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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方尾尾没想到苏和第一句是跟她说这个,霎时间眼眶又红了一圈。
周围三个老爷们一看这架势顿时有点慌,却见方尾尾吸了吸鼻子,又成了那副任性口气,却不难听出还是服了软的。
“没有。”方尾尾用筷子戳弄碗里的鸡肉,“我在外面吃饭呢,回去再说不行吗?”
她这会儿还是很为苏和着想的,“还有一个月你就高考了,我本来没想打扰你,想暑假再找你道歉的。”
江云承一听,突然就觉得自己中了一箭,箭上写着“打扰苏和复习”几个大字。
而方尾尾打电话间隙朝自己望过来的眼神也充满了“罪大恶极”的批判。
江云承心虚,又觉得冤枉,虽然是有点多管闲事,但这也不算错吧。
方尾尾三言两语挂了电话,哼了一声继续吃饭,还往外挪了挪,用行动表达不与江云承为伍的态度,鼓着腮帮子咀嚼,化悲愤为食量,吃相看着还挺下饭,对面的宋扬和赵一刚觉得,什么吃的在她嘴里都挺香。
秉承不好让妹子一个人回家的绅士原则,三个人商量了一下,由更顺路一点的赵一刚送方尾尾回家,宋扬也能一道走半截,又剩下江云承一个向相反方向走了。
回去路上苏和又发微信,约他一会儿小公园见一面。
江云承到的时候,苏和坐在秋千上,他一晃神,仿佛看到了两次对方对自己说着拒绝的情景。
也是挺神奇的,他们每次较为深刻的谈话,都是在这个公园里,这三棵古槐下。江云承想,这可能已经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今天说不定又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对白。
苏和见他来了,笑得有点慵懒,视线落到另一边,江云承也看过去,发现双杠上放了罐青啤,长年被抓握的铁管上透着锈色,中段被盘得发亮,摸上去也滑溜溜的。也不知道苏和用了什么办法让啤酒保持平衡,稳稳当当的居然没掉。
江云承也不废话,像上回一样捞着啤酒坐双杠上,也不嫌屁股硌得慌。
苏和说:“你上次说想喝酒就找你。”
他说完觉得自己特意解释有点傻,但好在江云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上下掂量着啤酒玩。
一样的人一样的地方,自然也要一样的酒。
虽然觉得江云承大概不会在乎这点细节,苏和还是小小的寻思了一下,自己这么弄是不是有点矫情,好像形式感太过了些。
等他抬头看隔壁那位时,心又放下了,如他所想,江云承会想这些个才叫见鬼了。
现在江云承正低头试着自己把啤酒立在双杠上,屡试屡败,还不气馁,啤酒每次一掉,他就眼疾手快地长臂一伸,整个身体都要掉不掉地挂在上面,有那么一会儿都静止着来维持平稳,再用手掌攥着罐身慢慢抬起来,继续苦苦思索怎么让罐子老实待在双杠上,眉头紧锁的样子跟面对世界难题似的,死活杠上了。
苏和看不过去,更无语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出声提醒:“别试了,我开始放的地方有个坑。”
江云承一愣,啤酒咚一声掉地上了。
苏和走过去给他捡起来,胳膊肘捅他的腿,说:“让让。”
江云承把腿抬起来往边上移了几寸,果然看见刚刚被自己挡住的地方有个不明显的小坑,金属表面有了一点可以着力的凹陷。
苏和把啤酒放在坑上,慢慢松开手指,罐子果然纹丝不动。
他眯眼笑着看江云承,狐狸似的狡黠,江云承脸一热,觉得自己蠢的没边儿,一把抓起啤酒开罐吨吨吨,几口干了,然后手一使劲,捏扁了罐子。
跟急着销毁什么罪证一样。
苏和信步闲庭,溜达回秋千边拿自己的酒,刚刚他的酒就放在静止的秋千上,随便微风怎么吹一吹,里面也只是荡起微波,一滴没洒。
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总觉得无形中起到了嘲讽的效果。
江云承抬头望天,眼里一抹难以察觉的忧郁,他在心里捶沙袋。
不应当,他是不是总在苏和面前丢脸来着,这不符合他拳打流氓脚踩地痞的硬派人设。
“欸。”苏和又晃回来,戳了戳他,“这就颜面扫地啦?脸皮这么薄吗?”
