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你来啦？身体好些了？”青城凑近历烨问道，但后者只是持剑秉立，两眼警惕地看着对面的数万鬼兵。

　　“为何出来？”历烨问道。

　　“当然是为了避免打起来了。”青城说道：“虽然我也不喜欢蔚桀那个老头和他儿子，但是尊琼世里那么多人呢，那些无辜的性命能少死就少死些。而且啊，我应该算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了解人阎的一个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里还颇为得意，终于轮到他耍耍帅的时候了。

　　历烨只是斜了他一眼，依旧剑拔弩张地面向卫怨离。

　　青城见历烨不怎么搭理他，自讨没趣地收起了他得意的小表情。

　　倒是卫怨离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历烨显然把他当作了强悍的对手，持剑的身段气场肃冷，仿佛坚定傲立在石岩上的青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青城就像个来劝架的小孩子。

　　“怎么样，商量好了吗？”卫怨离开口道：“不要挡我的路，我只要我想拿的东西。”

　　“我说了，蔚氏手中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青城诚恳地对卫怨离说道：“我不骗你。”

　　卫怨离将目光放到青城身上，扬起嘴角轻笑地说道：“有没有，他们难道会告诉你？小娃娃，你也是天真了。”

　　青城却不卑不亢，继续说道：“人间阎王，百鬼始祖，鬼兵过道，血尸数万。只要提起你的名号，世人皆惧，哪怕是存在了百千年的修真门派中人也从不敢轻易去招惹你。”

　　卫怨离一直面带笑容地看向青城，对他似乎很有耐心。

　　“听闻你率领众鬼兵而来，如今又围了整个尊琼世，如若能用你想要的东西来换得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又怎么会不换。”青城说道：“红色琼花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可一朵琼花也不过能够救一人，蔚氏的人犯不上用那么多性命去和你拼；且红琼花的药用说法从来只是流传，并未有人亲眼见过，我问过了，尊琼世的几千棵琼花树，甚至从未开出过一朵红色琼花。”

　　卫怨离脸上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渐渐消失，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的阴鸷：“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没有亲眼所见，我便不信。”说着他悠悠将右手举至半空中，只要一声令下，万数鬼兵便会齐步而下，踏平尊琼世。

　　青城和历烨身后的数千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警惕地摆出进攻的姿态，还有好些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这时风谀在蔚桀身边说道：“蔚门主，眼下这人阎手握鬼兵万众，我等区区几千人不敌啊，不如趁现在他正被那两个人拖着分心，我们……”他眼神示意着。

　　蔚桀知道风谀想要说什么，他两眼眯起来，思索着这样做的可行性。

　　“父亲，我们未同人阎交过手，不知其实力，且他手中鬼兵众多，若不能一举毙命，只怕会惹怒他，此举不妥。”蔚净在一旁说道。

　　“就是因为他手下鬼兵太多了，我们才不能和他硬碰硬。”风谀继续说道：“我们派出去排兵在琼龙脉各处的三千人马都死在他手上了，若我们不能趁现在他还没发难占个先机，只怕一会儿身首异处的就是我们。”

　　这时蔚泽带着一对人马赶到。

　　“你怎么来了？”蔚桀问道，语气里是被违背了意愿的生硬不满。

　　蔚泽持剑行礼解释：“尊琼世被围，蔚泽担心门主和少门主的安危。”

　　其实蔚泽一直奉命守在王清浅身边，但他心系着尊琼世，人阎既已围了此处，若是前方守不住，这深处只怕也逃不脱；王清浅看出了他的不安，主动说只要留下两个人在她身边就好，剩下的人马都让蔚泽带走了。

　　蔚桀不再正眼看蔚泽，而是在身后某个人背上掏出了一支箭，那是蔚氏特质的银剑头，上面雕刻着精细的符文，遇妖可镇之，遇人便是放血的利器；蔚桀拿过一把弓，拉弦指向卫怨离！

　　“父亲。”

　　“门主！”

　　蔚净和蔚泽皆出声阻止。

　　“闭嘴！”蔚桀冷冷地打断他们，箭在弦上。

　　面对卫怨离的一触即发，青城却毫不退缩：“蔚氏手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但我知道哪里有。”

　　听见这句话的卫怨离，眼神闪过一瞬别样的神色。

　　“你信我。”青城继续坚定地说道：“琼花原本就是龙神从海上十洲之一的方丈洲上带来的，异族所居地里每一座洲岛上都长有琼花，我曾亲眼见过，我可以为你找来，只要你撤兵。”

　　卫怨离慢慢地把手放下，玩味的浅笑又爬上了他的脸：“你这个小娃娃，倒是胆子大，身后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只身来和我谈条件。”

　　“若不轻狂一番，岂不辜负年少一场？”青城笑了。

　　不愧是自家公子，阿晚趴在青城头上忍不住想要给公子鼓鼓掌。

　　“一月之内。”卫怨离说道：“我要看到你许诺我的东西，否则我便让这尊琼世尸骨成山。”这话说得轻飘飘，像是玩笑的语气，但青城和历烨都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喂……讲点道理好不好。”青城不高兴地说道：“我要是拿不到也是我的错，尊琼世里的人惹你了？”

　　卫怨离眉眼流潋得妩媚：“那我可就不管了，这些人命于我不过蝼蚁，我只要那朵琼花。”

