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公子，这馒头里都是尿一样的味道……”阿晚把自己的两根小龙须绑在鼻子底下以阻气味，但是效果不佳，连吃进去的馒头都染了风里的味道。

　　“我这里头还有屎的味道呢！”青城让阿晚垂下自己的麒麟尾在自己鼻梁上，然后扒拉两下它的毛堵住鼻孔，惨兮兮地蹲在一间屋子前啃着馒头。

　　“公子……”

　　“赶紧吃吧别那么多话。”青城把阿晚的话堵回去，没好气地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馒头，好干啊，味同嚼蜡。

　　“公子你咬到我尾巴上的毛了。”

　　…………怪不得还塞牙。青城把那小撮毛从嘴里拉出来，还沾着他的唾液和嚼烂的馒头碎……实在太恶心了，他擦擦手把那些秽/物都蹭在了阿晚的龟壳上。

　　庐州城眼下烈日当空，街上的几乎一个人影都没有，骄阳晒得飞尘起，黏糊闷热得慌；屋子里虽然也没纳凉的冰块但至少有瓦遮头，可青城根本呆不下去，因为里面充满了茅房一样的味道——伏厌思在炼药。

　　青城真是佩服阿蜀和伏厌思，一个两个的就跟嗅觉失灵了一样，都这样了还能云淡风轻地待在屋子里，青城和阿晚闻一鼻子就想作呕！

　　伏厌思就罢了，连阿蜀都能够面不改色地搅动着那一锅锅不知道放了什么药材煮起来又臭又骚的药水……青城有些同情起历烨来，毕竟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次，说不定他的弱疾还可能是喝了这些药憋重了的。

　　也不知道历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虽然在尊琼世青城给他半道拦了下来，可听历温说还是挨上了百来鞭板的，那时他还躺在穿上动弹不得，没个把来月就千里迢迢赶到平江，青城却没有机会来得及问候他一声。

　　当天晚上历烨就回了云中，历温前来告别时说是原本自己想要留下来一路护着圣女在人间，没想到当晚阿蜀便赶了过来，历温便也跟着历烨一同回云中了。

　　青城不知道其中阿蜀历经了什么才让圣巫放他出天渊，自从在尊琼世一面，那个满身威严说一不二的圣巫给青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圣女都不敢轻易反驳。

　　若无她的许可，阿蜀又怎能带着满身的伤来到平江城？

　　“公子，我吃不饱。”阿晚吃完了馒头，委屈巴巴地说道。

　　青城摸了摸自己同样并不觉得果腹的肚子，叹了口气：“这整座庐州城都因为干旱快变得人迹罕至了，我上哪去给你找吃的，有馒头就不错了！”

　　这庐州城位于江淮之间，巢湖之滨，应说与“干旱”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才对，却不曾想青城到了此处却见骄阳似火，烈日朝天，就差目无寸草生了。

　　城中人迹罕至，青城他们想要找一处客栈落脚都不见得有地方，连个人都不怎么逮得到。

　　还是一位打扮体面整洁的老婆婆看他们一行人远道而来，才将他们领到这一处屋子里，暂借他们一落脚之地，但老婆婆自己并不住在此处。

　　这馒头还是那位婆婆自己做的，知道此地近日来难寻吃食所以给他们送来，且老婆婆的这座屋子里的水井仍是有活水的，灾中见人心，多少抢掠都是在灾难发生时乍起，却不见这位老人被看做众矢之的。

　　可阿晚没有察觉到这位老人身上有什么异样的气息，青城怀着戒心检查了屋子周遭，饮食也让伏厌思用医术验过，并无异样，这才能稍稍放心。

　　青城放眼看向四周长街，青天白日竟无一人，这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仿佛这里就是一座死城。

　　“可是公子，这庐州城中如今这般模样，我们要怎么找传国玺？”阿晚盘起自己的小尾巴说道。

　　青城认真地皱起眉，拿出自己怀中的锦囊：“你说这灵与实体不是该有所感知吗？就像白羽衣一见我便知道我身上带着那把红豆。这传国玺的灵怎么就没一点点反应呢？”

