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

　　他回来了。
　　他应是喝了不知几瓶酒，仅余一丝理智。
　　他会在洗手间吐的天翻地覆，然后在冰冷的瓷砖上昏沉一夜。
　　明天早上他会艰难爬起，打理好自己，以咖啡与茶叶为盾，巨噪的音乐为刃，开启新一天的挣扎。
　　他挣的钱不少。但他不满足。
　　我为什么知道。这不重要。
　　我还知道他喜欢了五年有余的姑娘早已变了心境。这个他不知道。
　　不过没有关系，反正他也不会爱她。这个他也不知道。
　　他从不过多表露心迹。他以为是自己性格使然。
　　其实是他不喜欢女人。
　　这听起来有点荒谬。不过问题不大。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了。
　　不久之后，在那女孩生日前夕，他会看到那女孩的正牌男友。这会打破两人素来心照不宣的暧昧。
　　他会愤然离职，因为女孩的男友是他的上司。
　　女孩会顺理成章地占了他的职位。
　　他会去酒吧买醉。
　　然后遇到一个人渣。
　　他会被骗得血本无归。赔上拥有的一切。
　　这句话说来轻巧。实际发生时却是天崩地裂。
　　他会为这人与不再年轻的父母争吵。不听朋友们劝告。心甘情愿奉上自己拥有的一切。然后被一脚踹开，再找不到那人踪迹。
　　他会与那人建起一家小公司。为此他几乎投入了一切。
　　鲸吞蚕食的算计持续了很久。久到他会被日夜经营操劳拖垮身体。这更是给了那人对公司做手脚的机会。
　　那人走后他才猛然发觉，为赚钱养家而昼夜不明的人只有自己。
　　他会负债累累。
　　没钱治病更没钱救起急火攻心的年迈父母。
　　他会因命硬而挺过灾祸。然后平静地送走至亲之人。
　　他会去烧烤摊独自喝酒。
　　他大概确实是个懦弱无能的人。
　　会有一个朋友来把他带回去，陪他度过人生最黑暗的日子。
　　他的生活会在朋友的帮助下正常许多。
　　朋友会在并不合适的时间因被人算计而仓皇表白。
　　他会逃开。因为害怕朋友这么久做的事情都是别有用心。
　　后来想通自己早已没什么地方可被利用。
　　他犹豫要不要接受朋友心意。他觉得自己是个灾星。他不想给朋友带来不幸。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得知朋友在打电话寻他的路上遇了车祸。
　　他果然是。
　　抢救无效。
　　那司机是醉驾。朋友则是因专注于手机而反应慢了。本来是能躲开的。
　　他再次去买醉。
　　这次他没喝太多。
　　酒吧打烊后，他晃悠着漫无目地走了很久。最终来到了一座桥上。
　　素来懦弱的人终于做出了有记忆以来最无畏的事。
　　他跳了下去。再也没有出来。
　　现在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了。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就是那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而现在…一切还没发生。
　　一切都还有机会。
　　我放下了笔。该告诉他的都写下了。
　　他应该会信的。毕竟他认得自己的字。
　　走廊传来了声音。两个人的脚步声。
　　这声音在门口停下，随之响起的是细碎的开门声。
　　我愣了。
　　门开了。略带埋怨的低语也传入了我的耳中。
　　“告诉你不要喝那么多酒了……大不了换个工作……老是这么折腾自己怎么行？”
　　是朋友。他的声音比记忆中年轻许多。
　　我藏在书房角落。听着朋友一边小声埋怨一边把那个我收拾利索摁进了被窝。
　　记忆中似乎没有哪日有人送过我回来。又或许是太过久远而被时光模糊了细节。
　　或许真有那么一天，我被他送回，次日醒来却以为是酒精麻痹了大脑，而忘记了所做所为。
　　那么久，我卑微而惨淡地活着，不知道早就有被救赎的机会。
　　我走出书房，弄出了些声响。朋友正在门口穿鞋。
　　“他明天会忘了这一切。”我轻声说。
　　他被吓了一跳，回过身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啊。哦。你是…他室友？”他也压着声音。
　　“出去说。”我走过去。门口的灯照亮了我的脸。
　　“我来自未来。”在他吓到失去理智之前，我开口了。挑了个他大概能接受的说法。
　　“哦。哦好的。”他显得有些呆愣。我们一前一后出了门。
　　我走进了那家眼熟的酒吧。给他讲起了故事。
　　他喝着酒，似哭非哭地听着。脸上是诧异混着悲伤。
　　我这才意识到他和我记忆中的朋友差了近十年光阴。
　　他还年轻。
　　思虑至此我莫名对他生出了些长辈对后辈的怜爱。于是我自己的底被我掀了个干净。当然不会有人比我更会追我。哈哈。有点绕口。
　　把这个显然今夜会失眠的孩子送回家后，我戴上了路上顺手买的口罩，手里是□□。既然有实体…那么。有些事真是非做不可啊。
　　况且……谁能想到今天这么一来就碰上那人渣的猎艳日了呢。
　　他的脖子被我捅了个对穿。
　　年轻的他警惕性未免太低了些。怎么能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入夜色。
　　我跳下了同一座桥，不过这次是牵着他的手。脸上刀伤的痛苦冲不淡心中舒畅。
　　要说陪葬的话，果然还是这个人渣合适。
　　一片昏沉中，我仿佛离开了河底。
　　又或许没有离开。毕竟被啃噬的感觉并不愉快。
　　视角像是高悬于天，却又能清楚地看清地上的一切。
　　日升昼起，日暮夜归。
　　我看到自己发现字条的哑然，被朋友询问时难以察觉的惊慌失措，然后是朋友一记直球打来。尚且年少的他选择当场表白。我看到自己一副震惊模样，说要考虑一下再给出答复。但我知道他心动了。
　　这样就很好。
　　我大概可以放心了。
　　视野开始模糊。我像一个被松开的气球，飘飘忽忽，与那人间越来越远。
　　我知道。
　　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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