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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依言
“依言~”
叶驹然的声音清亮,透着抑不住的欢喜之情。
他将手伸向燕子的方向,枝桠上的小家伙便有灵性一般,扑扇着细长的翅膀,轻盈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小家伙用短短的喙轻轻地啄了啄那掌心上一道淡淡的疤痕,发出细细的鸣叫。
叶驹然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头,“已经没事了,这都是好几个月前挨的打了,你说说,你都走了这么久了。”
小家伙闻言,低下头,偏着脑袋,用颈边的羽毛蹭了蹭掌心的疤痕,蹭得叶驹然手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都说了没事的,那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
叶驹然的记性很好,虽然先生教的功课,他几乎没什么记得住的,但其实,小时候的很多事情,他都记得。
最早,大概就是三岁那一年的早春吧。
那一天,家里好生热闹,到处都是大红的绸缎,张灯结彩的,尤其是父亲住的内院,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小驹然想去看热闹,云婆却拉住他不让去。
调皮的小驹然才不听呢,他最喜欢看云婆对他又生气又没办法的样子,他觉得,那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他的样子。和严肃的爷爷、不爱说话的父亲不一样,云婆捏着他的小鼻子说,“你啊~~”的时候,他想,那大概,就是娘亲的样子。
3岁的小驹然个子小,又很灵活,躲着,窜着,就到了父亲住的正房,没有人发现他。
他心里头乐着,轻轻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点着大大的蜡烛,但是没有人,小驹然东张西望地往里走,一不留神,膝盖撞到了面前的矮凳,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来啦~”
听到声响,里屋突然传出一声又细又尖,还带着点颤的声音。
可怜3岁的小娃娃哪里能领会这声音里的百转千回,他只想起了云婆让他晚上不能乱跑时说的,那会吃人的狐狸精。
“啊!”
“啊————”
正房里接连传来了两声尖叫。
接着,小驹然就看到父亲推门冲了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婆婆。
那婆婆一进里间,就拍着大腿对着床上的“狐狸精”嚷嚷,“哎呀,小姐,你的盖头怎么回事呀?”那声音,说不出来是想哭,还是不想哭。
总之,小驹然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就看见那一身红衣的“狐狸精”指着自己哭了,“不知哪儿跑来的小孩子,就把它……扯了~”
然后那婆婆就开始一直念叨同一句话,“这可如何是好啊~”
再然后,和“狐狸精”穿着一样颜色衣服的父亲,就把自己关进了柴房,一天都没给自己吃东西。
云婆把小驹然抱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哭得嗓子也哑了,泪也干了。
云婆给他喂了点熬得稀稀的粥,抹着泪说,“饿了一天了,一下子不能吃得猛,脾胃会受不了的。”
后来,那天晚上,小驹然还是发了高烧。大夫说,是气虚郁结,加上受了寒。大夫开了药,嘱咐须得多卧床休息。
但没过多久,小驹然的房门就被人踢开了,晚间的凉风灌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他见过的那个婆婆和“狐狸精”。
这一次,她们俩人的表情没有那天晚上那么难懂了,因为,她们没有表情,她们的脸比刮进来的风还要冷。
小驹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狐狸精”要自己跪下来,给她磕头叫“母亲”。云婆告诉过他,他的母亲是住在天上云朵里的仙子。怎么会是半夜吓小孩的“狐狸精”呢?
而且,“狐狸精”还骗了人,那个什么盖头,根本是她自己拿下来的。因为这个,自己被父亲罚了。他在柴房里哭了一夜,喊了一夜,都没有人理他。
小驹然不愿意叫她。以前,只要他不愿意的事情,都是可以不做的。
但这一次,那个婆婆却跑过来,把他拖下床摁在地上,嘴里说着,什么“主母”,什么“规矩”,烧得晕晕乎乎的小驹然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疼,还记得云婆跪在一边,一个劲儿地,给“狐狸精”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小驹然挣脱不开,他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婆婆,云婆那么温柔,而“狐狸精”身边的这个,这么凶呢?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风。
风把院子里那棵樱树上新开不久的花瓣带了下来,打着旋就从窗口转了进来,转到了凶婆婆的周围,在她的脸上蹭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凶婆婆疼得松了手。
云婆愣了一下之后,对着窗外边哭边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小姐……小姐你显灵了。”
然后凶婆婆和“狐狸精”就你追我赶地从房间里逃了出去,边跑边叫着,“有鬼啊————”
小驹然觉得,那尖叫声,比鬼还可怕。
更何况,她们口中的“鬼”,一点儿都不可怕。小驹然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花瓣,它是那么的柔软,像云朵一样。
第二天早上,小驹然的烧就都退了。
云婆不让他出门。看着云婆额头上的伤口,这次他不敢不听了。
吃过早膳用过药之后,小驹然坐在窗边,无所事事地看着院子里偶尔飞过的小鸟。
小驹然很喜欢小鸟,他羡慕它们可以飞到天上去,飞到云上去。他总想,如果自己也是只小鸟,是不是,就可以飞到上面,去见一见娘亲了呢。
院子里的那棵樱树,花瓣落了一地。云婆说,那是娘亲在保佑他。
突然,小驹然看到那些花瓣动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一直盯着。然后,果然又动了一下。
小驹然哒哒哒地跑了过去,在一片粉色的柔软中,他看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它有着白白的肚子,蓝蓝的羽毛,短短的嘴,细细的尾巴。小驹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鸟。
小驹然把小鸟捧了回去,央着云婆替他看看。
云婆说,这是一只家燕。它若飞来家里筑巢,便是幸福安康的象征。只可惜,它生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小驹然眨着大大的眼睛,“那我们治好它,再给它筑个巢,把幸福安康留下来,好不好?”