　　“好。”青城点头：“一个月后就一个月后。不过，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蔚氏手上有红色琼花的？”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卫怨离坦荡地说道：“那封信是和一道符送过来的，来信的人说将那符文于谷中在日初之时焚尽，我和我的鬼兵们便可踏出谷中。别问我那人有什么目的，我可不清楚，且那人是谁我不关心也不重要，我只要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便可。”

　　“奸邪之流。”一直不说话的历烨出声说道，眼中是对卫怨离的敌意。

　　“奸邪？是奸是邪，你觉得我会在乎？”卫怨离神情不变，像是只把历烨的话当作闲话听：“我从未想过流芳百世，自然也不在意遗臭万年；且这世间的是非黑白毁誉功过，你以为人言便是真相吗？”

　　“偷盗祸世者为奸，罔顾性命者为邪。”历烨掷地有声地说道：“为人者，当以大道为仁。”

　　“那真可惜。”卫怨离讽刺道：“我可早就不是人了。”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擦着青城的耳边射过，一箭射向卫怨离的胸口。

　　那箭头利刃，将青城的头发都断了一小撮，卫怨离手中有鲜血直下，他空手握住了那支箭，生生划破了他的手掌。

　　历烨和青城都没想到会这样，回过头时，看到蔚桀放下了手里的弓。

　　“大家快上，蔚门主射中了人阎！！！”风谀大喊一声，号召着人马提剑冲出尊琼世。

　　可他们还没跑两步，忽然一支利箭从相同的方向直冲向蔚桀，还是蔚净眼疾手快推开了自己的父亲，被那支箭伤了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随着箭尾飞洒出来。

　　卫怨离眼里晕着含有冷意的光：“小娃娃，这我若是忍了，可就不是我的做派了。”

　　没等青城反应过来开口，卫怨离已经一手挥下，万数鬼兵齐头并进地冲向蔚桀一等人。

　　历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剑已在手，箭步上前便一路斩杀着蜂拥而来的鬼兵，剑锋直指卫怨离。

　　一时间便是混乱四起了。阿晚护着青城，但那些鬼兵也有意绕过他，并没有想要伤他的意思。

　　历烨一跳纵身上跃，腾空而起后欺身而进，一剑矫若游龙，剑芒所指，皆是鬼兵的四肢百骸；一路斩过去眼都不眨，直奔卫怨离，擒贼先擒王。

　　但尊琼世里的人就没有这样的身手了。

　　这些鬼兵都是被卫怨离用术法招来的亡灵，因为有灵而尸身不腐，但早已躯体干枯，状如骷髅，只剩心头血了。

　　鬼兵无痛无觉，不分尸不以消亡，不是每个人都是历烨，大多数门人子弟都死伤在鬼兵手里，剑光交错，箭矢横飞，血溅当场。

　　“公子，人阎似乎并不想伤我们。”虽然这样说着，但阿晚还是护着青城。

　　青城见此情形，唯有拿起手中的唢呐，吹起“安魂”。

　　果然，那些鬼兵终究还是亡灵，唢呐声起，亡灵安渡，他们渐渐停了手，而那些本还叫嚣着要杀了人阎清天下的人，一个个都屁滚尿流地拖着剑躲开了，少有的一些人还趁机举剑向鬼兵。

　　历烨和卫怨离纠缠着，前者是名扬天下的修真天师，身手不凡；后者年少时便是鲜衣怒马的沙场大将，如今是百鬼之首，两人打起来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但卫怨离手无寸铁只是守为主，游刃有余地躲避着历烨的攻击。

　　没有人注意到，在一个角落里，有人拾起了一把弓，箭指那身镶金门主衣袍的主人——蔚桀。

　　暗中冷箭射中了他的左肩靠近心脏的地方，虽然没有射中致命的要害，但他晕了过去，堪堪被蔚净扶住，蔚泽在一旁往箭来的方向看去，不知道是何人。

　　到后面，“安魂”不管用了，鬼兵躁动起来，任青城怎么吹响唢呐都不再能控住他们。

　　卫怨离一掌震开了历烨的泽光剑，趁机抬脚就往他腰上踹，幸好历烨反应够快，持剑横档住卸去了那一脚不少的力。

　　俩人纷纷被震开往后退，站稳住的卫怨离忽然看着历烨笑了。

　　那笑意说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他的表情总是让人捉摸不清，夜风吹起琼花落瓣，站在他的暗红衣袍上，月光下清洁而朦胧地映着卫怨离的眉眼宛如鬼魅，他大手一挥，万数鬼兵齐齐停手，立刻又归于他身后。

　　“不打了。”卫怨离说道：“再和你打，我的酒都要碎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壶“众生醉”。

　　他身上居然还带着酒？若他方才使尽了全力，想来自己并非是他的对手。历烨握紧了手中的剑，还不够。

　　青城放下了手中的唢呐，放眼望去，不过转眼间便是一片狼藉，死伤满目，地上铺陈着鬼兵的残骸和满身窟窿血迹的修真子弟。他看向卫怨离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能够这样云淡风轻，站在高处俯瞰一场厮杀，举手投足间便挥动着千军万马，这是世人所说人间阎王，是他青城狂妄了。

　　看着站在一片伤兵残将中的青城，卫怨离像个大人看向得了教训的小孩子一样笑道：“记得你的承诺哦，不然下次死的，可就不止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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