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

　　“此前，历天师和青城公子已然向我说明的了云梦一事的来龙去脉。”蔚桀看向历烨和青城道：“那妖物修为道行颇高，生性杀戮，残暴不堪，最后是圣女殿下将其削了修为，让它成了普通的灵狐。”

　　三言两语，隐去了风氏曾参与其间，避开了王氏一门的灭门，不提历烨和青城的功劳还奉承了伏厌思，避重就轻地抹去了九卿杀人的初衷，好一个蔚氏门主。青城心中冷笑，果然呢，城府那么深。

　　这时风门主就算不愿，但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一下——领着身旁门中子弟起身给伏厌思拱手屈身道谢。

　　伏厌思不屑他们的奉承，由着他们逢场作戏。倒是蔚净的眼睛，有心地辗转着。

　　“既已如此。”蔚桀接着说：“我蔚氏不曾伤亡子弟，本该不再给予追究。但在此前我已派出人马到云梦为风氏一行子弟收尸，顺便追查那妖物，而后听了历天师和青城公子的话，不想我的传信还未到，我蔚氏的人已然手刃了那狐妖，想来是迟了一步了。”

　　九卿死了？！青城下意识地皱起眉看向蔚桀，阿晚也停下了手中的琼花饼。

　　那王清浅呢？

　　历烨也双眉紧拧。

　　“这有什么。”风门主说道：“那只狐妖生性暴虐，杀了那么多的人，光是削去修为还太过便宜它了！若它再度修行过后又成了妖，还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多少无辜的民众要丧命于它手，这样一来倒是一了百了，永绝后患了。”

　　“生性暴虐？”青城看向风门主：“风门主可是在说你们风氏？”

　　此事若非当初风氏的参和，今日未必就会成了这番局面，可怜王清浅，终究连九卿都不为世人所容。

　　“你说什么！”风门主吹胡子瞪眼：“历天师，这便是你此次带到琼花宴上的人吗？由他如此口出狂言污蔑我风氏？！”

　　历烨平静地说道：“何谈口出狂言，遇事见解有异，伴生口角而已。”

　　“风谀。”蔚桀按下他，对众人说道：“那狐妖已死，但它身边有位姑娘，乃是龙神与人族的血脉，孤苦无依。各位都知道，我江陵蔚氏地处龙神殒身之地，便是靠着琼龙脉这一处福祉建门立户，得以延续千百年的基业。那位姑娘既是龙神的后人，王氏。又于这世间孤苦无依，在此，我便借着琼花宴向诸位宣布——我江陵蔚氏的少门主，也就是我的独子蔚净，将会迎娶那位龙神的后人，从此她便是我江陵蔚氏之人，尊享我蔚氏的荣光。”

　　“蔚氏果然深明大义，饮水思源。”风门主第一个出言奉承：“那位姑娘由蔚氏照顾，再无不妥了。”

　　众人皆窃窃私语，看起来赞同的人颇多。

　　青城正想开口，但被历烨抢了先：“蔚门主，此事应需先与王姑娘商议。”

　　“哎，此言差矣。”风门主插话道：“蔚氏将王姑娘从狐妖手中救了出来，看她孤苦一人如飘萍般，蔚门主深明大义顾及其血脉，让少门主娶了她，从此一生安享。这是天大的好事，让她不再只身飘零，她又怎么会拒绝。”

　　“你这人话很多唉。”伏厌思怼回去：“据我所知，那只狐妖从未想过要伤害王清浅，它被我削去了几千年的修为是为了救那个女孩，后来成了普通的狐狸也要陪在她身边。这又何来蔚氏救了那女孩一说，若是蔚氏不曾杀了那狐狸，那个女孩也不至于孤苦伶仃吧。”

　　风门主不敢再出声，眼神瞟着看向上游高坐的蔚桀。

　　蔚净出声解围道：“应是父亲的传信未至，门下子弟才会按照先前的指令下手。且那狐妖确是手沾人命无数，也不算错杀了它。”

　　氛围有些尴尬和冷寂，那管弦丝竹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历烨坚持道：“男女婚嫁大事，当是谨慎，必要两情相悦，才可喜结连理。”

　　蔚桀想要说什么，这时蔚净在一旁也出声说道：“父亲，儿子也想，待王姑娘到了尊琼世，再做打算不迟。”

　　“莫不是蔚门主别有用心，非要王姑娘嫁入你们蔚氏，为的是她身上的血脉，一个龙神后人的身份吗？”青城说道。

　　“你……”风门主刚想出声，结果被伏厌思不耐烦的眼神一瞪，又缩了回去。

　　“心存歪念之人看人也都是一肚子坏水。”席中另一位看起来和风门主差不多年纪的老者说道，也站在维护蔚氏的那一边：“你自己心中狭隘，可别牵扯旁人。蔚氏乃是名门世家，自古遍出名士，有道是‘南蔚北历’，你一个毛头小子不过居于凤麟洲十几载，人间事又能知道多少。”

　　“哪怕年岁渐长，也不见得人心就有长进。究竟我是心中狭隘还是言准了谁的心思，你又能看得清了？”青城驳回去。

　　“好了。”蔚桀有些不耐烦了：“那便一切都等人到了，此事再做商议。”

　　最后蔚桀面有愠色，起身拂袖离开。正主走了，但蔚净还在，他举酒敬宾客，各人倒也还是给面子尽欢。

　　阿晚爬下青城的角边，挥舞着小爪子道：“公子，那些人杀了九卿，王姑娘定是不愿嫁给蔚氏少门主的。”

