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时景年

　　苏然同学长这么大除了擅长学习，还最擅长把自己安置在自己认为安全的躯壳内，自我封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契科夫笔下的套中人一样。
　　顾景年虽然看着着急，可一时也不能奈他何，毕竟是自己说的给他时间，让他想通。
　　两人就这样一个装作那天的事情没发生，依然和以往一样我行我素，一个按捺住心中的急切，陪着他装没事人。
　　唯一改变的是顾景年不再回宿舍睡了，每当夜阑人静时，苏然就感觉空落落的很不适应。
　　没有人再和你说话，没有人再烫牛奶逼你喝，没有人在你耳边埋怨学习怎么那么难，没有人在你睡着时给你摘下耳机……
　　原来习惯一个人的好很容易，怀念一个人的好那么难受。
　　日子一天天滑过，学习又那么繁重，苏然以为这样两人保持距离，很快那个事情大家都会淡忘，他也会习惯。
　　可是那个人，他不是消失，他们每天还得坐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学习，甚至一起吃饭。
　　这天中午，他俩和老三一起在外面的餐馆吃饭时顾景年突然说：“元旦晚会徐静邀我一起上台表演。”
　　“哦。”老三没什么反应，继续吃他最爱的毛血旺，心想反正你又不去。
　　苏然夹菜的手倒是顿了一下，然后也继续吃饭，同样想着你肯定拒绝了。
　　顾景年看着他俩那样很不爽，接着说：“她弹钢琴我唱歌。”
　　“哦。”俩人继续吃。
　　顾景年有点怒了，把筷子重重一放：“唉，这好歹是小爷第一次登台演唱，你俩这什么反应啊？”
　　他俩都停止了吃的动作抬头呆呆看他，好半天老三才不可置信的问：“你是说你答应了？”
　　“嗯。”顾景年拿起筷子，这反应才像话嘛。
　　“和徐静？”老三继续追问。
　　“是呀，她是我们班文艺委员嘛。”顾景年说。
　　苏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顾景年吃着饭说：“今天上午刚说好的，她给我发微信来着。”
　　“你会唱歌？”苏然问。
　　老三笑道：“咱顾大爷唱歌可厉害了，KTV里的麦霸人物，唉，说真的你真答应她了，我咋有被忽悠的感觉。”
　　“你哪里长得有被我忽悠的地方。”顾景年哼了一声。
　　“啧，啧，啧…”老三摇着头连连惊叹。
　　“你再啧我把这盆毛血旺灌你嘴里信不信。”
　　“我在想，你若是参加这个元旦晚会，到时候场面一定很惊人，那些女孩们得疯狂。”
　　“你别出去瞎说，我给徐静说了先让她保密。”
　　老三笑得意味深长：“她不是对你有那个意思嘛？那你们这两天不得在一起排练？”
　　顾景年低头吃着饭，眼尾余光观察着苏然，看似随意说：“对呀，要上台肯定的排练一下，这两天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苏然脸色变得很难看了。
　　老三是个神经粗条的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继续发表感想：“顾大爷你是不是沦陷了啊，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此话诚然不假，不过你们班那徐静也不是很漂亮啊，顶多算个班花，咱们学校的校花萧晓不也对你有意思，有次还托人向我打听你来着。”
　　“我就唱个歌，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顾景年没好气的说，心想什么班花校花，长什么样小爷都没记住，我旁边的这个倒是长得好看像校花。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给你说，你俩这一登台立马就轰动全校，肯定就会有你们俩在交往的消息传出来，你信不信。”老三说。
　　“传就传呗。”顾景年无所谓的说。
　　苏然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你俩快点时间不多了。”
　　顾景年看他米饭只吃了半碗，粥倒是都喝掉了，拿过他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你再喝碗粥，吃那么少饭。”
　　“我吃饱了，不喝了，我去结账，你俩快点吃。”
　　苏然站起来去前台结账，结完账走出了饭店，站在门口等他俩，天气阴沉沉，怕是要下雪了吧。
　　快到元旦了，街上很热闹，每一家店门前都挂着元旦快乐，打折促销之类的标语，就连他们吃饭的饭点也打出了元旦大酬宾，充值优惠的活动。
　　他此时看着这些感觉很碍眼，一个元旦有什么好过的，学校还举办晚会，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就在他心里怼怼不平的时候，顾景年和老三也走了出来。
　　一个下午，苏然都怀着心事，心里堵的难受，看顾景年也不顺眼，偏偏还什么都不能说。
　　顾景年那厮却和以往一样，云淡风轻，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放学的时候，苏然在收拾东西，顾景年坐在旁边看他收拾东西，班里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徐静走了过来笑着说：“顾景年我们去艺术楼吧，那里有钢琴，我给音乐老师要了钥匙练到多晚都没问题。”
　　“好啊。”顾景年笑着答道，转头问苏然，“你要不要去玩会？”
　　苏然立马拒绝：“我不去!”
