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霍都梦

　　偷窥是卑劣小人才会做的事情。
　　霍都贵为王子之尊，虽非自诩君子，但亦不屑为小人。
　　他并不存要看上怎么两眼的心思，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距离那古墓那师徒练功之处不远的一棵树上，仰着脸无聊地瞧天上的星星。心里不再有火翻腾，但偏偏无端的有些酸涩，且来得毫无道理。
　　“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这分明是他早已知晓的故事。约莫心境仍未圆满，所以才会在意些七七八八的无聊琐事。
　　霍都在树枝上翻了个身，遥遥往花丛中眺望而去。
　　无名的红花生得枝繁叶茂，杨龙两人盘腿坐下后便给遮得严严实实，即便离近了看，也才堪堪显出半张脸来。
　　他心里莫名又踏实了几分。
　　只当自己是遵守礼法的卫道士，而非是……嫉妒。他本没有资格嫉妒的，就算早前提了亲，也不过是粉饰阴谋的障眼法。
　　旁人不知，他俩心里却清清楚楚。
　　《玉女心经》运功之法极为苛刻难练，霍都即便在树上想东想西，也分了一半的心时刻注意着周围动向。就算一只跳脱的扑腾着脚路过的兔子，也要遭他逮起来。
　　这时候，他常会使《狂风迅雷功》。风驰电挚，迅猛无比，手里拎着兔子时总会叫他以为自己是只老鹰。
　　对，就像自己养在蒙古大帐里的那只海东青一样。刚毅激猛，捕猎能手。慢慢的竟也为他开拓出一条新的武功思路来。
　　从此，古墓派的师徒二人颠倒了昼夜，白日里在古墓里休憩，夜里便来花丛里修炼古墓至高绝学。而守在不远处的霍都亦模仿着记忆里海东青捕猎时的迅猛，完善着外功身法。
　　两月余平安无事。
　　霍都权当这回也应如常过去，正愁着，今晚怎么也没有兔子路过？耳里忽听得一阵吵闹渐行渐近。
　　兴味阑珊的眸子兀的冷下来，一双人的眼睛偏似鹰般锐利，远眺过去，瞬间锁定了方向。
　　原是来了两只兔子。
　　他们道——
　　“尹师弟，你再抵赖也是无用，我去禀告丘师伯凭他查究罢。”
　　“你为什么苦苦逼我，难道我就不知？你不过想做第三代弟子的首座弟子，将来好做我教的掌门人！”
　　“你不守清规犯了我教的大戒怎能再做首座弟子？”
　　尹志平身子一颤，问：“我，犯了甚么大戒？”
　　赵志敬大声喝道：“全真教第四条戒律，淫戒！”
　　霍都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望过去，已见杨过收了功，隐身在花丛偷眼外望见了两个道人相对而立。而身后的小龙女依旧端坐，兴许正在紧要关头，更容不得分毫差池。
　　他望见了杨过，杨过亦往霍都常待之处瞧见了一个隐在树荫里模模糊糊的黑影。心下大定，忧心仍是难免。
　　身在明处的二道士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两双眼睛盯着，尹志平沉下嗓子，道：“甚么淫戒？”
　　说了这四字，伸手按住剑柄。
　　赵志敬道：“你自从见了活死人墓中的那个小龙女，整日里神不守舍、胡思乱想，你心中不知几千百遍的想过要将她搂在怀里温存亲热无所不为。我教讲究的是修心养性，你心中这么想难道不是已了淫戒么？”
　　此话一入耳，霍都已是勃然大怒，更何况素来敬重师父的杨过，恨不得将乱嚼舌根的二人碎尸万段。
　　但听尹志平颤声道：“胡说八道！连我心中想甚么，你也知道了？”
　　赵志敬冷笑道：“你心中所思我自然不知，但你晚上说梦话却不许旁人听见么？你在纸上一遍又一遍书写小龙女的名字不许旁人瞧见么？”
　　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张白纸抖落开来，果见纸面上密密麻麻尽是墨字。
　　霍都立在高处看不清晰，也不妨碍他怒火中烧。赵志敬所言，八成是真，尹志平这贼牛鼻子当真包藏祸心，所图不轨！