　　虽是不同族，但同是相伴在某个人身边，阿晚多少能够与九卿感同身受，此刻骤闻它死于蔚氏剑下，阿晚心里有些难过和复杂。

　　“没事。”青城说道：“若她不想嫁，我们就把她带走，谁也不能勉强她。我们这有历天师呢！谁也拦不住，是吧！”说着他胸有成竹地看向历烨。

　　但历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阿晚和青城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怎么？”青城问道：“难不成，你真想让王姑娘嫁给那个蔚净啊？”

　　“若她愿意，有何不可？”历烨说道。

　　“当年的事，虽说是风氏参与进来的，但是谁知幕后有没有蔚氏的手，这万一日后要是让王姑娘知道了，她该如何自处？”青城说道：“且谁知他们是真的没有接到传信，还是故意杀了九卿。这个蔚氏门主，心思可深着，不见得是什么善茬。”

　　历烨不说话了，其实他心里也有几分盘算的，但这些都只是猜测，若王清浅自己心中是愿意蔚氏的安排的，那他们就没有理由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想去阻止她。

　　蔚氏向来注重面子，如今既然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宣布了王清浅的地位，允诺了这一切，他们自然是会善待王清浅的。

　　青城却接着说道：“且这蔚氏老头精于算计，他让自己儿子娶王姑娘，想来无非是因为王清浅的身份乃是龙神一族的后裔。人族自古便将龙神奉为第一神祗，这样一来他蔚氏不仅得了善德的名声，还能让修真仙门百家以及百姓万民都对其更加的景仰和臣服。”

　　他还想让伏厌思劝劝这个木头脑袋，顺便争取一下她的认同，可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席不见了，阿蜀也不在。

　　“我们的圣女殿下呢？”青城环顾宴席上，不见那抹红色的身影；历烨也是才发觉。

　　青城拉了一个蔚氏门中子弟小厮来问问，才知道是蔚净让人给伏厌思腾出了单独的一方大厨房，说是伏厌思之前想要用琼花炼药。

　　“在她手里还真是万物皆可入药啊。”青城感叹道。

　　历烨无话，看了一眼身旁空出的位置，而后拿起泽光剑，起身走了。

　　“哎你去……”青城每次都是话没说完历烨连脚步都不停一下：“每次都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转身看见了对面的风谀一眼，那两撇小鼠须真是难看……

　　罢了，还是眼不见为净，他也抓起阿晚放在头上，起身离席时顺便拿起桌上的琼花饼放到它的爪子上：“别把饼屑吃到我头上。”

　　出了宴席上的吵闹，青城伸了伸懒腰，坐久了连腰上的唢呐都松了，他便紧了紧佩绳，但这看起来有些像是他在宽衣解带似的……

　　“公子……”阿晚一开口，琼花饼屑就掉在青城头上，它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接着说道：“此举不雅。”

　　“管它呢，又没人看见……”话音未落，青城听见身后的响动。

　　“公子有妖！”阿晚出声提醒。

　　青城立马摘下腰间的唢呐握在手中，转身一脚横扫便掀起满地飞花在天，用以阻挡来人的视线，不过待他摆好姿势，发现那是两只兔子……

　　兔妖？

　　青城不敢松懈，那两只兔子一看眼神就是开了灵智的，此刻正警惕地后退，直勾勾地盯着青城，看起来是蓄势待发的身子……然后转头就跑！四只小短腿屁颠屁颠的。

　　愣在原地的青城，还摆着防卫的姿势，手里的唢呐都还没吹响。

　　都说妖物生于林野山间，开了灵智却无人教导，常有一时兴起便由着性子作乱人间的事。

　　不过如今看来，事事不能总是想得那样绝对，九卿如此，眼前两只兔妖也如此。

　　“公子，你不累吗？兔妖走了。”阿晚看它家公子还摆着那潇洒的姿势，马步稳扎两手长举着，不由地出言提醒。

　　“哦……”青城收起了架势，看着刚刚那两只兔子跑走的方向：“阿晚，你方才有没有看见，那两只兔妖的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刚才不曾走近，但青城似乎看到那两只皮毛雪白的兔子前脚下都各有一个黑色的印记，至于具体什么样倒没能看清。

　　“看起来……像是烙印。”阿晚琢磨着说道。

　　“什么烙印？”青城问。

　　“不清楚。”阿晚舔了舔自己嘴边的琼花饼屑：“但是公子，这琼龙脉……似乎灵气太过充沛了。”

　　青城不解：“此处不是自古便是灵力充盈之地吗？”

　　“是……但也灵气太盛了。”阿晚说道：“圣女殿下曾让我上树采琼花，这里的每一棵树琼花皆繁盛，但琼花此物养育成树开花本就需众多的灵力奉养，虽说这是上古先祖的殒身之地，可也已过了千百年，怎么这琼花非但不枯萎反而愈加繁华粗壮。”

　　“你的意思是——此地另有秘密？”青城说道。

　　“阿晚只是觉得，这琼龙脉不仅有先祖异族的气息，还有妖族的。”阿晚说道。

　　“就你我方才看到的妖族？”青城问。

　　“不仅这些，应该还有众多。”阿晚说道。

　　“琼龙脉既是山清水秀的灵力充沛之地，吸引众多的妖物前来也是寻常。”青城思索道：“或许是他们居于此地，死后尸身化作沃土养育了琼花。”

　　“也许吧……”阿晚挠挠自己的小龙头，勉强认同。

　　青城不再多想，打算回去房间里睡一觉，方才的众生醉酒劲上来了，让他此刻有些倦意。

　　但他无意间一瞥，瞧见了不远处的桥头上，历烨正独自一人，白衣负手持剑，孑然对着一处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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