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猫粮

　　这是大城市里一个被遗忘的贫穷街区。

　　在这里住的都是背井离乡的穷人，他们凭手艺，或者做小生意赚点小钱。

　　这又是一片富庶的街区，沿街开了一些大排档，海鲜和残羹剩饭吸引了一些流浪猫，流浪猫又生小猫，于是这里就有了很多人，很多大猫和很多小猫。

　　但这片街区越来越破旧，政府下发了拆迁改造通知，原本红火的大排档一家接一家关门，一些猫找不到食物，也搬去了别的地方。

　　人和猫都越来越少，一个地方就丧失了活力。

　　但神奇的事情悄悄发生了。

　　事情是这样的。

　　33号院，一个不起眼的三层空院，里面垃圾遍地，杂草丛生，唯独院子中间有块硬邦邦的水泥空地，地上静静冒出了一把猫粮，一粒一粒的咖啡色猫粮，散发着浓重的鱼味，有风吹过来的时候，香味儿就会随风打着旋飘出院子，飘到猫可能出没的地方。

　　一只饿了一天半的小黑猫率先成了哥伦布，它从杂草里跳出来，急切把猫粮舔了个遍，肚子吃得滴溜圆之后，它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和它关系最好的哥哥大狸。

　　第二天傍晚，猫粮又冒了出来，好像还多了些，刚好够小黑和大狸美滋滋饱餐一顿。大狸吃完了有些渴，就和往常一样，随便去找个水管子的裂缝里舔了几口污水。

　　第三天傍晚，猫粮一如既往，又出现了，像从地里长出来的麦子似的，旁边还多了一碗水，用一个干净的搪瓷小碗盛着。

　　大狸和小黑都惊呆了。

　　四只不速之客顺着猫粮的香味儿，从旁边的门缝里钻出来。来的是这边的一霸，大橘，带着它老婆三花，还有两只应该也是它的手下。但风华正茂的大狸并不怕大橘，六只猫相安无事又互相提防着，吃完了当晚那顿饭。

　　就像知道了猫的粮食不够吃一样。第四天傍晚，新的猫粮比昨天多了一倍，还有两碗新的水。

　　六只猫挤到一起，疯狂舔水喝。干净的水真好喝啊，又是酒足饭饱的一天。猫儿们闲庭信步地走开，各自回家睡大觉去了。

　　第五天，猫粮像被施了魔法似的，长得更多了，原本只是手掌那么大小的一把，现在变成脸盆那么大的一堆啦。吃粮小分队又加入了几只新猫，两眼浑浊的老白猫走路颤颤巍巍的。

　　于是，“33号院子的水泥地上会长猫粮”的故事在这片街区的猫中间传开了。猫粮一天比一天多，长势喜人，猫儿们也一天比一天多，它们脸上荡漾着秋收农民朴实的喜悦。果然，“满仓”是让每个生命都开心的事情啊。

　　但是——

　　“我说哥们儿，你们每天来吃猫粮的会不会太多了。”又到了吃猫粮的傍晚，大狸却带着小黑从墙头纵身一跃，落在猫粮前面，挡住了来吃猫粮的大部队，现在每天来固定吃猫粮的已经有二十只猫了，男女老少都有，它们看到粮，两眼放光，正准备往前扑，大狸弓起身子摆出进攻的姿势，几只打头阵的怂头巴脑地退了下去。

　　小黑对这种场面有点害怕，慢慢后退躲到了暗处。

　　“这粮又没长在你地盘上，它就是大家的，怎么着，你小子，你想断了大家伙儿的口粮？”大橘一张饼脸上写满了不爽，发出不屑的一声“哼”，它老婆三花趾高气昂在旁边帮腔，“就是啊，我们都拖家带口的，眼瞧着这大排档越来越少，再不叫我们吃猫粮，你想活活饿死我们啊。”

　　“呵，你们还真是没脑子，光想着吃眼前的白食儿。”大狸毫不掩饰对大橘翻了个白眼。“这粮不是我的，我也没想霸占，就因为是大家的，才扯出很多麻烦。我问你俩，这每天来吃粮的伙计越来越多，这粮食该怎么分？谁多吃？谁少吃？万一哪天这粮没了，咱们又该怎么办。”

　　“害，你想那没边儿的干什么，谁能抢到谁就多吃，抢不到的自认倒霉呗。”三花一边抢答，一边满不在乎地揪着自己的胡子边儿。

　　“你这么说，我们不同意。”老白猫缓缓走到前面，它声音沙哑，但情绪激动，“还是大狸这小子有心，凭什么我们这些老骨头，大老远赶来，抢不过你们就得眼睁睁饿着。”队伍里有几只猫出声附和“对，不同意”。

