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霍都梦

　　杨过落败，仍挺直了背脊立在原地，像个倔强到底的孩子，不服输地望着面前华光溢彩的霍都。
　　可他终究垂下了头，低低道：“我败了。”
　　“没有。”
　　他兀的抬起头。
　　“你没有败，”霍都摇了摇头，“不过是输了一局，哪里是败了？”
　　“输和败，难道有什么区别么？”
　　“输不过这一场罢了，而失败便不止如此了。你年纪还小，打不过我很正常。你今后的人生多的是博弈，那个败，才是真的败了。”
　　杨过看着面前平静如水的人，忽然觉得鼻头一酸。霍都算不上是一个温柔的人，但他也绝不冷酷。
　　再说话时，语气里已少了许多落寞。
　　他重新昂起头，像一匹骄傲的小狼，道：“第一场罢了！你赢了我，却必定赢不过我师父。”
　　“你……”
　　他，他竟要扯小龙女入局么？
　　霍都还未开口，便听身后传来金轮法王深沉的声音：“少年，你的师父是谁？”
　　杨过右手向身侧方向一伸，笑道：“这一位就是我师父！”
　　众人随之看去，竟是那个坐在石柱旁、先时突然而至的美貌白衣女子。可见她妩媚娇怯，看上去甚至比杨过年纪更小，便绝不信是他师父。
　　金轮法王亦认定杨过小小年纪满口谎言，无一可信，“既然如此，霍都，便去领教一下这位的高招吧。”
　　霍都一怔。
　　“师父……”
　　“怎么？”老喇嘛见他有违自己之意，顿时皱起眉头，“你不肯么？”
　　“没有，师父！”霍都忙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年纪这么轻，徒儿不好做这恃强凌弱……”
　　金轮法王冷笑一声，内力提起，霎时间响亮得震的在座众人耳里嗡嗡直响。
　　“诸位听好了，这小姑娘既然要当武林盟主，就怪不得能人志士比过、欺负了她去。”
　　“老和尚，你说什么呢！”杨过叫嚷道，“我师父武功高绝，哪容得你冒犯！”
　　霍都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小龙女冷冷淡淡偏又美得心惊的容颜。但见她美目澄澄，澈若清泉，唯独回望的眼里再没了自己。
　　她是不是已厌恶极了他？
　　可即便如此，他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也不愿让她被伤害。自己的师父他再清楚不过，若自己不应战，金轮法王也定会出手亲自一试。
　　这武林盟主于蒙古而言本就兹事体大，哪容得他一个小小部落王子任性？
　　心似山顶摇摇的巨石，不知被谁轻轻一推，便不停地往下坠，往下沉。
　　他深吸了一口气。
　　“杨过！”
　　霍都喊道：“让你师父上来罢，小王愿领教阁下高招。”
　　一声毕，倒似用光了全身的力气，闭着双眼孤零零地站在高高的擂台上，忽觉得周遭冷极了。
　　烛光摇曳。
　　一股凉气从鼻息侵入头脑，渗入四肢，他从未料到自己会有与她兵刃相见的一天。
　　霍都望着白衣胜雪的小龙女缓缓而来，离自己愈来愈近，垂下眼眸，执扇深深行了一礼，而后便是默然无语。
　　小龙女从怀中掏出那双薄若蝉翼、莹莹若有光的金丝手套戴上，淡淡道：“来吧。”
　　“龙姑娘……得罪了。”
　　台上人影片片、衣袂翩飞，台底下却为这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捏了一把汗，唯独檐下的黄蓉却若有所思。
　　霍都一身武功静若磐石，动则若金刚怒佛，声势浩大，一挥一劈一砍看上去皆凶悍极了。可她分明瞧见，他的扇子在每次即将打中小姑娘周身大穴时都意外地偏移了几寸。更少有的落在身上的几次，也不过随劲风虚拂而过，轻得似连一只虫子也碾不死。
　　他先前应对鲁有脚与朱子柳可不是如此善心。
　　要说他是看中了人家小姑娘的容貌？
　　倒也不无这个可能。
　　她自己年轻时候见多了那些自恃俊俏潇洒便装模作样戏弄美貌女子的公子哥，故而对同样做派的霍都天生就多了几分不喜。
　　更何况，他还是蒙古人。
　　可也不对，不对劲……
　　他瞧小龙女的眼神很不对劲，那里头有倾慕，却绝非轻薄。一双意气风发、锐利得几乎带点冰冷的眼睛，此时半垂半闭掩盖了牢牢锁定在身前白色倩影的目光，分明是情深似海却落寞退却！
　　小龙女身在其中，自然发现了霍都的虚张声势，不知为何，忽感不悦起来。她不喜多言，此下却忍不住道：“你瞧不上我，是不是？”
　　霍都被问的一怔，险些被翩飞的系了金铃的绸缎抽中。身形微晃，他矮身躲开道：“龙姑娘何出此言？”
　　“那你怎么不出全力？”
　　“我，我……”
　　她见霍都结结巴巴答不上来，面色更冷得若霜，身姿婀娜，袖子一卷，先时霍都从大小武手里夺来、又被挑衅般弃到台下的铁剑便被卷至了她的手心。
