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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附凤之星罗局(2)
夜幕降临时分。
那条毫无特色的城市街道上。
一百二十一号，寇中绎看了眼门牌号码，继续往前走，一百二十五，一百二十九……一百三十三号，他停下脚步，面前是间极不起眼的电子产品专门店，外墙灰不溜秋，锈迹斑斑的铁闸卷在门楣上，门口连张街招也没有，隔着玻璃依稀可见内里无人萧条。
再看一遍门牌，没错，确实是这里，他推门而入。
听到响声，原本蹲在柜台后做事的店主站了起来。
寇中绎在柜台外不远处站定，双手插在黑色暗纹的裤子口袋里，米色丝质衬衣勾出比例完美的身肌线条，领带随意地斜斜拉松，整个人显得素雅、冷静而高贵。
他刻意环视简陋的四周，先是难以接受地摇首，然后份外感慨。
“混得真差劲，瞧这模样，在家还得老婆养吧？”
“你他妈给我滚！”
李证先手中文件往柜面一摔，大步走了出来，脸上原本的错愕被从心底焕发而起的笑容取代，那笑容转瞬即逝，风霜刻下痕迹的脸在一秒之间变得端肃，他啪的一声挺胸立正，右手齐眉一挥，敬了个标准军礼，朗声嘹亮：
“报告组长！八七三五部队特别行动组山鹰前来报到！”
微并的指尖在额边闲闲一点，算是回礼，寇中绎终于也笑了起来。
“老实说，你这是不是黑店？可别装个破门面，背后却是二千块买根手指，五千块买只眼睛代客杀人放火。”
“滚你丫的！”李证先铁拳击出。
受力的肩胛微微一晃，稳然身躯却纹丝未动，寇中绎瞥向柜面的器材和零设。
“不是杀人放火那就是找猫找狗了？顺便还代人捉奸是不？大仙，你越混越回去了。”
“差不离那些破事儿，老子不就闲得蛋疼么，所以找点乐子消磨消磨时光，说正经的，你怎么到维州来了？别和我说是出任务。”
“你离开之后没多久，行动组就已经任务完成解散，后来我也退役了，一直待在省机关，最近才刚调过来，要是知道你也窝在维州我早把你揪出来了。”
“我老婆娘家在这，搬来好几年了，你这军转干部进的什么部门，工作轻松不？”
“现在政府工作的透明度越来越大，哪还有轻松的地儿。”尤其维州这种面向世界的窗口城市，吏治比从前不知严明了多少，哪怕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会被曝光，想轻松谈何容易，没把黑发忧成白头就不错了，“大仙，你认识顾双晴？”
“那小丫头呀，认识。怎么，她犯你手上了？还是你看中了那小幼齿？”
“别瞎扯，我前段时间买房子她帮了大忙，我就是听她讲电话时提到你的名字，才想起了你，你们俩看上去八辈子也打不着交道的样子，倒是怎么认识的？”
“她爸顾天成有个姓王的秘书，那小跟班和我老婆娘家有些关系，就是他介绍的，丫头找我是为了调查她妈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
寇中绎微微一怔，“她在查她妈妈的男朋友？”
李证先笑：“说男朋友那是好听了，多是冲她母亲手里的钱去的，有些甚至就是千门里的姑爷，一群人精心策划，有谋而来。”
“她每个都查？”
“全都查，最近又冒出来一个加籍华人，背景是个富豪，不过为人十分低调，流传在外的讯息特别少，我查到加拿大去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把资料给我看看。”
李证先一拍大腿，“对啊！老大你是情报分析高手，没准能看出些蹊跷。”迅速进里间把档案袋取来。
寇中绎拆开，抽出文件，才刚看了第一页神色已刹时变得有点古怪，他快速把后面的页张都翻了翻，不过十来秒已顺手还给李证先，一锤定音，“这人是假的。”
李证先张大嘴，“我靠！你也太神了吧！压根还没怎么看就知道是假的？！”
“听这话就知道是个没水平的，好好琢磨琢磨去，啊。” 寇中绎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低头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把嫂子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老大！这么吊着我不是想我死吗？！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李证先追着他一路走到门口外面，急得就差没抓耳挠腮。
“照片不对。”闲言简短，却留下万千悬念。
“你别走啊！先给我说清楚了！”这小子真他妈不是东西，刚过河就拆桥，李证先咬牙切齿，“寇中绎！我靠死你丫的！”
他头也不回，远远抛来一句，“悉随尊便，不过大仙，你行吗？”
李证先失声爆笑，冲着那道不为所动无情离去的背影狠狠比了比中指。
走到马路对面，寇中绎取了车，往杨竞彤家开去。
一刻钟后，他看到杨竞彤已然等在楼下。
向以简约时尚职业装示人的杨竞彤少见地穿了一条充满女人味，以晶亮铆钉大皮带束腰的闪银色连身短裙，上了车，她不自在地拉拉裙角，朝寇中绎笑笑。
寇中绎赞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很好看。”