云婆笑了,点了点头。
就这样,小燕子在小驹然的院子里安了家。
头几天,它真的看起来快不行了,飞都飞不动。
小驹然想,它是不是也受了风寒呀,就把自己喝的药剩了一点,兑在给小燕子喝的水里。
结果,小燕子喝了一口,就再不喝了。小驹然把水盆推到东,小燕子就跳到西;小驹然推到西,小燕子又跳回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最后,“体力不支”的小燕子,直接跳进小驹然的怀里,装死。
小驹然觉得这只小鸟真的太可爱了,竟然像自己一样,也怕苦,“小燕子,你不是一只鸟吗,为什么也怕吃药?”叶驹然对着小鸟自言自语。
虽然没有吃药,但几天后,小燕子竟也慢慢好了,这样的自愈能力让害怕吃药的小驹然十分羡慕。
院子里,小燕子飞来飞去,尖尖的尾翼在起飞和降落的时候一开一合,像一把剪刀,剪着春风,也剪着时光,转眼……剪出了一个皎如玉树的叶驹然。
……
秋实春华十二载,燕去言归一纪年。
——
“依言,你知道吗,我在书上查了,家燕的寿命一般只有一旬,我特别地担心,怕你今年就回不来了。”叶驹然让掌心的小家伙跳上肩头,边说边往屋里走。
“依言,这次路上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么?呵呵~问你也没用,你又不会说。”叶驹然继续自言自语。“诶,依言你看……依言你评评理……依言你知不知道……”
因为叶驹然顶着个名存实亡的叶氏长子嫡孙的名头,所以他从出生开始,就和叶家其他房的孩子们划成了对立阵营。
那些孩子们抱着团,仗着父母辈的得宠,背地里蝇营狗苟地坑过叶驹然不知多少回。叶驹然闯的祸,其实只有一小半是自己作死,大部分,都要归功于这些“兄弟”们的添砖加瓦。
因此,叶驹然从小便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所有的事儿,原本都只能放在心里。但是后来,他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就是他的小燕子。
小的时候,小驹然张口闭口是“小燕子~小燕子~”这样地叫。后来他渐渐长大了,识字了,便想着,要给小燕子起个名字。这样,他和它说话的时候,就真的像是在和自己的朋友聊天一样了。
于是,便有了“依言”,这个名字。依言——燕。
有依言在的日子,叶驹然才是活着的。
所以,几天后的那个月夜,当丁丁冲过来告诉他,依言被一条蛇攻击,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时候,叶驹然第一次体会到七魂六魄从身体里被抽走的感觉。
跟着丁丁一路狂奔回自己的屋子,他看到了云婆手里捧着的依言。依言闭着眼睛,原先雪白的腹部被血染红了,翅膀上的羽毛落的落,折的折……
丁丁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房间里会出现一条毒蛇。
叶驹然说,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转身就要往外走,云婆却叫住了他。
“别去了,你没有证据,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依言……看起来快不行了,你不最后……陪陪它么?”
“最后”两字让叶驹然的瞳孔骤然地收缩,他僵硬地转回来,颤抖地伸出手,从云婆手中接过了依言。
云婆和丁丁退了出去,给他们留最后的时间。
手里的依言明明还有温度,叶驹然不知道为什么,云婆要说,它快不行了。
云婆,一定是老糊涂了。
叶驹然伸出另一只手,想像以前一样,摸一摸依言的头、翅膀、或者肚子。但是他不知道,可以碰哪里。碰哪里,依言不会疼。
眼前的依言变得模糊了,待视线再次清明,是伴随着一串滚烫的泪珠滑落在脸庞。就这样,叶驹然的视线,时浑时清,掌心的依言时隐时现。
“驹然,别哭。”
屋子里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叶驹然全身一颤。他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谁?”叶驹然的声音有些抖,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悲还是此刻的惊。
“驹然,别怕。”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像春天的风一般,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和生命的力量。
“是我,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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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日更了yo~期待每天都能见到你们,最美的仙女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