　　“或许是还没碰见那国玺吧，公子你不是也进了红豆阁才被白姑娘认出来的嘛。”阿晚说道。

　　青城思索道：“只是不知那传国玺怎么会从云瑶镇到了庐州城内，这庐州城地处江淮地界，竟还有旱灾，或许这其中有什么牵连。”

　　“公子可问问花婆婆啊。”阿晚说道，花婆婆就是那个收留他们的老婆婆，自称姓花：“顺便帮圣女殿下打听一下妙春医主的下落。”

　　“哎……”青城叹了口气，看向屋子里忙碌的伏厌思，胸口一阵恶心……这药的味道实在是太上头了。

　　“我现在可真想历烨。”青城感叹到：“他不仅能御剑飞行，说不定还能劝圣女别再熬这种杀人诛心的‘利器’了。说起来，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伏厌思现在熬的药是给阿蜀的，用的是青城身上那朵红色的琼花。

　　传说此花生死人肉白骨，但伏厌思知道其实此物只对异族有用，先祖传下的典籍中有所记载，她从尊琼世中回到天渊后曾特意翻阅各医书查明过，且要有特定的用药之法。

　　其实阿蜀会来也是出乎伏厌思的意料，他挨上的玄雷之刑乃是神族最高的惩戒，根本不能轻易恢复。

　　阿蜀是拖着满身的伤累而来的。

　　伏厌思自然要救他。

　　只是青城没有想到……这东西煮起来这么臭，他都怀疑要是当时尊琼世真有此物就地煮了它说不定能兵不血刃就退了卫怨离呢。

　　不过想到这里青城暗暗腹诽了一下白尊上，难道她也不知道红色琼花只对异族有用吗？居然也不托归寻尊主跟自己说一声，万一最后惹恼了卫怨离那可咋整？

　　阿晚不知道公子的心思，扬起了麒麟尾挥两挥给自己扇扇风：“历天师是云中历氏大弟子，历门主的亲孙子，定然是有妥善的照料，公子不必为他忧心。”

　　“我那是在为他忧心吗？我是在为我自己忧心好不好。”青城忍不住：“这位姑奶奶那么难伺候，全天下也就他历烨能搞定了吧？就怕到时候她又惹出什么事说不定我又得给她收拾烂摊子。”

　　青城还在耿耿于怀伏厌思砸了红豆阁结果让他掏了腰包赔钱这件事，他此行的盘缠还是跟历温“借的”呢，离寻寺的香火钱也没补上。

　　“公子安心，这次有阿蜀在，万事会好些。”阿晚伸出小爪子摸摸青城的头道。

　　青城掏出怀中的“众生醉”，这是他从平江城带过来的，过过口瘾。

　　“妙春医主的名号既能传至平江城，想必在此地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看来我得探一回庐州了。”青城盘算着，将锦囊放入了怀中。

　　“公子要先去找医主吗？”阿晚问道，毕竟此事是伏厌思所想，按照公子的行事不应先去寻传国玺才对？

　　青城望向远处，饮了满口的众生醉，说道：“奇事频出必有因，无论是妙春医主或是传国玺，加之眼下的旱灾，都指向这座城太不同寻常。既然传国玺一事尚无眉目，不如随便找个口子探一探。”

　　“按阿晚的想法看，公子不如先去探探花婆婆。”阿晚说道。

　　“她当真是人族？”

　　“千真万确。”阿晚拍着胸脯的龟壳保证道：“她身上的气息很纯，定是人族无异。”

　　“那她身上没有沾染什么气息吗？”青城问道：“就像王姑娘一般。”

　　阿晚挠了挠头：“没有。”

　　青城低头拧眉思索起来：“我总觉得，此行庐州城，是否也是幕后那个人算计好的。”

　　“公子何出此言？”