　　尹志平一见那纸，脸霎时间白了，伸手要抢，赵志敬自然不要他得手。两人一争一抢，毫无悬念地便拔剑打斗起来。
　　他们二人一个师从王处一、一个师从丘处机，学的尽是正经全真剑法，前招如何、后招怎样各自知根知底，难分胜负。
　　霍都心悬小龙女，没有兴趣瞧他俩在这里卖艺似的斗来斗去，足蹬树枝，“嗖”的自阴影中飞出，话不多说，一扇劈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尹志平。
　　尹志平不察竟有第三人出没，脚上一慌，肩膀登时被赵志敬剌了一剑。
　　“咝——”
　　他快步退开，赵志敬亦是一惊，止了动作。倒也不往尹志平那处靠，独站了一个方向喝道：“阁下是谁？为何插手我全真之事？”
　　话音未落，却听尹志平惊呼一声，“霍公子！”
　　赵志敬顿时了然。
　　孙婆婆身死那日，因着他正养伤未能到场不曾亲眼见过霍都，倒是而后听徒儿们说起当日状况及这位使扇子的公子。据说武功高绝，曾与郝师叔对掌时反使得师叔后退不稳。
　　他心里不免慎重起来，立刻换了一副尚且恭敬的神情，抱拳道：“原来是霍公子，久仰大名。”
　　霍都背向小龙女和杨过的藏身之处立着，言语间毫不客气，“我不喜欢随便一两只阿猫阿狗就踏进了我的地盘。”
　　赵志敬被呛声，恼羞成怒也只敢半讽刺道：“霍公子却是说笑了，这终南山上哪一处不归我们全真教所有呢？”
　　“你若打得过我，这里自然归全真教，打不过的话……”
　　右手食指已然扣紧了扇子。
　　赵志敬观他形貌儒雅以为是个书生一般温顺的人，哪知一言不合就要开打，顿时忙道：“我师兄弟二人无意与霍公子为难，只不过处理些小事才误入了此地。尹师弟，我们回去说吧。”
　　说罢要退，怎料尹志平此时偏偏犯了倔，低着头沉声道：“我不走。”
　　“这……”
　　霍都看不惯这痴心妄想小龙女之人，冷冷道：“你既不愿走，那便把命一起留下。”
　　赵志敬见此，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我全真弟子自然有我教处置，您若插手，恐不太好吧？或者是……”他眉梢一挑，本还算得上端正的面目便显出几分猥琐，“霍公子亦对古墓派的小龙女存着些许心思？这事好说！您武功高强，与我师弟将那小龙女掳来就是，何必在这里大动肝火？”
　　从这等小人口中听见那三个字，只会让人觉得侮辱了名字的主人一般。霍都不想再废话，扣着扇子直刺向赵志敬面门。
　　尹志平亦参合了进来。
　　先是混乱一片见影子便打，再后来，二道分明察觉自身不敌那柄犹有电闪雷鸣之势的铁扇，立刻联手，双剑齐齐向霍都功来。
　　霍都暗叫了一声“好”，挥扇迎了上去。盖因为这是他自修整武功以来，首次真刀真剑的打上一场。
　　若非此情此景，他真想使出十分功力令这二贼人埋尸荒野。偏偏心系龙女，生怕劲风削落扬起的花叶、草叶会打扰到她，因而只得潜移默化把二人往相反的地方引。
　　尹志平一昧地挥剑劈刺、哪里在意旁人有何心思？
　　而性子诡谲的赵志敬偏留意到了这怪异之处：姓霍的总不让人靠近他的身后，不喜别人踏入的原因，莫不是里头有什么不该叫人发现的才会如此罢？
　　于是化纵身为矮身，遭锋利的扇面割断了腰带，人却一个打滚撞进了红花丛里。
　　只听他一声大喝：“你们在做什么？”便被一掌推出倒飞出去。
　　杨过又怎料那条被割断的衣带竟遭劲风带动，恰恰轻拂过了小龙女的脸颊。
　　她正临近《玉女心经》第七层内功突破的紧要关头，忽遭外物袭过，要心神再收拢已是难事。内力一乱便似脱缰的野马般撞在心口处，登时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软地就倒在草丛里。
　　霍都此刻已飞身赶到，解下外袍迅速扑盖到小龙女的身躯上，人已刹那间回转，挡在了众人眼前。
　　赵志敬吃了杨过奋力一掌，痛得龇牙咧嘴也强忍着扯了嗓子喊道：“好呀，我说你这霍公子怎的千般万般阻挠，原来是不想叫人瞧见你们三人行的这苟且之事！”
　　霍都发怒，一扬手，钢铁铸的扇柄便打在他的脸上。其间不过瞬息，无人看清他的动作，赵志敬已再次仰面跌倒在地。
