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去帮我把那边那个药驮过来。”青城指挥着阿晚，让它去把桌角边的那个小药瓶拿过来。

　　“公子，要不还是我给你上药吧？”阿晚一边驮着药瓶一边说道，看青城那个呲牙咧嘴自己给自己上药的难受样，阿晚都看不下去了。

　　但青城觉得自己可以：“不用不用，我就好了……哎哎拿错了，是那个绿色的小瓶。”

　　“哦哦。”

　　青城这次认真地思索过，是不是要把自己和伏厌思的生辰八字拿去给街边摆摊的老头掐指算一下，怎的每次两人一见面他就要脸上挂彩，是不是传说中的八字相冲？

　　不过那些街上的老头摇头晃脑拿着支旗子招摇的模样看起来也不是很可靠……走神的一瞬间，青城又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淤青的鼻梁，痛的眦起牙。

　　“小心点公子。”阿晚时刻关注着自家公子的伤势，小小绿豆眼睁得大大的。

　　“哎，你刚刚说到哪了？”青城问道。

　　“哦，公子昨日晕过去了，是红豆阁戏班的人将公子送了回来的。”阿晚说道：“圣女殿下也跟着住进了离寻寺，给公子配了药。”

　　“那昨天在红豆阁拔剑的那伙风氏子弟呢？”青城问道，昨日被砸得满脸鼻血晕过去前，他还是看到了那群人的服饰，棕色衣袍和佩剑，都是风氏来人，不知怎么这么巧，大老远又遇见这风氏门派的人了。

　　“听圣女殿下当时的言语，似乎是那些人说了什么历天师的风凉话，所以圣女殿下就教训了他们。”阿晚说道：“不过他们又怎敢对圣女殿下动手，当时风门主也在，自然就被按下了。”

　　又是为了历烨啊。青城心想着。

　　“怎么这次好像没见阿蜀？”青城问道。

　　“不知道。”阿晚说道：“阿蜀好像不在圣女身边。”

　　神族的人没有看管好这位姑奶奶吗？又让她跑出来，大庭广众之下又砸了人家的场子。而且还是孤身一人，难不成她是偷跑出来的？

　　“红豆阁的人没说什么？”青城问道。

　　“班主要人赔偿，公子身上的钱都赔出去了。”阿晚说道。

　　…………很好，青城觉得自己可能还和钱财相克，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了……

　　“只是公子，忘尘住持好不容易给公子弄来了红豆阁的戏票，这还没和白羽衣姑娘见上面……而且公子这次又丢了钱，要想再进红豆阁可就……”

　　“行了行了！！别说了！”青城觉得自己的鼻梁更疼了。

　　“那圣女姑奶奶呢？”青城没好气地问道。

　　“圣女殿下去前庙了。”阿晚说道。

　　“前庙？神族又不信佛。”青城说道：“走，去找她。”

　　“公子是要讨债吗？”

　　“我看起来有九条命吗？”

　　青城抓起阿晚放在头上就往外走，可就在他刚起身时就掉下一个东西——王清浅给他的锦囊。

　　锦囊的绳口送了一些，这一掉里面的东西就洒了一地——是一小撮红豆，一粒粒的跳跃在青城脚下。

　　青城赶紧弯下腰去捡，顺便把阿晚从头上放下来：“帮我捡。”

　　离寻寺庙里。

　　伏厌思不喜欢寺庙，因为她讨厌那些虔诚的人；圣女就是应着人族对大地诚洁的感恩和信仰而生的，这份心念给予了圣女来到这世间走一趟的生命。

　　万物周而复始，圣女自然也是要以诚洁之身死后化作人间雨露，滋养大地，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人族的心念被玷污了，大地甘霖不再，干旱数年。

　　人族所谓以诚心求雨，其实不无道理的。

　　伏厌思就是这样来到世间，可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生死何去不由己，就连心仪一个人都无法与其生同衾死同穴。

　　所有人都将她奉为圣女，是世间最高贵的存在，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尊被泥塑起来的佛像，被度了金身，世人眼中她光鲜亮丽，只有她自己知道被囚禁在牢笼里的滋味。

　　所以小时候的她才想要离家出走，她想看看天渊外的人间大地是怎样的。其实只要她告诉圣巫一声就好了，完全不必悄悄地偷跑出来，圣巫还会让阿蜀陪着她护着她。

　　但那时候的伏厌思就是想要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样就好像她做了一件特别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不要按着人们所期盼的样子，不需要经过谁的许可。

