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长孙皇后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陛下已经去了朝上，梳洗了之后和稚奴、城阳、兕子一同用了早餐，又问了问他们的功课。

　　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却很懂事，从不吵闹。他们走了之后，我继续去处理昨晚上没弄完的事。

　　禾儿趁着给我添水的档口过来说了今日陛下在甘露殿议事时，提出来要晋长孙大人为提出来要晋长孙大人为司空。

　　司空，三公之一，虽说秦朝之后三公就已是虚职，但这么突然地要晋封无忌，昨晚上他也没提，着实是奇怪。我让禾儿赶紧请无忌过来问问，禾儿却说长孙大人力辞，坚决不受司空之职，到现在还和陛下在甘露殿僵着呢，卫威派了个宫人过来说其他几位大人也在那里耗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贞观元年时，陛下就让无忌改任吏部尚书，被定为功臣第一，进封齐国公，食实封一千三百户，后来又拜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

　　恩宠过剩，惹人嫉恨，当时又有人进密表，我担心富贵至极会带来灾祸，为之极力劝说，无忌也一再请辞。陛下无奈，只得改任无忌为开府仪同三司。这些年，无忌虽然如此但也一直是陛下的心腹大臣，去岁冲儿又尚了丽质，亲上加亲，陛下有什么事总要与他商量。

　　我吩咐了禾儿备车辇准备去甘露殿。

　　甘露殿

　　到那的时候，卫威说陛下让其余人都先回去了，现下里面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我没叫人进去通报，端了碗茶，直接进了殿。

　　李世民端坐在上面，长孙无忌在阶下跪着，两人都一言不发。在记忆中，他们俩已经许久没这样了，少时相熟，后来又一同经历了生死，在朝上他们仍是君臣，但私下里更像是亲人，是朋友。

　　“耗了这么久，累了吧。吃点茶润润嘴。”

　　李世民见我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我手中接过茶碗，示意我坐下歇息，慢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这茶滋味醇厚回甘，汤色清澈橙黄，有一股淡淡的花果香，李世民才抿了一口，便觉新奇，托着茶碗看向了我。“是今年新晋的北苑贡茶，我瞧着不错，只是量少了些。父皇爱品茶，我将大部分都送到了大安宫，只留了一点点。”

　　“茶确实不错，只是今儿甘露殿没意境。”

　　李世民看了看还跪着的长孙无忌，又瞧了瞧我，“定是卫威去找了你。好，那朕便听听，你们兄妹二人是怎么进谏君上的。”

　　“陛下，物极必反，如今长孙家富贵已极，尊荣加无可加。。。”无忌先开了口，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李世民打断了。

　　“加无可加？辅机，朕少时就与你相熟，后来又与你妹妹结亲。晋阳起兵后，你就在我身边辅佐；后来，我做了秦王，你有多次救我，助我。隐太子下毒要杀我，是你把我从东宫背了回来；玄武门，你又是第一大功臣。以你的才干，完全能胜任司空之职。”我在一旁静静地坐着没有插话，陛下如今在气头上，现在请他收回成命，只会适得其反。

　　陛下见我没有说话，有些奇怪，“怎么今日皇后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着无忌，有些无奈，有些歉疚。如果我不是皇后，他如今应该已做了大唐的仆射了吧，从小他就有这样的雄心壮志，立誓要辅佐明君，做一番大事业的。只是如今，处处皆是掣肘。“臣妾请陛下护长孙家百世安康。”

　　他沉默了，只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你们都回去歇息吧。”，转身进了内殿。

　　长孙无忌跪的有些久了，膝盖疼痛，我赶紧叫了人来扶着，又传了轿辇送他回去。我看着他上了轿，又让禾儿备了些膏药送去府里，青砖地上凉，他也不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了，还跪了这么久，膝盖怕是伤着了。

　　我回到寝殿后，越想越不安心，连忙派了一个内侍去了高府，请舅父出面调节。

　　于公，高士廉任吏部尚书，官员升迁之事该管；于私，此事又是事关长孙家。如今，甘露殿里的事怕是已经传开了，长安城里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们面上不敢多言，可背地里不知骂得有多难听。

　　翌日，早朝刚开始，令所有人都没想到是的，长孙无忌就上表辞去开府仪同三司职。他们昨日才收到陛下要升迁长孙大人的消息，怎的今日，今日他竟上书辞官了。

　　陛下震怒自不必说，几位秦王府时就在的旧臣也不知该说什么。陛下要升长孙无忌的官，皇后不许，说到底这也算是陛下和皇后的家事，不好多说什么。倒是谏议大夫魏徵站了出来，力谏陛下不可允长孙无忌之请，说了好些子理由。李世民被他一说，火气更大了，庭上众臣都看出来了陛下正在气头上，不敢多言。

　　这时，高士廉站了出来，表示以外戚担任三公，会招致“圣主私亲”的非议，会损了陛下和皇后的圣明。

　　隋大业五年，舅父因父亲病逝，长孙安业将母亲，哥哥和我赶出家门，便将我们接回家中，并极尽厚待。后来，也是舅父做主，将我嫁进了李家，才有了今日。我视舅父如亲生父亲，陛下对舅父也是十分礼遇尊重的。

　　李世民苦笑了一下，若再坚持加封，怕是要僵着了，就顺着高士廉的话，妥协了。他还大赞了长孙无忌、高士廉、魏徵品德高尚，正直敢言，顺带着还夸了我约束戚属有功，贤明知礼，又尚好些金银丝帛，以示嘉奖。

　　甘露殿

　　今日，我早早的就起了身，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久，做了一碗羹汤，拿来了甘露殿，等着他下朝。他一脸不快地走了进来，让内侍褪去了朝服，又传了司饰松松头发。

　　我从司饰手中接过木梳，为他梳理，“生气了？”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等他们都出了殿，又扶着我在一旁坐定后才开口，“克明（杜如晦）走后，我就有意让辅机补上他的位置，就是顾及着你，才拖到了今日。可，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我怕极了。

　　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胆战心惊。我怕承乾、青雀重蹈了上一代人的覆辙；我怕我会做了吕雉；我更怕有一日外戚专权，长孙家毁于一旦。有些话，我不能对他说。权力，是可怕的，一旦沾染上，就再也离不了了。

　　他一直没说话，只看着我，我思量许久还是没对他说出心里话，“外戚专权，总不是好事。这些年，长孙家荣宠过盛，恐遭人猜忌。”

　　早在贞观元年，李世民拜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时，有人就进密表劝谏，认为长孙无忌他权宠过盛。后来长孙安业跟随义安王李孝常密谋借助禁军谋反，其余主谋皆被处死，但陛下碍着长孙家，免了他死罪。这些年，朝中争议不止，这些声音从来没断过，若有一日被抓了错处，那时就真是墙倒众人推了。

　　“你啊，你就是思虑太深了。有朕在，有你在，这些都是没影的事。至于百年之后的事，咱们看不见，更管不着，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都是他们的命。”他瞧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羹汤，起身拿了，“你瞧瞧，说了这么些子话，这汤都凉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

　　我抬手触了触碗，是凉了，“不可惜，我再去做一碗。”

　　他拦住了我，“你现在还有身子，这些日子就别去厨房了，仔细摔着。你今日定了起了个大早才炖的，这汤虽凉了，热一热还能喝，等会一起用了午膳，回去再歇一会，小心累着。”他顿了顿，“方才在朝上，我已说了此事作罢，你安心了吧。”

　　我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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