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长孙皇后

　　贞观六年。东宫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斜倚在靠垫上，强撑着精神，质问着我的长子。

　　自从去岁生下兕子后，这身子是越发的不中用了，但当得知自己的儿子在东宫纵情声色，狎戏户奴之时，还是硬撑着来了。此时殿中宫人皆已退下，只剩下我们母子二人，一时寂静的让人害怕。

　　过了一会儿，李承乾郑重地行了礼，终是开了口，“娘，儿子·······儿子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听到这话，我吃了一惊，看着跪倒在地上的李承乾，心头一紧。对于这个孩子，我总是有些歉疚的。

　　我生他的时候，陛下在征讨洛阳，错过了这孩子的出生。后来，陛下常年在外征战，父子俩总也没多少亲热的时候。武德末时，他已然记事，见着隐太子李建成毒害父亲，见着太子府和齐王府的人马与秦王府兵厮杀，见着昨日还在一起嬉耍的堂兄弟们相继死去。玄武门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总不爱说话。加上封了太子后一直住在东宫，不似青雀，稚奴他们时时在身边，少了些照顾。

　　“就为了那个户奴？你就什么都不要了？国之重器在你眼里就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娘，难道也信了外头的那些传言吗？儿子没有狎戏户奴，称心他是儿子的朋友。”

　　他越说声音越轻，最后的“朋友”二字我甚是有些听不清，我也并未曾注意后面那半句。“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不管事实如何，你，大唐太子李承乾，已经有了一个污点。天下人只会觉着无风不起浪，太子德行有亏，不堪担重任。”，他似乎想分辩些什么，但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打算给你寻一门亲事，你也到了年纪，也顺带着堵一堵他们的嘴。还有，你是长子，你若不成婚，下面的弟弟们也没法越过你先。这些日子，你哪都别去，就在东宫好好准备着。”

　　我起身出了殿，禾儿赢了上来，“娘娘，陛下本打算去城郊狩猎，被魏大人拦了下来，现在去了立政殿，卫威禀告说陛下脸色不太好。”“知道了，回宫吧。对了，你一会去趟府里，请母亲明日进宫来。”

　　我延道走出东宫，看着四周的景，心中不禁感慨。

　　本朝的东宫是在原前隋东宫的基础上改建的，短短三十年时间，这里走出了两个废太子。废太子杨勇和废太子李建成都是嫡长子，都曾被寄予厚望，而他们都没能走完最后一步，倒在了东宫。这东宫就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着实令我不安。

　　立政殿。内殿

　　李世民正抱着兕子玩耍，好不惬意。

　　“怎么也不换身衣服，你这一身的汗，也不怕脏了兕子的新衣服。”兕子见我来了，向我伸手，嘴里吖吖的说着，要我抱她。

　　“娘亲一回来就不要爹爹了，兕子好狠的心啊。”我从他手中接过兕子，兕子咯咯的笑着，“刚才，禾儿与我说你被魏徵拦了下来，我赶忙回了，怕你又要来这大发脾气。”

　　陛下抿了口茶，“此事是我疏忽了，如今正值春种之时，是不该为了狩猎侵扰百姓。以前总觉着做了天子就能事事如愿，你看看而今虽管着天下人，却也被天下人管着，容不得半点随性，一有些放纵，那些子言官你一言我一语的，实实让我无以辩驳。”

　　我示意乳母上前，“公主乏了，带公主下去歇着吧。”我把兕子交到乳母手上，“你们都退下吧。”众人皆退出殿去。

　　“太子怎么说。”陛下趁着没人在旁，问了问这事。

　　“二哥既这么关心乾儿，怎么不亲自去问问。”方才抱着兕子衣裳有些乱了，随手理了一下，“二哥还不明白那些子人，听风便是雨。我问过东宫的人了，乾儿不过与那称心玩的近了些，却硬生生传成了狎戏户奴，这东宫的风气也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如今他也16了，我也是这个年纪与你结的亲。现在也是该给太子选个太子妃了，娶了妻，成了家，他才能真正定下心来，也给咱们省省心。对了，太子妃有人选了吗？”李世民想起了自己成婚前的样子，与如今的太子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二哥，可是有了人选？”

　　李世民闻言笑了一下，倒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上次与玄龄他们议完事，说起儿女婚嫁，我赞了玄龄的二女思涵。谁知玄龄闻言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把自己女儿的坏处说了个遍，配不上皇子。”

　　我听到他这么说，却也并不惊讶，“玄龄是一个多么谨慎的人，旁人眼里的天家富贵，万般荣宠，在他眼里未必是好事。”我见他有些沉思，刚想说些什么，他竟先开了口，“承乾的婚事还是要你多上点心，听太医说，太上皇近来身子不爽，趁承乾的婚事冲冲喜也是好的。”

　　“之前与母亲说起过，但当时觉着乾儿还小，只是随意的提了下。我让禾儿请了母亲明日进宫，看看哪家的女儿合适。毕竟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夫人的眼光，我自是信得过的。既然明日请了夫人进宫，不如等朕议完事，与辅机一同过来，你们也好些日子没见面了。顺带着，让丽质与冲儿见见。”他见我想说话，急忙接上，“别说什么规矩，他们俩虽订了婚，按例该避避嫌，可天大的规矩都没她快活重要。”