两个人都那么自然，仿似从前一般，他只是来接她外出看看电影，拍拍拖，而不是去赴这顿最后的晚餐，再过几天，她就会飞往异国他乡。
他打开车载音响，让悦耳歌曲流淌在狭小空间，两人一路无话。
直至在法国餐厅里坐好，杨竞彤终于再忍受不了那份压抑，猛地抓住寇中绎搁在餐桌上的手，自如的脸容在那瞬间崩溃，她乞求：“中绎，你就让我出去见识一下，否则我这辈子也不甘心，你等我好不好？只要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回来！”
寇中绎没有抽回手，却沉默着，也没出声。
他费尽心思为她营造一个世界她不要，而念念不定想去追寻一个未知将来，尽管它充满变数和不确定，对她而言，却胜在足够新奇，美好遐想让人憧憬。
“中绎！我求求你……我们不分手，好吗？”杨竞彤已是潸然落泪。
寇中绎胸中一阵翻搅，不是不难受，会变成如今局面并不全是她的错，明知这样犹豫不定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留有后患，然而无比的歉疚让面对女友泪容的他始终狠不下心坚持一刀两断，长长叹息一声，他拿起手边餐巾向她递过去。
“既然你选了这条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请你独立承担，什么时候你觉得孤独了想念国内了，对不起，别指望我会在电话这头好言相慰，未来两年我不会和你联系，你也别以任何方式联络我，但两年后你要是真的回来——我会在这里。”
杨竞彤原本只是背水沉舟，放手一搏，但其实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她根本没想到寇中绎竟然会真的答应，虽不能尽如己愿，也已经令她意外惊喜，连连点首答应他的条件，生怕自己回应迟了，眼前这个男人就会咻地一声飞走，激动之下眼中泪水又涌了出来。
“中绎，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真情流露，她的嗓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心头一窒，以餐巾一角为女友轻印泪水的手贴着她的脸颊定住。
“我爱你”这句话他早已耳熟能详，但是对他说过这话的那些女人，包括杨竞彤在内也从来不曾表达得象现在这么强烈和迫切，他黑暗无光的内心深处悄然潜出一丝茫然，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强烈的情感反应自己非常陌生，他喜欢眼前这个女子，喜欢她淡定，坚强，独立，对他没有太多依赖，这种感情对他而言已经是爱，由此他愿意与她结婚，成家是一件无论男人女人在适当时候都会去做的适当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如果他的感情已经是爱，那杨竞彤的表现又是什么？
寇中绎对自己许出的承诺变得不确定起来。
下一瞬，他飘忽的思绪被窗边布幔衬映下的一桌客人彻底打断。
××× ×××× ×××× ×××
餐桌左边是一名长相颇为富态的中年男士，身着名贵西装，发式蜡得光泽得体，在他对面的美貌妇人打扮入时，气质高雅，顾双晴就坐在她旁边。
她睁大墨色晶瞳，听那男人侃侃而谈，微微弯起的嘴角仿佛笑嘻嘻地，一派真诚无害的样子，偶尔还适时地“喔”一声惊叹，露出惊奇钦佩的表情，惟是桌子上没人注意的指尖在来回轻抚杯沿，这细微的动作才显示出一丝无聊来。
寇中绎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笑痕，旁观者清，她分明是在演戏，也许同样的剧目出演场次太多，她的演技已十分娴熟，那无比合作的奉承姿态信手掂来，毫无破绽可寻，任何一个不了解她的人大概都会信以为真。
察掠而过的目光在她的手边微微定了定，那有条不紊地摆放着的餐具大小刀叉之多，不若早化繁为简的现代法餐所用，看样子似乎不是单点菜式，而是要了从头盘到甜点都必须按大厨菜单上菜的顶级全餐。
阅历和直觉告诉他，她的性格中应有怕麻烦的一面，他相信对她来说这只是一次普通会面，甚至都已经让她觉得厌烦，就算为了给足母亲面子而作隆重安排，也不至于因此辛苦自己吃最正宗的传统法国菜吧？要知道没什么比法肴更讲究繁文缛节的了——
思及此，眼底一闪，终于明白她的用意，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对面杨竞彤刚好点完菜抬起头，他适时朝她展唇含笑，然后端起桌上的冰柠水抿了一口，敛低的浓睫和下颌盖去所有微细表情，这才斯条慢理地翻开餐牌。
背对典雅隔屏的顾双晴并没留意到斜后方的客人，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对面的中年男人身上，哪怕他只是打开餐巾这样的细微动作，她也半点儿不放过，在半垂不垂的眼眸和似笑非笑的脸容下暗暗忖度。
不是说隐居加拿大的华裔富豪吗？那就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熟悉高级餐厅的用餐礼仪。
