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

　　“这个场景你熟悉么？”老赵把安子归和其他受害者家属画的鬼压床场景图拿了出来，铺在赵艺睿面前。

　　赵艺睿一张张看过去，全都看完了之后看着老赵，表情犹豫。

　　“想到什么都可以说。”老赵费劲地把自己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挤出慈祥的模样，“不要有压力。”

　　“我不太确定……”赵艺睿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挑了其中一张放大递给老赵，“是不是和这个很像？”

　　手机里是一张电影剧照截图，一个长发女人坐在阴暗的角落里背对着镜头，背景里有老旧的报时钟和一排诡异的雕像，不管是场景还是布局都和画上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女人的穿着打扮，剧照截图里的那个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是经典的恐怖片女鬼打扮，而安子归他们鬼压床场景里的女人，更像活人。

　　“这是什么电影？”老赵放下手机。

　　“恐怖片。”赵艺睿在手机上划拉了一下，翻出一个网页，上面有电影简介和海报。

　　二十年前的恐怖电影，内容也是很典型的恐怖片风格，女孩被害惨死化为厉鬼索命，每个和她死亡有关的人都夜夜噩梦，梦到这女孩背对着他们坐在角落里哭泣，每当梦里的女孩转过身，看到女孩脸的那个人就会死。

　　“费景明很喜欢看恐怖片，他在互助会上分享过自己失眠打发时间看过的恐怖片片单，里面就有这一部。”

　　赵艺睿拿过手机又开始找：“在这里。”

　　她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图，A4打印纸，里面大概有七八十部恐怖片，这一部确实在里面。

　　老赵特意多看了一眼这张照片的详细信息，一年多前拍摄的，正好是赵艺睿在匿名互助会的时间点。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证据。

　　就像傅光的母亲王梅那样，逻辑完美得无懈可击。

　　老赵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在铺成一排的鬼压床场景图里找到安子归口述的那张。

　　“听安子归说，你也有过鬼压床的经历，在鬼压床的时候会看到一个女人背对着你哭？”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么？”赵艺睿意外地瞪大眼，“我没有啊……”

　　老赵安静。

　　赵艺睿盯着那些场景图看了很久，犹犹豫豫地抬头：“鸽子姐姐，会鬼压床？”

　　“……会不会是恐怖片看多了？”她说得有些小心翼翼，“我们这群人都挺爱看恐怖片的。”

　　停顿了一会，她又补充：“失眠的时候会很暴躁，完全睡不着，时间像是静止的，看恐怖片的时候会有感官刺激，会让静止的时间有流动感，会有安全感。”

　　赵艺睿羞涩地笑笑，指着自己的日记本：“这句话我在日记本上写过，还有看恐怖片的读后感，这部剧的也有。”

　　又有证据。

　　老赵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

　　“行了。”他冲着赵艺睿笑笑，“你把日记本留下，先跟你爸爸妈妈回家，剩下的交给我们。”

　　赵艺睿没动。

　　老赵收拾完东西，抬头看着赵艺睿。

　　“警察叔叔……”赵艺睿踌躇的，犹豫着开口，“关于曹苏清的警情通报是真实的么？”

　　“你指哪一部分？”老赵问。

　　“没什么。”赵艺睿摇摇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警情通报肯定都是真的。”

　　她站起身：“那我走了？”

　　老赵点点头。

　　少女抱着自己装日记本的包打开会议室的大门，她父母看她出来都没有迎上去，只是站起身。少女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一家三口一直到出门都没有任何对话。

　　老赵坐在会议室里半晌没有吱声。

　　理智告诉他，赵艺睿更可信，就算手写日记不能用来做证据，但是她在日记里写的内容都是可以查的，日期地点都明确，查证起来都不难。

　　而且她的话更符合逻辑，杀人都是有动机的，哪怕随机杀人，也是为了满足某种心理需求。曹苏清为了掩盖丑闻杀人，傅光威胁目击者跳楼，都比虚无缥缈的鬼压床催眠暗示更实际，更容易信服。

　　但是直觉上，他和赵艺睿的对话总会让他想起王梅：她们的叙述方式很像，都有一本记录详尽的小本子，王梅用的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符号，赵艺睿用的是上了锁的日记本；她们的故事都很符合人性，起承转合十分自然，听完了会让人有种确实就应该这样的恍然；

　　最关键的，这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市民在警察面前都非常镇定，半句废话都没有，前因后果甚至有时候他还没有顾及到的边边角角都被兜得圆圆满满。

　　理智上没有错，但是直觉上……

　　老赵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

　　“傅光开口了么？”抽完那根烟，老赵敲开了审讯室旁边的门。

　　“还没。”门里面也是烟雾缭绕，几个刑警的表情都很凝重。

　　“关了吧。”审讯室里的傅光眯着眼睛，“就一个录音你都反反复复放了好几遍了。”

　　“去年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三点钟，你在哪里？”问话刑警不为所动。

　　“你觉得我应该在哪？”傅光歪着头反问。

　　再一次胶着。

　　“我去试试吧。”老赵拍拍一旁刑警的肩，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傅光扭头看了老赵一眼，吹了声口哨。

