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门阊阖

　　五更天，李永安被丫鬟一阵跑路声吵醒。

　　她皱了皱眉，对着四周的宫娥道：“滚下去。”

　　宫娥们小心翼翼地退下去，有一宫女还悄悄拿走了桌子上的青瓷熏炉。

　　宫女们走到门外，对着苏明玉说：“公主醒了。”

　　苏明玉推门而入，走到塌前卷起明黄的纱帐。

　　李永安看着门外，冷嗤道：“真是一群蠢笨的鼠辈。”

　　苏明玉说到：“逃命有什么错？只有您还留在这，还有……”明玉迟疑的望向窗外，无奈道：“六殿下。”

　　李永安下榻给自己倒了被热茶，眼睛瞄了一样窗外，隐隐约约看见一人立在哪里。

　　叹了口气对苏明玉道：“你去叫他走。”

　　李慎看着明玉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去：“明玉！啊姐怎么还不走。”

　　苏明玉面无表情道：“六殿下，公主自有主张，倒是六殿下赶紧逃命吧，免得让公主担心。”

　　李慎一听有些急了，压低声音道：“快去告诉啊姐，父皇昨晚提剑亲手杀了四公主，父皇是绝对不会让啊姐活着走出宫殿的！”

　　“公主怎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殿下还是多关心自己。”苏明玉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宫殿。

　　一时之间，华丽的幽冥宫呼声四起，城外铁骑铿锵，城内火光冲天，是齐国人冲进来了。

　　自康朝最后一任皇帝康冥帝继任以来，国君言行无状，小人得势，奸佞当权，康朝气数尽矣。

　　康皇帝推开李永安寝殿大门，身后紧跟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康皇帝当着李永安的面，一刀刺死了身后的女子。他缓缓说道：“今日，康朝长公主李永安薨。”

　　齐国大将齐景翳活捉了康皇帝，他面若铁青，对着康皇帝冷哼道：“李丁，你是否记得本将？”

　　康皇帝笑道：“放虎归山终为害矣。”

　　齐景翳一把揪住康皇帝的衣袍，对着他喝到：“我在齐国日日夜夜，都想着把你千刀万剐。”

　　康皇帝说道：“将军现在就可以动手，还在等什么？”

　　齐景翳怒极反笑：“不急，我也要让你尝尝骨肉至亲为奴为婢的切肤之痛。”
　　康皇帝说道：“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朕是不会让王室贵女活着侮辱我康王朝的。”

　　齐景翳一脚把康皇帝踢到在地，对着副将道：“去芳云殿找长公主李长安。”

　　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副将踪影，齐景翳命令士兵把人看好，便自己去寻找李长安。

　　齐景翳来到芳云殿，一眼就看见那衣着华丽的女子横陈殿内，他仔细端凝那女子，便立刻让将士和他一起沿着通往城外的土路去寻找李长安。

　　副将疑惑，齐景翳道：“此女子双手布满老茧，不可能是骄奢淫逸的李长安。”

　　小道上，李长安与苏明玉策着马，看似望西北而逃，实则慢悠悠，毫不紧张。

　　到了一条岔路口，苏明玉愤愤道：“公主何意？若要自投罗网，我苏明玉就此别过。”
　　说罢，便调转马头。

　　“你当真蠢笨如猪。”李长安朝着苏明玉背影喊道。

　　苏明玉不理会她，服侍李长安这些年来，她来来回回也只会这么一句话。

　　看着苏明玉越走越远，不为她所动，李长安急忙夹紧马腹，拦住苏明玉。
　　戏谑道：“司马苏！你可知昔日庄周梦蝶，不知蝶亦为周与。”

　　苏明玉不耐：“我没进过孔子庙，你就不要对牛弹琴了！”

　　李长安道：“庄周梦蝶，人生如梦，与其碌碌无为一生，不如展鸿鹄之志，我是王室贵女，你是司马将门之后，又这么能隐姓埋名？终是黄土埋骨，也是死得其所。”

　　苏明玉冷哼道：“齐人皆知你刨了齐景翳的娘亲梁氏的心，你要去白白送死，我不拦你，你别带上我。”

　　李长安阴沉着脸：“你知道我没有做过。”

　　“世人说有便有！”苏明玉涨红了脸。

　　两人对视良久，背道而驰。

　　齐景翳骑着快马，很快就追赶上了李长安，李长安知道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便装作仓惶坠马，所幸没有受伤，只是看起来狼狈。

