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卫怨离带着满身的戾气压袭来，虽是孤身一人，可气场不亚于统领了千军万马！

　　他横眉冷扫在场的修真子弟，目光瞄准了蔚净，众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他便已掀翻众人到了蔚净面前，只手摁住了他的脖子，将嘴角渗血双眼惊恐的他像是拎鸡仔般拎起来。

　　红豆阁中人哪里看过这样的场面，他们也不过是平民百姓罢了，只有班主依旧撑住了站立着挡在白羽衣身前，视死如归地瞪向卫怨离，生怕他身上的封面伤到自己后面的女孩。

　　其余人等都被吓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连抬头看那个男人一眼都不敢。

　　而被班主牢牢护在身后的白羽衣，震惊之余但还能够冷静下来地看向那个从黄昏中走进来的男人——玄红色的衣袍，如瀑的黑色长发倾洒在余晖里飘飞，长得俊毅且妖娆，眼下周身皆是修罗般的气场，夕阳的余光都被他生生盖住压了下去！举手投足间都满是杀戾！

　　青城见状赶紧上前劝道：“等等！你不能杀他！”

　　卫怨离闻言瞪向青城，双眼里都是危险的讯号。

　　“他罪不至死！”青城坚持。吓得阿晚在他头上握紧了小爪子。

　　青城接着说道：“他没有把白羽衣怎么样，你若是杀了他，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红色琼花！”

　　卫怨离行事向来只凭心情，世人的眼光他毫不在意，无论是当年屠戮了数万军将还是尊琼世差点惨遭灭门，都在他一念之间；他说过自己从未想过流芳百世，自然也就不在意遗臭万年。

　　这样杀伐果决的人青城只怕再迟一刻蔚净就要成一具尸体了，虽然蔚净高傲得可恶还野心显露，可他始终没对红豆阁动手。

　　青城没有办法做到像风谀和蔚净他们一样把一些还未到来的假设安放在一个人身上而后定罪。

　　“你在威胁我。”卫怨离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松动，反而手中的用劲更甚了，在场红豆阁里里外外还有数十修真子弟无一敢上前。

　　青城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的身手虽比不了历烨，可也不差，加之有阿晚相护，若能趁其不备或许还能有两分胜算，可现在他入了卫怨离的眼，只要稍有举动就怕会牵连蔚净。

　　忽然伏厌思从卫怨离身后出手！一个高跃直踢猛然挑开了他捏住蔚净脖子的手，而后伏厌思紧接着旋身横扫将蔚净踢到了一旁！

　　卫怨离却顺势抓住了伏厌思的腰带，旋手一翻便将伏厌思整个人扔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的事，青城看准时机上前护住伏厌思，却被卫怨离一掌的气浪猛地击撞回来！幸好他反应迅速拿起腰间的唢呐格挡了一下，阿晚也释出术法护住了他。

　　伏厌思以为自己要被狠狠地摔落在地了！她原本想要打完就跑，可卫怨离的身手和术法哪里是她一直以来养尊处优架都没打过两次就能抗衡的？

　　可忽然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将她拦腰拥入怀里，接着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和背，一只手掌还护住了她的头。

　　最后伏厌思是站立着落地的，没有被伤到一丝一毫，等她抬起眼来看清时，历烨已经把她护在身后，整个背将她挡起，手中的泽光剑带着利刃破长空的声响出鞘，横档在她面前，似是为她挡住了全天下！

　　伏厌思忽然不会动了，她眼眶莫名其妙地湿了；他口言身行地疏远她，可每次最危险的时候，只要他在便总是护她在身后。

　　云中历氏察觉到了人阎的动作，原本历寰是派历温带着众子弟前来的，可一队云游至此的历氏子弟有传信回夜静春山台，说是似乎见到了风氏的人还有圣女，于是历烨坚持要来。

　　他还在修养中，身上有些伤口还没有愈合，眼下背后缠着厚厚的纱布，伏厌思察觉不出。

　　青城被打得趔趄了好几步，还未站稳就见卫怨离直冲自己而来，他瞬间一个侧身而过，抬脚跃起锁住了卫怨离的手，借力躲开被围锁的角落，站到了另一旁。

　　历温率人一字排开，面对着卫怨离拔剑相向。

　　“等等！”白羽衣挣脱了班主紧握住她的手，冲到卫怨离和历温他们中间，阻止了他们接下来的冲突。

　　“羽衣！”班主一脸着急得都快站不稳了，身旁的子弟赶快把他扶到一旁。

　　卫怨离见这个冲出来的女孩，鹅黄绿衫，恰似白思思当年戏台下最爱的衣裳。

　　她曾说过戏中人粉墨浓厚，仿佛戴上了面具，唱的都是他人的爱恨情仇，如痴梦一场；所以她下了戏台便不爱红樱紫彩的华服，素日里都是一身淡黄轻绿，正似江南碧玉风情。

　　白羽衣转过身来，正眼看向了卫怨离——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卫怨离满身的罗刹之气消散了不少，他比母亲口中描述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纵然是如今这副人间阎王的修罗般，可在白羽衣的脑海中，卫怨离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没有见过卫怨离年少时鲜衣怒马剑挑沙场千人白骨的模样，但那个曾是天下名将的男人，死后都成了人间阎王，就该是这般模样的。