　　“我刚把赵艺睿送回去。”老赵坐下，两手环胸，“你应该很清楚，不管你开不开口，你威胁赵艺睿自杀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至于其他的。”老赵微微倾身，“和你要杀赵艺睿的理由一样，非得闹到要多杀一个人，肯定也是因为对方手里的证据充分，对吧？”

　　傅光嗤的一声，坐没坐相。

　　“在来宁市之前，我刚刚见过你妈。”老赵也跟着嗤了一声，“前脚刚把你妈送走，后脚就听说你在宁市被抓了。”

　　傅光这回没有嗤笑，他抬头盯着老赵看了一会，眼瞳黑黝黝的仿佛毒蛇：“那老太婆去警察局干什么？”

　　“工作期间趁雇主不在带陌生人去雇主家。”老赵有问必答。

　　傅光就这样缩着脖子仰着脸，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问：“石骏誉？”

　　“对。”老赵往椅背上一靠，感慨，“你大变样了啊，在新城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一混子呢。”

　　这混子居然能有这种气势，他眼底有老赵只在杀人犯眼里看到过的疯狂。

　　“那老太婆说的你都别信。”傅光没理会老赵的调侃，“人都是我带进去的，老太婆想拦着还被我揍了一顿。”

　　“让我捋捋。”老赵仍然用的是嘲讽的语调，“你接了石骏誉的活，还接了曹苏清的活，你事还挺多，也不算无业游民啊。”

　　“赚了也不少啊。”老赵翻开资料看了眼傅光的户头，“钱呢？赌了？”

　　傅光又不吭声了。

　　“你知道自己身上背了几条人命么？”老赵终于冷下了脸，把手里的受害者照片啪地一下全甩在了傅光面前，“八条人命，一条杀人未遂，你以为这是能靠不出声扛过去的事儿？”

　　傅光缩着脖子愣了一会，伸手把那一叠照片一字排开。

　　“我说警官……”他似乎是震惊了，愣了半晌才开口，“怎么才八个啊？你怎么不把你们历年来没破的杀人案都扣我头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是？”

　　“这几个人你不认识？”老赵厉声问。

　　“我他妈……”傅光看起来是真的震惊了，一张张地翻过去，抽出几张，“我就认识这几个，另外几个都是谁啊？”

　　他抽出的那几张照片里有曹苏清夫妇、宓荷、孙其和费景明。

　　“这三个是明星，姓曹的还给过我不少钱。”傅光把前三个排成一排，“而且他们不是他杀吧，不是曹苏清放火自己烧自己的么？头版头条都挂了快一个月了。”

　　“你今天下午也想让赵艺睿自己从楼顶上跳下去。”老赵提醒他。

　　傅光张着嘴砸吧了一下，没说话。

　　“另外两个呢？”老赵继续问。

　　“认识费景明是因为他和一个姓孙的一起合开公司。”傅光终于开了口，“一破公司，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可劲敲诈有钱人。”

　　“所以你就杀了他？”老赵反问。

　　“谁？”傅光也反问，挑出孙其的照片，“这个么？”

　　老赵用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他。

　　傅光放下照片。

　　他的表情很复杂，介于挣扎和放弃之间，但是并不痛苦。

　　“我跟你说实话，你会信么？”傅光歪着头缩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赵。

　　“警察能分辨真假的吧。”他继续问，“哪怕对方什么证据都有，你们也能查出真假的把？”

　　老赵和另一个问询的刑警对视一眼，回答：“你先说说看。”

　　“我没杀人，我也没威胁那丫头跳楼。”傅光开门见山。

　　老赵点点头：“继续。”

　　一团疑云里总是藏着很多信息，所有人都把信息说出来了，才有可能拨开疑云。

　　信息多了，总能知道谁在撒谎谁又在隐瞒。

　　老赵看着缩头缩脑的傅光慢慢挪腾着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去找孙其的时候，他还活着，走了以后没多久，他就烧炭中毒死了。”

　　“我可以发誓，我在的时候压根就没看到他家里有碳，也没觉得这个人会自杀。”

　　“你去找他干什么？”老赵问。

　　“曹苏清还有些视频在他那里，他让我找孙其开个价。”傅光皱着眉，“不过现在死无对证了。”

　　“那赵艺睿呢？”老赵又问。

　　“那死丫头是曹苏清的狂粉，什么都肯做的那种。”傅光有些轻蔑，“完全没脑子，唯一一点脑子都用在曹苏清身上了。”

　　“她觉得曹苏清是我杀的。”傅光揭晓谜底，“曹苏清死后她找到我，跟我说她手里有我杀了孙其的证据，我没杀人当然不怕，但是又怕这丫头疯起来真去局里告我……毕竟我那天是真去了孙其家的。”

　　“所以我来了宁市，这丫头把我约到一个破旧仓库，三言两语骗走了我的手机，脱光了衣服一顿狂拍，然后就跑了。”

　　傅光嘶了一声：“说真的，老子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这么神经的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她跑了以后又给我打电话，让我快点承认就是我杀了曹苏清，把我给气得……”傅光又嘶了一声，“我就说要弄死她，反正也有照片，就你们刚才给我单曲循环的录音，掐头去尾的就这些了。”

　　“你们警察不是有技术么，把这录音拿去分析分析就知道了，这玩意不知道剪辑了多少次了。”

　　“再后面你们都知道了，她又约了我，我刚到地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就被你们给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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