　　开什么玩笑，我去干什么。
　　切，会弹钢琴就了不起啊，我还会拉小提琴呢。
　　“你不是会拉小提琴吗？要不要也参加晚会？”顾景年问。
　　徐静很惊喜的说：“学神会拉小提琴啊，要是能参加晚会就真是太好了！。”
　　苏然装好书，把背包甩到肩上冷冷说了句：“我不参加。”就向教室外走去。
　　徐静的笑僵在了脸上讪讪的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景年则绷紧脸，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笑了出来，这时候要是笑出来就太不道德了。
　　今天一天天都阴沉沉的，走出教学楼，苏然感觉鼻尖一凉，仔细一看，有细小的雪花落下。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好歹赶在了元旦之前。
　　校园里走读生走的差不多了，有住校生吃完饭再赶回教室上自习的，大家停住了匆匆忙忙的脚步，惊呼从天纷纷而落的雪花，都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一颗在掌心，昏黄路灯下青春逼人的脸上露出简单快乐的笑容。
　　不知何时，华北的雪也成了奢侈品。
　　苏然紧了紧脖子里的围巾，突然想到，自己刚来到这儿时，顾景年把他那条装逼用的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一幕。
　　当时，真傻。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看来这场雪有下大的趋势了，他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匆匆走入满天雪花中。
　　少年匆忙的脚步穿过校园小路上一盏盏路灯，雪花在昏黄灯光照映下给人梦幻般的错觉。
　　经过艺术楼时他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周围，躲在了艺术楼大门旁边的柱子后面。
　　他们等下会过来吧，还是他们一起吃完饭再过来，要是吃完饭那就得等一会了。
　　不对，我为什么要等他们一块过来，我该走了呀，该去吃饭了，吃完饭还得要学习睡觉。
　　在这儿站着干什么，难道就站这儿看他们两个说说笑笑一起进去排练节目。
　　真傻逼。
　　苏然正想离开，却突然看到不远处顾景年和徐静正并肩走过来，不知顾景年说了什么，女孩美丽的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
　　昏黄路灯下，漫天雪花中，俊男靓女并肩行来，真是般配。
　　苏然只觉心里酸酸胀胀的，很是难受。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他们一起进了艺术楼，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回过神来。
　　像做贼一般，赶快离开了那里。
　　他一路跑回宿舍，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心像是被风撕开了一个缺口，空空荡荡的。
　　顾景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条小路，一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跑进了宿舍楼。
　　身后的音乐戛然而止，徐静走了过来。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呢，我刚才试了一下琴你感觉怎么样？”
　　顾景年心不在焉的说：“嗯，挺好的。”
　　“我觉得也行，虽然没有我家里的钢琴手感和音色好，但是学校里的这种表演用这个也行，反正又不是比赛。”徐静说，“我们来练一遍吧？”
　　“哦，抱歉，我今天嗓子有点疼，今天先到这里吧。”顾景年说。
　　苏然回到宿舍，把包一扔，换上拖鞋，脱掉外套，灯也没开一头扎进了床上被褥里。
　　他很难受，又很害怕。
　　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十六岁的少年人，第一次情动，感觉发生了天塌地陷般要命的大事，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黑暗中，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接着啪嗒一声，灯也被打开了，有光线通过被褥的缝隙照进来。
　　“你在干什么？想把自己给憋死啊。”苏然听到了顾景年的声音，接着头顶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拉开。
　　他抓了一把想把被子抢回来，没有成功，顾景年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手还抓着他的被子。
　　听到他来，苏然心里一喜，这会儿面对他却又胆怯了，他很想再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当个鸵鸟。
　　顾景年垂眸看着他，他的眼皮很薄，内双的眼尾自然向外延伸，眼神清明，就这样看人的时候会让你一下子沉溺其中。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直到窗外传来不知是谁的呼喊声，才惊醒过来。
　　顾景年把手中的被子一甩，丢去了床尾。
　　他俯下身子近距离看着他问：“苏然，我和徐静在一起你不高兴对不对？”
　　他的嗓音低沉，很好听带着某种诱惑力。
　　苏然眼光躲闪不敢去直视他，紧抿着唇不知怎么回答。