　　“你说不出？”
　　当下携剑刺来。
　　她的剑招精妙又轻柔灵动，比之杨过使来更显飘逸清雅，姿态曼妙。霍都本应全心应对，偏偏忧心自己手上失了轻重、击碎长剑落了小龙女的颜面，故而不敢以扇猛打。
　　他不舍伤她，这等形容落在功力不高不低的人眼里，却是蒙古小狗怕了小姑娘剑影凌厉，只顾躲避不敢接招。
　　一剑指在胸口。
　　先时他胜了杨过的情景，竟在此时调转了过来。
　　奇异的和谐。
　　霍都不羞不怒反倒浅浅一笑，忽然抬起了左臂。
　　众人皆以为他要出阴招，当即大呼“小心！”，不料——
　　他居然徒手握住了剑刃！
　　“啊。”
　　那剑锋利，霍都无古墓派那般奇特的手套傍身，一只左手鲜血淋漓，滴滴答答顺着指缝淌到了地上。
　　底下的人不知台上何故发展至此，无不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小龙女亦是一惊，待要抽剑，却担忧贸然抽离使他手心伤势更重，则至两人立在原处僵持不下。
　　霍都察觉她有收劲之意，竟又握着剑往前送了两分，剑尖登时扎破了胸前衣裳。
　　“霍都！你做什么？”她忙道。
　　他却双目含情，痴痴望着小龙女秀眉轻蹙、亦担忧亦责备的模样，不由低低笑道：“先前污了龙姑娘的裙子，霍都在这里赔不是了。”
　　“放开……”
　　“那龙姑娘可是原谅我了？”
　　她不答，面上却已柔软了许多。霍都也不再固执，任她抽出长剑。
　　“我输啦。”
　　浅浅的叹息，他轻轻巧巧翻身下台。一时间，辨不清喜怒。
　　金轮法王坐在椅子上看得清晰。
　　他先时担忧小龙女使出如杨过那般的妖术扰乱霍都心智，如今一见，这小姑娘不仅能施妖术，更会了“美人计”！又听一反平常的徒儿口口声声的“龙姑娘”长“龙姑娘”短，当下便已猜到——这，必然是那位终南山上的古墓之主了。
　　猜着是一回事，三局两胜现已落败了两局又是另一回事。
　　座下的两个徒弟输给了旁人却均非武功不济，委实败得糊涂！他心中大为恼怒，但脸上仍不动声色朝杨过道：“少年，她真是你师父？”
　　杨过欢喜地跃上擂台，笑道：“早告诉过你是了，现下还不赶快来拜见武林盟主？”
　　金轮法王余光瞟见已退至自己身旁、正由侍卫包扎伤口的霍都，不由冷哼了一声。他指着小龙女道：“哼，你这小姑娘也配做武林盟主？只要你接得住我十招，我就认你真是盟主。”
　　“我们已胜了两场！”杨过立即嚷道，“言明在先，现在莫非是要耍赖么？”
　　“我不过试试她的功夫，瞧她是不是当得起？”说罢，只听“当啷”一声响，他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金轮。
　　但见这金轮径长半尺，乃黄金铸成。轮上铸有藏文的密宗真言中藏九个小球随手一抖响声良久不绝。
　　小龙女不知金轮法王武功惊骇世俗，也不知“武林盟主”是什么东西，更没想过自己要当还是不当。此下听他说要试试自己，未思索许多，便道：“那就试试罢。”
　　金轮法王起身道：“你若接不住我十招便怎样？”
　　“接不住就接不住，又怎样了？”
　　中原群雄与蒙古武士见小龙女大敌当前仍冷淡若冰、全然不把金轮法王瞧在眼内，还道她确是武功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
　　金轮法王不怒反笑，道：“第一招来了，小姑娘亮兵刃吧。”
　　她摇了摇头，仍戴着金丝手套，信手一挥便有数根系有铃铛的绸带迎风飘摇，她道：“这便是我的兵刃。”
　　“好！”
　　金轮法王见她所用与霍都比试时并无不同，心下大定，手腕一翻，那极坚极重的金轮便掷飞出去了。
　　他是金刚密宗不世的武学奇才，一生中已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三招。方才约定十招之内，不过是怕再生变故，令自己难堪罢了。
　　法王有一轮便将那娇滴滴的小姑娘砸下擂台的自信，却见绸带扬动，以柔克刚，竟将他那金轮又拂了回来。
　　收回金轮，手掌一翻，他又去抓那根绸带。
　　这一握于起手之时便已封住上中下左右五路方位，本是势在必得，可不料那绸带上的小圆球竟“噔”的一声响，反激起来，正中了手背。
　　金轮法王变招奇快，手掌二转又探手来抓。
　　来来往往，瞬息间已交换了五招。
　　杨过当即大叫道：“一二三四五……五招啦！你们一人五招，已满十招，还不快快住手？”
　　言下却是将两人出招次数皆加了起来，算了个总和。
　　金轮法王本意并非如此，便不管小孩儿如何聒噪，姿态沉着，左臂微偏，猛然间将金轮直递了出去。
　　这一招凶猛迅捷，金光一闪，直打面门，霍都当即坐不住，站起身来。
