城也不惧，他敢只身前来便是来探个究竟的，既然对方做到这份上了，他也敢上前问话。

　　端起面前的茶杯，因为滚烫青城只能点点送入口中，但他一滴不剩，最后将空杯放到了妙春医主面前。

　　“历烨为何要杀你？”青城再次问道：“还有这场旱灾，这些人，你知道其中因果吧？”

　　“我叫往霜。”对面的人说道，青城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告诉自己他的名字。

　　往霜直看向青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被杀之前知道对方的名字，这是我给予每一个死在我手上之人的尊重。”

　　话音刚落，青城面前的桌子就被整个掀翻砸向他，他下意识地一躲，转身一脚踢碎了那桌子！

　　但随后迎面而来就是一记拳爪，青城一个后仰下腰翻去直踢往霜！打斗中青城的腰间唢呐被打落，他回身与往霜擦身而过，伸手接住了唢呐。

　　两人四目针锋相对，青城看到往霜眼中的一丝讶异不解，他才将自己封住的脉络解开，吐出了那口茶水。

　　这点戒心青城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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