　　顾景年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直视他，“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一直在耐心的等着你，听你亲口给我说，苏然看着我，你喜欢我对不对？”
　　“我，我…”苏然看着他，紧张的舌头打了结，最后闭上眼，颤抖着声音说，“也不知道，可，可能吧，也许…。”
　　没等他说完，顾景年便吻上了他的唇，不同于上一次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他吻的急切又深情，像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苏然感觉有烟花在体内砰砰砰炸开，绚烂无比，却也令人头晕目眩，整个身子像浮在空中的柳絮，轻飘飘的。
　　他们吻了很长时间，吻到缺氧窒息般的感觉袭来，才停下来。
　　苏然眼中蒙了一层水雾，眼眶有点发红，就那样曲起一条腿坐在床上，身子还保持着往后倾倒在床头的姿势，他微低着头，眼神不知在看着空中哪个点上。
　　顾景年坐在床边看着他，也没说话，室内一时沉寂。
　　过了很长时间，顾景年感觉身体都坐的僵硬了，苏然才抬起头平静的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我只知道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松了口气，心里蔓延上了丝丝喜悦，喜欢一个人，原来是甜的。
　　顾景年舒出一口气，凑过去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低声说：“是不是同性恋无所谓，你喜欢我就足够了。”
　　他拍拍他的头轻声说：“饿了吧，我买了饭快过来吃吧。”
　　他转身去桌子旁开打包盒，苏然从床上下来，跟在他后面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顾景年： “我看到你了，你放学直接回了宿舍。”
　　苏然立马感觉有些囧，闷声说：“哦。”
　　过去坐到桌子边，看着顾景年把打包盒一样样打开，有清蒸鲈鱼，山药木耳，
　　香菇油菜，松茸竹荪汤，还有几样精致面点。
　　果然食色性也，人可以在美食面前竟折腰，苏然刚有些憋闷的感觉一扫而空，特别狗腿的拿起筷子去洗手间洗涮。
　　他拎着洗好的筷子出来，递给顾景年一双，手伸到半空中又缩回来闷闷说：“你应该吃完了吧，和那谁。”
　　顾景年把筷子抢回来，忍着笑说：“你不会吃醋了吧。”
　　苏然想了想说：“应该是吧。”
　　顾景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靠，你可真实诚，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那个艺术楼晚上一个人都没有，就你们两个在那里排练，你说合不合适。”苏然说。
　　顾景年有点无奈的说：“可是我答应徐静了，节目都报了上去，还有两天就到元旦了现在后悔换别的节目估计来不及了。”
　　这话倒不假，重点中学的学生除了艺术生，普通班里要找几个擅长表演节目的真是凤毛麟角，就是有也因为要准备期末考试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顾景年腹诽：若不是你在那里装没事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刺激你呀!
　　苏然却很冷静的分析：“但是你若和她一起排练表演节目肯定就会给她错觉，觉得你对她也有好感，而且节目一表演完，全校同学都会感觉你们俩可能在一起了，徐静本来就喜欢你，在这种谣言下时间长了她也会产生一种我们就是在一起了的感觉，到时候我觉得会对她造成更深的伤害，希望落空的感觉会很不好受你说是不是？”
　　顾景年听的目瞪口呆，我靠，学霸的逻辑思维果然不一般啊，为了不让我们一起表演居然能整出这么一套思维缜密的道理来。
　　苏然夹了一筷子山药放进嘴里，嘎嘣脆的嚼着，话说顾景年买的菜真不错，都很好吃，不知道是哪家饭店里的。
　　顾景年妥协说：“要不这样吧，我们俩这节目不上了，换成你小提琴独奏怎么样，绝对比我俩上台还要轰动。”
　　苏然垂着眼夹菜，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可能，让徐静钢琴独奏去就行了。”
　　“她都独奏了好几次了，一有活动就独奏一回，大家都不稀罕了，今年不光是元旦还是学校七十周年校庆，所以学生会想搞得隆重热闹一些。”
　　苏然说：“那是学生会的事，关我什么事。”
　　“我说苏然小朋友，不要这么没有集体荣誉感嘛，再说你不去我就有可能被拉去，你说关不关你的事。”顾景年说。
　　苏然还是拒绝：“我不可能参加。”
　　顾景年盛汤的手一抖差点没撒出来，不可置信的说：“你是说让我和徐静一起你也不愿参加？唉，我说你到底会不会拉小提琴，你那个琴是不是个摆设呢？”他把盛好的松茸竹荪汤放到苏然面前。
　　苏然回答的很干脆：“对，它就是个摆设，我不会。”
　　顾景年显然不信：“为了不参加节目这样赤/裸/裸的说谎不大好吧，我又没得健忘症。”
　　苏然叹口气说：“你别再说了，我是不会上台表演的。”
　　“好吧，其实我有私心的很想看你在舞台上拉小提琴，应该，嗯，很好看。”顾景年说。
　　苏然没说话，低下头去喝汤，松茸竹荪汤味道鲜美，好喝的想把舌头给吞掉，
　　却从舌根处漫出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终究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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