　　虽然后来她迷路在了森林里，但也正因如此她才遇见了历烨，她的烨哥哥。

　　初见时历烨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女孩，他满身沥血却持剑肃立向她伸出手的模样，是她至今的年岁里见过最美好的样子。

　　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伏厌思从小到大听过很多人向她说过这句话，小时候圣巫婆婆说过，那些神族族人说过，阿蜀也说过，因为她是圣女。

　　只有历烨，明明自己都是一个刚好能够持剑的人族小娃娃，素昧平生却把哭得涕泗横流的她抱在怀里说“我会保护你”这种话，根本就是萍水相逢，可伏厌思一伸手，就把自己的一颗心也都交出去了。

　　惊鸿一瞥，就此沉沦。

　　也不知道，回到云中他怎么样了。等她在平江找到那一味药，兴许能治好他的弱症，可她也或许此生都无法再见他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手里的竹筒掉下一根签，伏厌思无意识地摇了一回庙里的求签筒。

　　庙中一位大师披着袈裟敲着木鱼，正盘坐在佛像旁，许多香客都将手中的签交予他来解，有几个小和尚在他身边伺候着茶水和笔墨。

　　既然求得了一支签，便解了吧。伏厌思也将签文拿到那和尚面前。

　　青城来时刚好看到伏厌思向忘尘问解签，他便也在一旁听了一耳朵。

　　“唯恐多情损梵行，世间不得两全法。”忘尘将伏厌思的签放到了一旁，掌心示意她面前的一杯清茶。

　　伏厌思拿起茶杯，只看到杯中似乎浮了一片金叶，脉络栩栩如生，不似金箔，可她轻品一口下去，却不曾触碰到，那片金叶仿佛又是沉在杯下。

　　“施主，世事皆有缘法，不予强求便是最好的结果。”忘尘说道。又敲起了他手边的木鱼。

　　伏厌思放下了茶杯，眼神倔强地说道：“若我非要强求呢？”

　　忘尘手中的木鱼顿了一下，青城稍微有点紧张，生怕这姑奶奶一会儿不满忘尘说出的话又把这座庙给掀了……

　　“施主可知，此茶盏何名？”忘尘问道。

　　伏厌思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拿在手中的茶器，她也是走过人间山川湖海见过四时风物之人，自然知晓这是木叶盏。

　　“木叶盏，一种容器。”伏厌思说道。

　　“这茶盏中的金叶，原本是生在菩提树上的，如同世间任何一片树叶般青绿，被采摘后，上釉时被贴进了茶盏中烧制，烈火焚身，青绿尽毁，唯余一叶血脉展于世间。”忘尘持着佛礼，端坐着说道：“若它不被采摘，那它会同落花一般的结局，化作春泥，育枯木再生。施主以为，哪一种结局会更好？”

　　伏厌思并不明白忘尘想要说什么，青城和阿晚也不知道。

　　忘尘看了伏厌思一眼，接着说道：“结局如何，是否好坏，从无定义，若非要强求，施主不悔便好。”

　　刚开始伏厌思还以为他要劝自己别太过于执着，青城也是，毕竟在他看过的人间琐事记载里，关于佛法他记得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忘尘还是继续说道：“不过，贫僧要奉劝施主一句——世间情起，多是缘自相遇之初的美好，有放不下的前尘，才有当下的执着。可这世间之事，若算前缘，总轻负。自古多情，总是损身又损心的。”

　　这话可吓得青城赶紧随手拔了一根签跳出来：“忘尘大师，要不你帮我也解解这签吧，我这签可能好解些，没那么深刻。”说这话的时候青城眼角一直不断瞥着身旁的伏厌思，生怕她不高兴发飙。

　　“太过有深意的签可能不太好解，大师说的话也就没那么容易让人听懂。”言下之意就是有可能伏厌思会错了大师的意，其实大师不是想要阻止你喜欢历烨的……青城打着圆场。

　　可出乎青城意料的是，伏厌思并没有当场发飙，反而脸色平静到……有些沉重，难不成她真的听进去忘尘的话了吗？以她的性子，不应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吗？

　　好像回了天渊一趟后，她变了一些，青城觉得她身上似乎少了些许张扬跋扈的明媚和活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伏厌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青城也丢下了手里的签文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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