　　“所行之处皆不寻常，像是冥冥中指引的线。”青城变得凝重起来：“也不知这座城还藏着什么。”说着他饮下一口众生醉。

　　曾经在云梦他还觉得这酒难喝，如今倒也入喉畅快。

　　“公子，花婆婆来了。”阿晚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悄悄用术法隐去了自己的身迹。

　　花婆婆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鹤发鸡皮，老态龙钟。

　　可青城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并不觉得她是生而为农妇——花婆婆气质不俗，即便如今老去也能见她昂首时脖颈的高贵不凡；她会做馒头和各种吃食，十指粗糙，荆钗布衣，言语间却不似青城一路上遇见过的巷井妇人。

　　此时她正端着一盘不知什么吃食向他们这边走来，青城起身礼貌地去迎接，才看清她手中一整盘的馍。

　　这是北方的吃食，庐州城乃是秦淮以南的地界，青城想她故乡许是在北边。

　　“花婆婆，您慢点。”青城接过她手里的馍，扶了她一把。

　　“这些馍够你们今天整日的吃食了。”花婆婆说道，像是不想久留般驻足着不再往前走：“井中有活水，我走了。”

　　“婆婆不进来坐坐吗？”青城挽留道，他还有话想要问。

　　“不必了。”花婆婆摆摆手，迫不及待地就要走，眼神瞥了两眼屋子里，像是躲瘟神般。

　　青城才想起这屋子里有多可怕……

　　“公子。”阿晚小声地说道：“那只猫。”

　　青城刚才也有注意到花婆婆身边跟着一只猫，那猫的眼睛像是有人的灵性般看向他，不叫唤也不乱爬，只是勾勾盯着他；见花婆婆要走了，它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公子，它好像能看到我。”阿晚说道。

　　“你们离开时。”花婆婆忽然回头叮嘱道：“记得把屋子给我打扫干净了。”

　　“是。”青城不好意思地应下道。

　　花婆婆这才满意地离开，脚步走得飞快，完全不似来时不情不愿的重步。

　　看花婆婆走远了，青城才问阿晚道：“那只猫可是妖？”

　　“有妖气，但也不全是。”阿晚说道：“它身上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正在这时，那只猫转头看向了青城一眼，青城愣了一下，似乎能够读懂它眼中的警告——他被一只猫警告了！？

　　伏厌思正搅着锅里的药，熬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快熬成了膏药。

　　阿蜀寻来平江城时伏厌思起初还以为连他都奉了圣巫的命来带她回天渊，明明她偷偷跑出去前才告诉了他自己要去平江城的。

　　可阿蜀却说他得到了圣巫的许可，出来寻她，待到她做完了此行想做之事再回天渊，但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此后伏厌思便要回天渊之境，再不许不经族人许可擅出神族之地。

　　激动得伏厌思一把便撸着他的脑袋一通狂喜，夸赞他不愧是她的好阿蜀，永远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可也是这时伏厌思才发现，阿蜀背上满是或暗红或鲜艳的血痕，一路赶来他根本没有处理过伤口，衣裳都黏在了伤口上，血流滴下了指尖，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找到她。

　　这红色琼花历烨用不上，可能用在阿蜀身上。

　　阿蜀自然知道主人的心思，他没有说的是——当时族中人皆要求圣巫将圣女请出持理神族大事，而不再由圣巫代为处理。

　　圣巫这才发现圣女又擅自偷跑出了天渊，连带着族中众人也知晓了，皆扬言要将圣女寻回，并出兵伐了云中历氏！以正人间之纪。

　　是阿蜀负伤力争，向着神族众人担保定会把圣女寻回，为表衷心他还多受了三百玄雷之刑，才求得族人信服。

　　圣巫虽气愤，可她终究是顾着伏厌思的，若真能让阿蜀把她带回天渊也不伤历氏便是最好的，若非如此还要动用军力才能息民愤，也伤了伏厌思的心。

　　于是她便用圣巫的身份安抚了族人，也为阿蜀争取了三月之约。

　　这些伏厌思都不知道，阿蜀也没有告诉她，只是守在她身边让她做想做的事。

　　“阿蜀。”伏厌思将锅里熬制黏稠的药料勺出来，放在碗盏中以待冷却成药膏：“去把青城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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