　　齐景翳下马，虽然他从未见过李长安，但眼前的女子五官精致，衣着华贵，尤其身上若游丝的奇香，与其他女子不同，宫中女子多以花草制香，而听闻李长安捕灵猫制香。

　　李长安知道齐景翳已经认出了她，走到这一步已经无回头之路，干脆赌一把，赌齐景翳不会直接杀她。
　　李长安故作镇定，睁开齐羽锁着她肩膀的大手，喝到：“放肆！。”

　　齐景翳脖子上的青筋跳动，忍着不让自己直接掐死眼前的女人，他站起来，从马上拿下一根粗大的带有细刺的麻绳，困住了李长安的手臂，顿时，便有鲜血从李长安手上渗出。

　　李长安手上不敢乱动，脚下却瞄准时机，一脚朝齐景翳裆内踢去，齐景翳一直偷偷观察她，自然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的用腿夹住李长安的脚。

　　李长安知道齐羽要做什么，脸色煞白。

　　齐景翳把绳子的另一头绑在马腿上，径直上马。

　　旁边的士兵都不忍看，这一路的泥泞，硬生生拖回去，这漂亮的人儿还不得全身都卡秃噜皮了。

　　李长安嘴硬，尽管全身火辣辣的疼，但却没有求饶。

　　一旁的副将追上去劝说，可惜劝说无果。

　　回到幽冥宫时，李长安的全身已经被血渗透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简直让人不忍下眼。

　　齐景翳下马，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解开了李长安手上的绳子。

　　李长安咳出一口鲜血，气若游丝道：“不如你直接杀了我。”

　　齐景翳说道：“那可不行，我要你生不如死，最后再把你的心剖出来，像你对我娘一样。”

　　李长安被关在芳云殿内，齐景翳特地没有让太医给她医治，这反倒成全了李长安，她自小便深知宫中太医用药谨慎，难以出奇制胜，便拜了医圣钟仁为师。

　　齐景翳在外面整顿将士，竟半个月都不曾刁难她，而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只留下淡淡的疤。

　　一日，她为避开门口的士兵，从殿后方的小道上绕到御花园，打算采点茯苓制成药丸，毕竟来日方长。

　　不料，却在御花园里看到齐景翳的副将朱铋，李长安躲在暗处，终于看清楚朱铋怀里的人，竟然是…周霓！

　　李长安手掌慢慢握拳，若此时的康朝还在，周霓应该是她胞弟李慎的正妻了。

　　真是岂有此理，她掏出一直放在她怀里的灵猫香液，她虽以灵猫制香，却不是用作熏香，而是灵猫的香液浓郁时，可致人昏迷。

　　她慢慢的靠近朱铋，迅速将香液倒在帕子上，跳起来死死的捂住副将的鼻子。

　　朱铋挣扎了一会，便像一滩烂泥一样摊在地上，李长安用脚狠狠的踹了朱铋的脸，朱铋顿时鼻血直流，李长安急忙拉着周霓跑到不易让人发现的角落。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早就让你逃了吗。”李长安狐疑的盯着周霓。

　　周霓眼眶湿润，嘴巴张了张，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李长安冷冷的说到：“你是故意留在这里的，不知廉耻。”

　　周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抽噎道：“公主，殿下他…他已经薨了。”

　　如晴天霹雳般，长安的脑子嗡嗡的响，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李长安缓缓道：“为何...？”

　　周霓断断续续道：“齐国士兵押着六殿下，竟...竟对殿下处以宫刑！殿下不堪受辱，仰药而亡。”

　　若是说周霓留在幽冥宫是为了荣华富贵，那李长安留在幽冥宫，则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玩弄权力于股掌，辅佐她胞弟李慎继位。

　　此时突然天低云暗，狂风夹杂着暴雨横扫苍茫大地，李长安知道齐景翳把死去的王孙贵族的尸体全部堆积在皇陵，便一路淋着雨跑到皇陵。

　　昔日庄严华贵的皇家寝陵此时一片荒凉。

　　她辨认每一具尸体，碰上趴着的，便翻过来，碰上脸上布满蛆的，就用手将其全部扫去。

　　芳云殿的士兵已经发现公主不见了，报告给了齐景翳，在齐景翳屋里，太医正在给副将处理鼻子和脸上的伤口，而周霓就跪在他们脚下。

　　齐景翳眉头紧皱，李长安虽贵为公主，却品行顽劣，毫无教养。

　　周霓一五一十将她和李长安说的话告知了齐景翳，齐景翳眼里盛着怒火，却也在瞬息之间消匿殆尽，他对着一旁的副将道：“今后切不可给囚犯滥用私刑。”便起身往皇陵去了。

　　暴雨夹杂着闪电，瓢泼大雨还在肆意的下着，齐景翳撑着伞到了皇陵，看到了还在苦苦翻找的李长安。

　　他走到李长安身后，冷冷说道：“最心爱的人死了，感觉怎么样？”