　　一只狸花从猫群里走出来，和大狸几乎一样的花色，它圆滚滚的身子从背面看就像一条海参，“年轻力壮的自然吃的多一些，但也不能只顾自己，依我看，咱们每天傍晚谁来的最早，就先分出一小块，专门留给老人家吃，白大伯它们就可以在路上慢点走，来了总会有吃的，老人身体不好，我们有了吃的，就不能不顾它们。”

　　大狸对着这个大叔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一点不引人注意的淡淡的骄傲，就像又一次确认狸花猫要比别的猫都聪明一样。

　　“老不死的就自己窝着等死呗，出来净给别人添乱，不给它们一爪子就不错了”三花尖酸刻薄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妇人之见。

　　“那我们也给你家崽子脸上来一爪子。”大狸迅速给了一记漂亮的回击。

　　三花不敢做声了。

　　“呸，真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大橘看到自己老婆被怼了，气急败坏地往地下啐了一口，想抢回场面的主动权，“你们费这些狗蛋子精神，白瞎，说不定这个粮食堆儿明天就没有了，你们信不信它咋冒出来的，就能咋收回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 大狸没理会大橘的置气，而是认真考虑道，“虽然暂时没吃出毛病，但不知道这些粮是怎么来的，我们心里也不安生。有没有哪位知道这粮食到底是怎么来的？”

　　“人类……放的吧。”队伍里穿出怯懦尖细的小猫的声音。

　　“肯定是人类，只有他们能做出这种形状的食物。”海参叔沉稳地说道，并从自己的人生经验出发思考了一会，然后对大狸认真地点点头。

　　“那你们有没有看见，是哪个好心人在给我们放粮。”

　　“我有一次看见那个男人——就是凌晨五点在大街上拿着长长的扫帚扫落叶的男人——他连续几天下午在这附近转悠。”一只玳瑁举爪发言。

　　“那家伙才没那么好心，他凶得很，有一次晚上跳到他家窗台上，看见他拿着啤酒瓶子打老婆孩子。”大橘回头哼哼着反驳。

　　“可能是每天在对面那个院洗衣服的大婶，我见过她买猫粮，就一直跟着她，她还乐呵呵给我抓了一把，摸了摸我的脑袋。她的手很粗，但是热乎乎的，把我摸得可舒服呢。”还是那只声音尖细的小猫。

　　“对了，我——我亲眼见过一个男的，他进了这个院子！”一只脏毛打结的波斯猫突然大叫。

　　“谁啊谁啊。”大家纷纷问道。

　　“就是拐角那个肚子上纹了一条龙，每天坐在饭店门口，剔他那颗大金牙的男人！”

　　“得了吧，从他家厨房连条鱼都偷不出来。”众猫摇头。

　　所以好心人到底是谁。

　　“可能是隔壁院子二楼的老奶奶……她楼下那个爷爷喂过我小鱼干，好像上个月他死掉了……38号院那个捡破烂的大叔……”

　　猫们七嘴八舌讨论不休。

　　“哎呦！粮食——粮食没了！”三花指着大狸的身后凭空消失的粮食，急得直跳脚，带着哭腔的声音让所有猫的心都揪起来。

　　“喵喵喵喵谁偷了我们的粮食。”整队猫都骚动了。

　　大橘急得呼呼喘粗气，跑跳着几步过去，不一会儿就把小黑连拉带扯丢到众猫面前。

　　小黑唇边沾满了粮屑，嘴里含混不清，它站都站不稳，只能劈着腿半躺在地上，它的小肚子鼓得像得了腹水一样，里面全是猫粮，这小崽子想辩解，但又没得辩解，它趁大家开会的时候偷偷大吃特吃，把一半粮都吃掉了。它低头无声地承认了错误，没脸面对大家。

　　这下连大狸都保不住小黑了，臭脾气的大橘把小黑暴揍了一顿。当天，大家只能半饿半饱地各回各家了。

　　“如果这粮是人给的，那你说人类会不会，哪天就再也不给我们粮了哇？”颤颤巍巍的老白问同路的另一只老猫，他一路都忧心忡忡。

　　第二天傍晚。

　　大狸约了海参叔，打算下午就到33号院，准备伏击放粮的神仙，就算没成功，也能先给老弱的猫咪分粮。

　　两只猫一前一后，从5公分空隙的门底钻进去。

　　哇！

　　哇——

　　两只猫愣在原地，眼前的景象让它们有点眩晕：那是堆得像沙丘一样高的猫粮，旁边还有整整齐齐装满水的二十个小瓷碗，落叶被归拢到一边，地也用水冲刷过一遍，残留着极淡的洗衣粉味儿，除了扔着一根牙签，水泥地上没有一点垃圾。不仅是给吃一口粮，而是所有猫咪都被真诚地款待了。

　　有福了。

　　有福了。

　　大狸和海参叔相对而视，不约而同地眯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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