趁着头盘还没上，她似不经意地对母亲道：
“妈咪，这个沈叔叔比你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好多了。”
对面的男人听了，微微露出符合身份的持重笑容，颔首谦逊，“过奖。”
“沈叔叔不就送了你一条手链吗？”朱翡真笑嗔女儿，“才第一次见面就为他说好话。”
“我才不是说好话。”双晴撇嘴，转而看向沈承贤，啜着果汁吸管，一脸天真无邪，“沈叔叔你不知道，现在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就说去年这时候吧，有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对我妈咪穷追不舍，就差没把心肝都挖出来给她。”
朱翡真脸容一滞，“提这种陈年旧事干什么？”
母女俩迥然相异的反应似乎引起了沈承贤的兴趣，鉴于隐私却不便追问，只是笑道：“古人说得没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双晴轻轻吐出小嘴里的吸管，“可惜啊，他不是个君子，却是个骗子。”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沈承贤惊讶，“骗子？”
“嗯，沈叔叔出国多少年了？听说过天仙局不？”
沈承贤笑笑，“我很年轻就出去了，在加拿大读的大学，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六七个年头了吧，时间过得真是快——你说的天仙局我知道，就是从前的老千现在的诈骗犯对不对？”
双晴脑中飞快掠过调查报告里的内容，和他说的很吻合，没有半点差错。
“没错，不过以前那都是下九流的勾当，多数是流氓或□□混混组成的乌合之众，只能骗骗单纯无知的良家妇女，现在可大不一样了，那些诈骗集团现在都是事业化经营，他们有公司，有管理，有规模，高价搜罗各种人才，运作起来比小型企业还要专业。”
“真的这么厉害？”沈承贤的兴趣浓厚起来。
“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厉害，他们有一组人马专门负责寻觅富有而寂寞的单身女性。”双晴别有所指的眼风肆无忌惮地瞟向自己的母亲。
朱翡真尴尬不已，出声抗辨，“你看我干什么？你妈我既不富有也不寂寞。”话虽这么说，却也落落大方，并没明示或暗示地阻止女儿。
双晴也就不理她，继续对沈承贤道：
“又有一组人马专门负责收集资讯，另一组人马则对精心挑选来出任务的角色进行包装训练，这个人可能是他们内部的，也可能是他们向同行租借的，只视乎需要，他的谈吐、打扮、性情志趣，无不投金主所好。”既能言善道，又温柔体贴，感性的女人通常都抵挡不了这种巨大的异□□惑，就算再有戒心，最后也会被磨得慢慢上勾，“然后他们就通过骗取金主的感情，继而诱骗她们对一些子虚乌有的项目进行投资。”整个计划无比精密。
沈承贤叹为观止，“真让人意想不到。”
双晴嘿嘿一笑，话锋忽转：“沈叔叔你呢？表现这么好，不会是在演戏吧？”
朱翡真脸色微变，喝道，“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快给人道歉！”
沈承贤哈哈一笑，“没关系，没关系，她只是关心你。”看着双晴，脸容诚恳，还有点满不在乎，“我在加拿大也算薄有资产，还不至于对你母亲手里那点钱起什么心思。”
面对他成熟稳练的姿容，双晴几乎就相信了，但某种直觉始终让她不能尽然放松，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太镇定自如，不但每个动作，就连每一丝最细微的表情都太恰到好处，所谓过犹不及，这反而让她心底隐隐警惕，只怕他所谓的薄有资产在不久将来就会突然出现问题，得向朱翡真女士借调头寸救急。
心里虽担忧，但此刻无法判断，还得再观察下去，也就不能贸然搞坏融洽气氛，她马上顺应母亲的要求，依然笑嘻嘻地，有点赖皮，又有点撒娇，“我说笑的，沈叔叔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和你聊天相当有趣。”
此时侍应送上考究精致的摆盘，当下三人不再交谈，安静用餐。
在她身后，间隔不远处，寇中绎无声闲观着沈承贤。
喝汤时调羹向外舀，从侧面入嘴，进餐速度不徐不疾，注意保持和同桌两位女士一致，在她们都吃好之后才吩咐撤盘，对二人照顾有加，其后吃鱼和吃肉的刀叉没有弄混，餐桌上高矮不同的酒杯每一道菜配什么酒也没弄错，换饮时娴熟地先以冰柠水漱口。
完美表现，没有一丝纰漏。
甜品上来时三人再度有说有笑，而看顾双晴愈渐放松的表情，仿佛戒心渐去。
眸光转回，迎上从洗手间回来的杨竞彤，寇中绎闲散起身。
跟在拿起包离开的杨竞彤身后，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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