　　挣挣扎扎地爬将起来，却见牙齿被打落，鲜血直流，竟也不妨碍他阴阳怪气道：“尹师弟，你且瞧好了，你的意中人究竟多么冰清玉洁！”
　　尹志平目光呆滞地只顾望着霍都背后，一言不发。
　　“赵志敬！”杨过叱道，“你若再胡说八道，小爷就把你所有牙齿都全部打掉！”
　　此刻月光照在脸上，赵志敬才看清面前的少年竟是杨过，冷笑道：“你个欺师灭祖、罔顾人伦的小兔崽子，今日行下这等丑事，又有什么脸面斥责我？古墓派污秽不堪收藏男童又豢养外男，三人幕天席地干下的这些勾当皆是我等亲眼所见，难道还不许我讲吗？”
　　“你胡说……”
　　却是小龙女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听这胡言乱语不禁怒急攻心，体内阴阳双气郁结胸口，当即又要咳血。
　　在场除赵志敬以外的三人皆是大惊，抢步上前要查看伤势。
　　杨过眼见得尹志平也要伸手，唯恐臭道士使坏，立刻运劲用力打向对方胸口。
　　他练武时间尚短，武功本不及尹志平，奈何古墓派武功偏处处克制全真，又趁其不备，便被一把抓住手腕以巧劲摔出了两丈以外，与赵志敬站在了一处。
　　霍都距离小龙女最近，此时已虚扶着她堪堪坐起，手指便要搭上她的命脉。
　　小龙女抬首瞪了他一眼。却因着伤势过重而不复以往冰冷，柔柔弱弱强撑起的模样反倒愈发引人怜惜。
　　心尖顿时一颤，霍都暗骂了自己一句，立刻屏息凝神摒弃了杂念，沉声道：“得罪了。”
　　说罢，便以指为源，朝她经脉里渡入一道自重阳真人遗册修炼来的内力。这股气息柔和中正，用作调和小龙女此刻体内混杂紊乱的阴阳二力再好不过。
　　几个周天过去，虽仍未彻底梳理开来，但也总算不至于气息微弱、随时要呕出血来那般凄惨了。
　　霍都松了口气，正要问她是否安好，忽听赵志敬厉声喝道：“杨过，你胆敢弑师么？”
　　小龙女一惊，呼吸又乱，喘息着道：“你快扶我过去。”
　　霍都瞧她如此焦急，不是个滋味，心一横便将裹着自己外袍的她横抱而起。小龙女小小惊呼一声，心里对杨过的担忧终究大过了礼法。
　　“过儿。”她唤道。
　　此时，赵志敬的剑已至了杨过手中，锋利的剑尖正对着人最脆弱的喉咙。
　　尹志平则应声望向被抱在霍都怀中的脸色苍白虚弱的小龙女，多么情愿能眼一闭、撇过头不看，可师兄还在杨过剑下，不得不出声道：“杨过，弑师乃是叛道！你不如快些回去医治你姑姑，何必与我们再纠缠？”
　　“他从未教过我一招一式，算得什么师父？”说着，手上用力又把剑往前刺了一寸，直扎进了喉头肉里。
　　赵志敬又惊又怒，道：“你要杀便杀，干什么这么多废话！”
　　杨过冷笑，挺剑正要给他个了结，忽听小龙女在背后出声，“过儿，弑师不详……你教他立誓不说出今日之事……就饶了他罢。”
　　赵志敬虽然气极，可眼前性命要紧，硬着脖子道：“我不说就是。”
　　“不行，非得成个毒誓不可！”
　　“好，好，”他气得脸皮涨紫，吼道，“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若我往后对第六人提起，就教我身败名裂、逐出师门、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终于不得好死！”
　　杨过听他说完待要收剑，霍都却看向尹志平，道：“你呢？”
　　尹志平一怔，心一横，提起佩剑便往左手割下。剑起指落，小指、无名指已是血淋淋、光秃秃一片。
　　“我姓尹的若是吐露了半句立时自刎相谢，倘有食言，有如此指。”
　　“罢了。”
　　小龙女偏过头去，不再看向二人。
　　霍都不懂中原人这些规矩，亦不信所谓誓言，他只知死人才不会乱说话。但听得小龙女之语，终究只得作罢。
　　怀抱着她，似鹘起鹊落，与杨过转过山腰隐入黑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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