　　李长安转过身来，看清楚眼前的人，她眼里布满了血丝，盯着齐景翳好一会儿，却放声大笑，笑声飘荡在尸骨累累的皇陵，显得有些诡异。

　　终于李长安笑累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雨滴拍打着她的脸，她便闭上了眼睛，幽幽到：“岭壁之仗，我康国灭了你们百万雄师，特地剩下二百个娃娃兵回去告诉你们的王，那时你们齐国上下的心境大概就是本宫此时的心境，摘星台上，我手仞梁氏，消息传到你们长平，齐将军你当时什么心境，如今本宫就是什么心境。”

　　齐景翳怒火滔天，一把拉起李长安，扯着她的头发，强迫李长安看着他，冲着她喊道：“我们齐国再不堪，也不会对妇孺下手！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我留着你的贱命，你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反复品尝这痛苦。”

　　话音一落，一道惊雷在远处御花园哪里响起，冒起阵阵青烟。

　　李长安犹如一个傀儡，任由齐景翳拉扯着她往回走。

　　雨渐渐小了，途径御花园时，很远便看到很多人，齐景翳拉着她，走了过去，士兵们让出了一条道。

　　原来刚刚的一声惊雷，把御花园供奉的灵柏自上而下劈成两半，而在灵柏里面，竟然布满了蛆。

　　齐景翳对着木木的站着的李长安道：“你们康朝，正如这颗树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内心酸涩蔓延到四肢五骸。

　　齐景翳拖着她，往芳云殿走去，身后是齐国士兵的欢呼声。

　　到了芳云殿，齐景翳将李长安扔在柔软的床榻上，一步步靠近长安。

　　长安自然知道齐景翳要做什么，心下惶惶。

　　她挣扎着，怒喝道：你敢碰我！

　　齐羽用粗粝的手掌捏着她的下巴，似乎要把她的下巴捏碎般，对着她说道：“有何不敢？”

　　李长安瞪着他：“自古亡国贵女，都是任由皇帝发落，你现在碰我，就不怕治你个僭越之罪吗？”

　　齐景翳笑道：“那一日攻入城池时，举国上下都知道康帝杀了他所有的公主，也包括你，长公主。”

　　齐景翳顺着李长安修长的脖子，一路往下啃咬，他一直悄悄观察着长安的反应，却发现身下的人不再反抗他了，抬头一看，长安乌黑的眼里满是泪水，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不住的抽泣哽咽。

　　齐景翳只觉得有些烦躁，起身整理衣服，冷冷的说道：“我可不似你们的禽兽父皇。”便离开了宫殿。

　　大殿恢复死寂，李长安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底恢复一片清明。

　　她的心太乱了，李慎的死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若不是为了他，她也不会步步为营，自投罗网，她本就不是贪图富贵之人，若真了无牵挂，到何处不安生，偏偏现在骑虎难下……

　　夏日炎炎，赶往齐国长平的军队也要启程了，她独自坐在马车内，看着外面手戴镣铐的康国人，没有一丝怜悯。

　　她父皇有两位皇子，太子李钰，早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其他皇子或天灾或人祸，也都死去了，只剩下她的胞弟六皇子李慎。

　　李长安未出世前，便有钦天监观测天象，说有一位兴国之人要诞生了，不久她出生了，便人人都认为她是那位兴国之人。

　　早在她母后还在世时，便时常感慨：“可惜你不是个皇子，否则这天下的政权也有你一份。”
　　她便笑着回道：“我们还有慎儿。”

　　因为妇人不得干政，李长安便通过李慎掌控朝堂，康帝也知道李长安的才能，也许是他以为留着李长安能挽住他大康的气数。

　　想到这，李长安不禁苦笑，天命无常，兴国也未必善终。

　　此一去，齐景翳一定不会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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