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霍都梦

　　却说杨过依霍都之言前去拿药，也分不清哪个是医哪个的，只管尽数搜出来捧在怀里。
　　他预备往回走，突然心里又一害怕，担忧姑姑醒来后真要杀了自己，于是磨磨蹭蹭故意在路上逗留。
　　从昨夜到现在，他已许久未进食了，想起方才端去给小龙女的玉蜂蜜浆的香气，肚子更是咕咕作响。四处张望，但见一处山包上长着几根野玉米，于是连忙跑近，架柴生火、掰了便要烤来吃。
　　小龙女孤僻天真，自然十指不沾阳春水。杨过入古墓这三年来，早已习惯了在身上揣着些打火石以备不时之需。
　　吃罢，困意上涌，昏昏欲睡倒在玉米地前就闭了眼。睡了不多时，就感到有人拿东西捅自己，一边戳一边喊：“喂，醒醒，醒醒。”
　　睁眼一看，却是个小道姑模样的女孩子。
　　杨过已许久没见过外人了，因着小孩子心性，不免就起了逗弄之意。
　　他想和洪凌波玩耍，洪凌波却心心念念着古墓派的传承。又听小道姑直言不讳询问自己古墓之所在，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故意装作痴傻的农夫与其周旋。
　　而这期间，赤练仙子李莫愁皆躲在暗处瞧着。
　　看自己的小弟子洪凌波与杨过如何入了古墓，如何气得小龙女吐血逼她献上《玉女心经》，又如何中计反遭杨过逮住要拿银针刺她。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见徒儿逃脱无法，小龙女又吩咐杨过关门，她这才显露身形娇声道：“师妹，你好啊？我来早啦。”
　　“师姐！”
　　这一声惊呼，又令小龙女止不住咳嗽起来。
　　李莫愁毫不在意，只冷冷地指着杨过，问：“这人是谁？祖师婆婆遗训，古墓中不准臭男人踏进一步，你干什么容他在此？”
　　小龙女猛烈咳嗽无法答话，杨过便踏前一步，伸开双手挡在身前相护。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臭小子。”李莫愁冷笑一声，拂尘挥动，呼呼呼打出三下。
　　她本欲教眼前这不开眼的小子筋骨尽断的，终是不料自己这三招混一的“三燕投林”终究脱胎于古墓，杨过功力未深但也轻描淡写地就闪开了。
　　李莫愁暗暗吃惊，方瞧出他闪避的身法竟是本门武学，厉声质问道：“师妹，这贼人究竟是谁！”
　　“与你何干？”
　　却非小龙女答话，而是一低沉的男子嗓音在墓中响起。
　　李莫愁一惊，不料黄雀之后还有猎手蛰伏。转身，果见一颀长挺拔的男子走出，身着靛青长衣，手执折扇，翩翩宛若儒生。
　　“你是……”她眯着眼，借洪凌波来时燃起的烛火打量来人，“霍都王子？”
　　李莫愁自然是识得他的。
　　三年前为了借比武招亲之由使蒙古人扰乱古墓，她不惜把许多消息都传来给他这个王子听了。想必，那时就连她本人也一直在暗地里偷偷瞧他丢脸。
　　霍都道：“李道长好记性，正是小王。”
　　“你怎么在此处？”她笑靥如花，仿佛见了极亲切的人，手上却偷偷扣起数根银针。
　　“你不是很希望小王在这里吗？”
　　“小王子小心！”
　　李莫愁抬手的一刹那，杨过便立刻大叫道。
　　扇面“唰”的展开，再从周身几处大穴一一拂过，那针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霍都笑道：“李道长的见面礼真是厚重，竟舍得如此多的冰魄银针。”
　　李莫愁见他尽数避过，对多嘴的杨过更是厌烦，回脸怒道：“师妹，莫不是你勾搭霍都王子做姘头尝了甜头，如今还在墓里躲养了个臭小子么？”
　　这话听得熟悉，与昨夜赵志敬胡言乱语多有相同。而今再听一次，三人已不似那般气急了。
　　小龙女先时遭洪凌波一激吐了血，伤势更重，故而当下不得不放轻了声音道：“师姐，你是为着《玉女心经》来的吧？何苦在这里给我强安罪名？”
　　偏过头，又对杨过道：“过儿，拜见你大师伯罢。”
　　杨过把脖子一挺，很是硬气，“她算什么大师伯！”却是不拜。
　　李莫愁怒极反笑，隐隐灭灭的烛光照在她娇俏的脸上已悄然显出怨毒之色，“师妹，既然你已忘了古墓门规，而今便让我来代你清理门户吧。”
　　说罢，一甩浮尘又朝杨过脸上袭来。
　　她唯恐霍都背后偷袭，一边过招，一边还有余力朝霍都笑道：“霍都王子，这是我们古墓派的家事，你总不至于插手吧？”
　　赤练仙子之所以得名赤练，缘故她平生最忌有人拿她美貌说事，可本人偏偏将美人皮相的好处发挥得了个彻底。这一声笑娇媚柔软、惑人极了，常人喜爱她还来不及，哪会知晓这菩萨一般的道姑竟有个下一刻就要人性命的蛇蝎心肠呢？
　　霍都沉默了一息，一脚踢向烛台。
　　只听“咚”的一下物品摔落的声音，整个古墓猛的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又是一声惊呼。
　　竟是杨过趁这明暗交替之际拂过了李莫愁的肩头。
　　她自叛出古墓后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早不适应这不见天日的活死人墓了。臂膀微麻，眼睛又看不清杨过和那秉性怪异的蒙古王子在哪儿，故而拽起洪凌波的领子便往石室外闪去。
　　“师妹，你既然不肯告诉我《玉女心经》在哪儿，我就自己去找！”