　　“是是是，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此时，卫威在殿外问询，“陛下，娘娘，许太医来为娘娘请平安脉了。”

　　“让他进来吧。”我们二人整了整衣裳，免得在臣下面前失了仪。

　　许太医为我双手皆请过脉后，细细思量了一番。

　　每当看到太医如此神情，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回陛下，娘娘，方才臣问了问禾姑姑，娘娘近日进食睡眠都不大好，加之娘娘脉相也偏弱。容臣多嘴，去岁娘娘生产的亏空尚未补全，娘娘应保重身子，切忌多忧多思，若是引了旧疾就不好了。”

　　“嗯，，你下去开些调理身子的药膳，好好为皇后调理。”我听着他的声音，已不似方才说话的口气，打量着他的神情，“让陛下忧心了。”

　　李世民见太医等都退出了殿去，“知道就好，你啊，你若能好好护着身子，我得少操多少心啊。”

　　长孙府

　　“老夫人，宫里派人来了。”

　　高氏听下人说宫里来人，赶忙整了整仪容，去了前厅。

　　到前厅时，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妻赵氏、长孙冲等人皆在，高氏见是禾儿亲自过来，以为皇后出了什么事，赶忙问，“可是娘娘出·····”

　　禾儿见老夫人急切，“老夫人勿急，娘娘一切皆安。今日我来是请老夫人明日入宫。陛下和娘娘要为太子殿下选妃，想请老夫人帮着参谋参谋。也请夫人，大公子一同入宫。”听到禾儿说皇后无事，一众人的心才算是安了下来。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众人服侍着高氏、赵氏、长孙冲等按各自品级着宫装朝服，由宫中内侍领着进了宫。本按着规矩，外臣是不得入皇宫内城的，随命妇入宫请安也只能候在宫墙外，加上前年长孙冲与长乐公主定了亲更是要避嫌。但陛下特旨，命他一同入宫，他又是赵国公世子，那些言官见了也不好多嘴什么。

　　立政殿

　　皇帝小心翼翼的起了身，示意服侍的宫女轻声些，到了外殿更了衣，又吩咐了禾儿免了今日的六宫请安，让皇后多睡一些，不必叫醒。又命卫威去传了话，让太子、魏王他们早些下学，这才去了甘露殿。今儿是休沐日，没有早朝，但还是有些事积攒着，传了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徵等甘露殿议事。

　　很久没睡得如此舒坦了，许是昨儿晚膳用了药膳，也许是有他在身边陪着，安心了不少，睡得十分踏实。我醒来时，听人说已近巳时，赶忙起来梳洗，此时母亲和乾儿他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司饰为我做妆容时，我听见外头几个孩子斗乐的声音，上一次他们如此玩乐，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因着今儿只做了寻常发髻，并不十分费力，不一会功夫便好了。

　　我让禾儿陪着几个孩子去花园里玩耍，请了母亲和嫂嫂进了内殿。与母亲说了为太子选妃的事后，她们也提了几位适龄的姑娘，不外乎是功勋之家的女儿，房玄龄家的、杜如晦家的、李勣家的、侯君集家的。。。

　　刚说了没多久，外头通报，陛下与司空大人到了。

　　用完了膳，大家一同叙了叙，见时辰不早，便都告辞出宫了。

　　“今日，与老夫人说的如何？”李世民面上不说，内里还是很心疼这个儿子的。

　　“不过是几位勋贵之女，我看着相貌不错，性格也好。只是毕竟是乾儿的终身大事，还是得他自己个满意才好。今日你来了之后，席间我见他一直不太活跃，兴致不太高，改日我与他再谈谈。你说，他会不会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了。”

　　“若他只是个普通孩子，遇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我也乐得成全他。但·············罢了，你改日好好问问他。”说到这，李世民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时，为了自己的婚事也曾与父亲发生过一些争执，但最后还是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长孙家的姑娘。

　　“纾儿，当年，父亲母亲为我去你家提亲，我为了这事还与他们闹了脾气。也是长了年岁才明白母亲的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是什么意思。”

　　虽然当年李氏与长孙氏和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但那时父亲病故，长孙家不复当年的荣光，母亲带着我与哥哥借住在舅舅家中，到底少了点底气。

　　李世民见我没有接话，感觉我神情不对，刚刚自己说的话有些伤着我了，赶忙为我添了茶，“你别多心。我是想说自古娶妻娶贤，何况他是太子。等他大了便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

　　我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哪就那么小气了。再说承乾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开始训了，哪有这样的爹爹。你要是肯给乾儿像丽质他们一般的宠爱，你们的关系也不会如此。”

　　“好了，好了。怎么说着说着又成了我的问题。不与你争辩了，我去批折子了，你今儿也累了，不如早点去梳洗一下。”

　　说笑间，天色渐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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