江云承恶狠狠瞪他一眼,目光又落到苏和白嫩的面皮上。
苏和察觉他视线的落点不对,防备地退了一步,想起上回江云承是怎么祸害他脸的,顿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扭头回秋千上坐着。
江云承嘲他:“五岁小女孩最喜欢荡秋千。”
苏和才不吃激将法,悠游自在地两腿岔开骑着秋千,正对着江云承的方向。视野被铁链一分为二,双杠和江云承也被一分为二,苏和往后一仰,靠在另一根链条上,金属粗硬的质感十分硌人,可他不为所动,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知名的歌。
白日渐长,天光还很明亮,偶尔有人经过时,苏和就把装啤酒的袋子拉一拉,遮住里面不太符合学生身份的饮料,有熟人问候,他们也扬声回一句招呼。人们来了又走,小孩子累了,大人乏了,公园就空了。
苏和嘴里不成调的音符消失,耳边空荡如旷野,他觉得在这样人群散去,只剩草木气息的环境里十分放松,任何喧嚣世事都被隔绝在外,此间只有两个人静默的呼吸,和无数未至盛夏蜩沸的虫鸣。
“方尾尾没跟你打一架吗?”苏和问完,见江云承对着他疑惑的表情,笑得像个局外人,“她肯定不想你把这事告诉我。”
江云承先前还犹豫,现在只觉得麻烦,闷声道:“她想不想关我屁事。”
“我发现你挺口是心非的。”苏和下了个结论,“还是个热心肠,正义感在骨子里那种。”
江云承遥遥指了指苏和挂着笑的嘴巴,说:“口是。”
又指了指苏和的心口:“心非?”
然后扬起眉眼笑得挺不以为然:“我比你爽快。”
苏和想了想,自己那种凡事心里斟酌,嘴上留有余地的做法,在江云承眼里估计确实不怎么磊落。
“行,你这么说也没毛病。”于是他坦然认了,“我姑且是她哥,于情于理得对你道个谢,没让人惹出事。”
江云承总觉着苏和的用词不太护短,显得兄妹不亲近,他想起方尾尾说她跟苏和是重组家庭,现在也不在一处,虽然能明白这不亲近的原因,却又很微妙,因为无论上次告白的乱子,还是这次的偶然,苏和都有种明明懒得费心,却始终挂念的矛盾态度。
他觉得以他们现在相处的模式,苏和肯叫他出来,应该是不再那么介意他探究的,所以他问了。
“你们兄妹一直这么别扭吗?”
“还真敏锐。”苏和歪头想了想,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我们俩,所谓的兄妹名义,其实也就两年。”
“那会儿我初中吧,方尾尾才小学,屁大点的小孩儿。”苏和回忆道,“我从小人缘还不错,后面因为某些事有过一段,嗯……叛逆期?先这么说吧。”
他自觉好笑似的琢磨了下,没找到更合适的词,就继续道:“那段时间我对谁都保持距离,方尾尾一开始也看不惯我,后来算是我妈替我把她收服的。”
江云承很明显地看出来,苏和提到妈妈时整个人都泛着柔和的色彩,因为他在诉说的,是他的世界里至善至美的存在。
可那柔软的神情转瞬变得苦涩,又很快被很好的掩盖过去,苏和沉默几秒,抬头直视着江云承,“你最早见我那次,可能听到了?我妈妈在医院里的事。”
江云承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心跳都慢了两拍。
苏和说:“她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江云承感觉心脏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哪里都不舒坦,连声音都轻了几分:“因为什么?”
“从楼梯滚下去,颅脑外伤。”苏和的声音很冷静,是一种已经悲痛过无力过的麻木,“准确的说,是被人推下去的。”
“为什么?”江云承不等他话音落下就急急问道,又觉得尴尬,嗫嚅几下才又看他,“故意伤人?仇家?”