　　他在台下相救不及，小龙女抵挡闪躲也已不及。危急中抖动手腕，绸带直绕过来引着圆球便直打法王脑后正中的“风池穴”。
　　这是人身要害，任是武功再强只要给打中了也性命难保。她无可奈何，竟使出了两败俱伤的险招！
　　好在金轮法王不愿与她拼命，低头避过，小龙女也乘机收回了绸带。
　　叮叮啷啷——
　　铃铛与金轮相碰，攻招已解。
　　这一呼一吸之间，小龙女已是从生到死、从死生的经历了一场。
　　细心数着招数的杨过又哪里看不出那其间险之又险，脸色大惧，再管不得现在是真的第六招还是第几招，胡乱叫道：“七八九十……好啦！我师父已接了你十招，更有什么话说？”
　　金轮法王恍若未闻。
　　这几回交手，已摸出了眼前少女的路数近乎五成。武功虽高，却远远不及自己。再攻一回，必要她当时脑浆迸裂，横尸当场！如此这般，便再招惹不着霍都修行了。
　　他意已决，狠招尽出。
　　霍都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偏偏又不好叫人看出，只得阴沉着脸色靠近了距离擂台最近的台阶。待一生变故，就出手相救。
　　小龙女经由方才一遭，心里也是忐忑，轻灵闪避，不再正面接那金轮了。
　　“老和尚你好不要脸！分明已过十招，还来偷袭！”
　　法王耳朵里听见杨过上跳下窜的吵嚷已是烦躁头顶，又自觉一代宗师与一少女相斗五招过后仍未取胜，便是脸上无光。
　　他抬手便锁住了绸带，大喝一声：“这便是我最后一招！”
　　金轮猛然脱手，在众人惊呼声中似活了一般在空中回旋，将小龙女所有退路尽数封住。再抬手握拳，若有疾风呼啸震得群雄耳鸣目眩，无不惊心！
　　左手擒拿，右掌蓄力，一式凝聚了十成内功的掌力劈头盖脸便朝那白影砸下。
　　千钧一发。
　　霍都再等不住，足尖猛蹬纵身飞出，一身轻功运转到底，似利箭脱弦般直直朝小龙女身前扑去。
　　他欲以肉身相抵，纵使粉身碎骨也未有退意。
　　“不好！”
　　立在檐下的郭靖亦是大叫一声，恰在同时同刻抢步跃出。
　　此时霍都身形已至半空，抬眼见得一掌凌厉无穷的“飞龙在天”朝头顶猛击而来，心中惶惶便去了大半。
　　他知，小龙女性命当保。
　　于是脚尖虚点，凭空扭转了身躯恰是欧阳锋教他的“瞬息万里”中的一招，陡然间飘至金轮法王身前，抓住他两只肩膀便拉离了当场。
　　啪嗒——
　　那只悬在空中的金轮无了内力相持，则若普通兵刃一般嘀里溜丢地滚到了台下。
　　金轮法王一式“五丁开山”落空，郭靖的降龙十八掌亦落空，可小龙女却保住了性命。
　　霍都胸口起伏不定，勉力稳住了被当今两大绝世高手的内力震得激荡的气息，迅速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关切道：“师父，您没事吧？”
　　金轮法王脸色阴沉，拂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叱道：“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他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知郭靖那一掌比之自己非但不弱，更隐隐有强上半分之感。若是生生对掌，自己讨不到半分好处，还险些失去颜面。
　　怒气已然去了大半。
　　可他是一代宗师，不能显露退意。故而以怒火相对霍都，心底却对徒儿舍命相救自己已有触动了。
　　杨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清小龙女并未受伤，才终于放下心来。他捡起金轮递给郭靖，少年意气，大喊道：“老和尚，你这回连兵刃也失了，服不服！”
　　金轮法王被气得面皮紫胀，嘴唇微动，终究不愿搭理。
　　杨过又一连串地道：“你是不是输了？武林盟主你是想也不敢想了？你只要开口认输，我们就不为难你。你不说话，是不是已经认输？好！你不说话，你输了！快带着你的狗儿们回你的狗屁蒙古去吧！”
　　“过儿，别胡说。”
　　郭靖按住杨过，躬身作了一揖，说道：“大师武功精深，这兵刃请取回罢。”说着，要将金轮递过。
　　杨过待又要嚷，却听金轮法王沉着声音喝了一句，“我们走。”
　　便已袍袖飘动，转身向外，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厅。蒙古武士亦随他脚步慢慢退出。
　　达尔巴扛着金杵凑近了仍立在原地的霍都。
　　“师弟……”
　　他最后深深看了那立在杨过身侧白色倩影一眼，回首过去。
　　“走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