　　“姑姑！”
　　杨过顿时急躁，想要出去追二人，却被小龙女轻声唤住。
　　“罢了，她想学就自找去罢。”她咳嗽着，退开霍都伸来搀扶的手，自个儿起了身，“师姐她终归是我古墓门人。”
　　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时竟多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霍都直觉不对劲，可又瞧不明白那层雾气，只好道：“龙姑娘，你坐下罢，我再与你看看伤。”
　　她摇摇头，面向杨过。
　　“若我要你同我死在这墓中，你肯是不肯？”
　　杨过先时一进了石室，见小龙女一动不动躺着就觉焦急异常，后来瞧她被洪凌波所挟更是恨不得一把推开小道姑抱着师父放声大哭。
　　他正是一腔热血之时，便跪在小龙女面前道：“姑姑不会死的，等过儿同小王子把那两个臭姑子赶出去，你就可以好好养伤啦。”
　　小龙女看着杨过，眼神颇为复杂，道：“王重阳修建古墓时曾在门口设下两块万斤巨石，名唤断龙石。只需搬开墓左的大石拔出里面的机括，就会齐齐落下永远封住墓门。”
　　杨过越听越惊，道：“姑姑，为什么要这样？”
　　“师姐她在外为恶甚多，若教她习得《玉女心经》更会扰得天下不得安宁。只有将她永远困在墓中，才能以绝后患。”
　　她气血不足，此刻说完这一大段脸颊已是苍白非常。她停下来喘气，霍都与杨过亦静静地等着。
　　“待会儿我深入墓穴去找师姐，骗她要传她《玉女心经》，她欣喜之下自然管不得你们。这时候，你们就向西北角伤门冲出……”
　　“姑姑，你不与我们一起么？”
　　小龙女摇摇头，“她惊觉巨石落下的声音便会逃出，我需留在里面拖住她。”
　　说罢，看向霍都。
　　“龙姑娘，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记下机关的位置了么？”
　　霍都点点头。
　　此刻，三人已慢慢踱步至了距离墓门最近的石室中央。
　　“待按下机关后，你立刻带过儿出去。”一番话中竟丝毫未提及自己。
　　“那你呢？你怎么出来？”
　　小龙女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极微小的弧度，似乎在笑，又似乎是仅一眼的错觉。她偏过头，望着记载古墓武功的石壁的方向，道：“我自会找到一个连师姐也不知的出口。”
　　是否真有这样一个出口，霍都不知，只知小龙女心意已决，当下不再犹豫，按动机关，扣住杨过的肩膀就飞身闪出了墓穴。
　　轰隆隆——
　　全身已然笼罩在阳光下，面朝墓内，他看见断龙石缓缓下落，一点一点将小龙女那张脸遮掩。
　　等等！
　　只见她呆呆地望着他俩，泫然欲泣，眼里分明已有死志。
　　他被骗了。
　　一个来自雪一般晶莹剔透的姑娘的前后不一的拙劣谎言。
　　仙子竟然也会骗人？
　　未待他彻底清醒，忽觉腕上一道劲风袭来，心神不稳，下意识就松了手。于是，那片布料当即滑走。
　　嘭——
　　尘烟四起，石与地碰撞带来的巨大声响震得霍都头脑发昏。断龙石已然落下，他再看不见小龙女，本应立在他身侧的杨过亦不见了踪影。
　　他独自一人愣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丝毫不觉得暖和。
　　手里空空的，霎时间连心也空了一块，他似乎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在那石头的后面。不是两年间陪他解闷的杨过，亦不是从未有机会染指的传说中的宝藏……
　　不，他确实丢了珍宝在里面。
　　并将永远与她分离。
　　断龙石落下余音似乎还在他耳朵和脑子连通之间回荡，嗡嗡直响。过了良久，他才猛然意识到巨石背后传来了小龙女的声音。
　　是她在对自己说话。
　　“龙姑娘！”他大喊道。
　　“断龙石一旦落下，便再无开启的可能，古墓内……也别无出处。”
　　“可你方才说——”
　　“你走罢！”
　　不待霍都再言，脚步声已渐渐远去。显然是趁最后关头不惜给他一掌也要溜回去的杨过，扶着她往古墓深处去了。
　　杨过啊杨过……
　　你情深义重，偏教我做了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虽然这确实没错，自己的确生性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他，霍都，绝不能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活死人墓里！
　　可是……
　　他也从未要任何一人困死其中啊。
　　一掌拍向那块足有千斤重的断龙巨石，可想而知的蚍蜉撼树，纹丝不动。即便他那有千斤之力的师兄达尔巴亲临，也终究奈何不得，更何况自己？
　　霍都心里发狠。
　　若是人力无法搬动，他便堆来成百上千的火·药难道也不可炸开么？他霍都想要做到的事情，从来没人可以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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