　　卫怨离看向白羽衣的眼神，一时有些迷惘和走神；她长得很像白思思，可眉眼却像他自己。

　　白思思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星眼狭长，可媚可飒；白羽衣的眼睛和他的很像，但她的眼神温柔似水，映着曾经白思思的良善和美好。

　　“你叫什么名字？白羽衣？”卫怨离先开口问道。

　　“是。”白羽衣点头道：“别再伤人了，母亲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她苦苦劝道。

　　卫怨离一直不愿意让母亲知道他还“活着”，以这样的方式，不就是怕她会不喜欢吗？

　　可卫怨离的眼神忽然冷下来，看向了青城：“我就是来救你母亲的，我能让她回来。”

　　白思思的一生，他都是从归寻处听闻的，她一辈子未嫁，却有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儿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最后她死了，他不曾参与，只得旁观，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是那封信让他出了怨离谷，可那时白思思已经死了。

　　其实就算她没死又怎样呢？他要这样去见她吗？昔日的少年容颜未变，成了世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而佳人已老，红颜不再，如同芸芸众生般将要走完了自己的一生，隔在他们之间的，从来都不止是岁月。

　　江南还是那个江南，可满眼春风百事非。

　　但如果有那朵琼花就不一样了！它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让白思思再回来，还是曾经那个年少时的佳人！

　　他已经能够离开怨离谷，世人于他不过眼中蝼蚁，只要白思思能够回来，他便能够兑现他少时的承诺——鸿雁为聘，许她十里红妆花嫁，予她一个盛世婚礼，管他世人眼光几何？！天下都尽在掌握之中！

　　青城看出了卫怨离眼中的执念和疯狂，他也知道只要卫怨离想，召唤万众鬼兵不过是抬手一挥间的事。

　　可他突然觉得，就这样把琼花交给他是对的吗？白思思未必想要复生，那座孤坟上只有她一人的名字，到生命的最后，白思思交给白羽衣转达的话都如此绝情。

　　“公子，不给他吗？”阿晚小声问道。

　　蔚净和风氏等人早就退到了历氏一众人的身后，历烨手握泽光剑盯住了卫怨离的举动。

　　“把花给我。”卫怨离冷冷地下令道，语气不容置疑和反驳。

　　青城看向了白羽衣，她也正一脸雾水地望向他。

　　卫怨离接着说道：“你若不交出来，我便杀了你，让这平江满城之人都为你陪葬！”

　　青城在尊琼世都能够为那些人求情，何况是这满城无辜的百姓，卫怨离自然是知晓青城的心性的。

　　在场之人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伏厌思忽然双手抓住了历烨的手臂，历烨愣了一下，他转过侧脸轻声安慰道：“无事，我会护你。”

　　“我是在担心你！烨哥哥。”伏厌思抓着历烨的双手紧了些，语气里就差带着哭腔了。

　　这些日子她心里的委屈此刻见到他，就像浪涌般袭来，恨不得抱住他大哭一场，可是她耳边又回响起圣巫的话……她不能这么做。

　　“殿下放心。”历烨沉默了一会儿，将脸别了过去，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伏厌思听不出他是心有成竹还是毫不在乎。

　　青城毫无畏惧地看向卫怨离，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下掏出怀中那朵红色的琼花。

　　蔚净和风谀在一旁看见此物时甚是讶异，蔚氏苦苦求了十数年的红色琼花，如今就在眼前，但他们却不敢生出夺花的心思。

　　“此花就在我手中。”青城看向卫怨离说道：“你放他们离去，我便把花交给你。绝不食言，且有你在，我也逃不掉啊。”

　　“一言为定。”卫怨离伸出手，笃定道。

　　青城信他。

　　风谀在门中子弟的搀扶下，就差连滚带爬地出红豆阁了；蔚氏的子弟还算训练有素，蔚净也没有失了风度，一个示意便让他们拢回到自己身后。

　　历温眼神请示历烨后，也让众子弟将剑收入剑鞘中。

　　“父亲！”白羽衣却忽然喊道。

　　卫怨离的眼神一滞，似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眼神迷离地看向了白羽衣。

　　白羽衣身为草木之灵，自然也知晓红色琼花，青城拿出来那一刻，她便知道卫怨离想要做什么了。

　　“母亲有话让我带给您。”白羽衣悲伤地看向卫怨离，在他的双眼闪起了明亮的期待和胆怯：“母亲说——终此一生，她都不后悔，不后悔当初的遇见，不后悔余生几十载年岁的孤守，到死她的心都在你那里；可如若有下辈子，她只想你们不再相遇，不再相识，也不再相爱了。”

　　青城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拿着琼花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伏厌思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面前的历烨，他的侧脸那么近，却又仿佛远在天涯。

　　卫怨离身上的气场渐渐地消散，眼中的戾气变得迷茫而无助，瞬间像是一个被丢在大街上的孩子般，茫然四顾，目所能及之处都变得那么陌生了……

　　是了，是他亲手将红豆阁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似乎忘了，这也是他长大的地方，阁中这些如今用惧怕的眼神望向他的人，原本也该是他的家人，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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