苏和只摇了摇头,没回答这问题,说道:“我妈的事,我现在不想多说。”
江云承不敢逼他,只能压下心中动荡,想起来苏和是要说方尾尾。
于是他问:“你妹……呃,你妹妹怎么被收服的。”
许是江云承差点用骂街的语气提及方尾尾,逗笑了苏和,居然让人前仰后合地咯咯笑了几嗓子才停下,这莫名其妙的笑点,江云承都怕他是想起伤心事得了失心疯。
苏和抹着眼角,把刚刚因为动作幅度偏大而散落的额发理顺,露出一双眼睛。
江云承看见里面有寂静的光,他以为还会有盈润的水,可事实上那双眼如同一口干涸枯井,深不见底,了无生息。
苏和说:“她替我哭了一场。”
江云承以为自己听错了,跳下双杠朝苏和走近几步,问:“什么?”
苏和昂头定定地看着他,扯出个苍白的笑来,难看极了。
“我那时为家里的事焦头烂额,一边上学一边跑医院,我妈和方尾尾她爸早离了,方叔叔垫付了不少医药费,不合适帮更多,也帮不了更多,我觉得很累,渐渐也没什么感觉了,只是日复一日地撑下去而已。”
江云承绷紧了脊背,手在裤袋里攥成拳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浅色头发的小人,比现在更稚嫩、更瘦小、更冰冷,穿梭在人群间不断飞奔,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无人留驻,也无人问津。
“可能那丫头早想跟我破冰,也可能被我吓着了,又或许是同情我。”苏和苦笑一声,面色惨淡,“我那时根本哭不出来,觉得眼泪又有什么用呢?可方尾尾一向哭笑由着心情,人小鬼大,觉得我不哭是病,急得自己先鼻涕眼泪一起流,好像替我哭了我跟我妈就都没事了一样。”
苏和捂住脸长叹一口气,道:“我就看着她哭,明明当时没觉得什么,就好像在看无关痛痒的人,可是那之后方尾尾就跟黏上我了一样,仿佛从前对我使坏撒泼的不是她。”
江云承听到这儿,也对印象里的方尾尾改观不少,想不到那个看起来无法无天的小姑娘还干过这么至情至性的事。
“也挺奇怪的,我说不想管她,可又总觉得欠着点什么。”苏和这句恍若自言自语,可江云承还是听清了,“也许她放声大哭那次,真替我发泄了不少负面情绪,让我不至于崩溃吧。”
江云承突然伸手重重压在苏和头顶,僵硬地拍了拍,哄小孩似的。
苏和给他拍的一愣,抬眼时本来就下垂的眼尾更显出一种无辜懵懂来。
江云承的手还没来得及收,给这一眼撩的抖了一下,慌慌忙忙抬起来,差点不知道往哪搁。
两个人相顾无言,又是这么个高低落差分毫不变的场景,前两次的失败谈话让江云承心有余悸,怕这回也搞砸了,却又盲目乐观,觉得今天未必三振出局。
果然,苏和没对他的动手动脚生气,只皱着眉说了句:“你把我当小孩儿还是小姑娘,别老这样,很奇怪。”
江云承正直脸:“哦。”
苏和抬头看他看的脖子酸,揉着后颈左右摆头缓解,末了突然说道:“大多数看起来跟我关系不错的人,实际上连我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出了校门就是陌路人,但我却把不少私事都抖给你了。”
江云承挺自豪:“说明我值得信赖。”
苏和斜眼瞟他,冷哼一声:“说明你死皮赖脸。”
不过他也承认江云承确实给他一种意外安心的感觉,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无论对江云承说了什么,都不会造成隐私外泄谣言四起的情况,他还能借此消解负能量。
思及此处,苏和不禁赞许地对江云承点头,道:“是个合格的树洞。”
他没好意思把垃圾桶这词儿说出来,忒不厚道。
江云承哼笑一声,对这评价看不上眼,却也不生气,低着头点烟。
苏和看着他被火光映衬的坚毅脸庞,突然认真道:“江云承,要是今后你不后悔交我这个朋友,就再多听我说说话吧。”
江云承点烟的手顿住,打火机的火苗摇曳着,在两人眼底分别投下一记火种,彼此照耀,生生不息。
江云承语气郑重,保证道:“好,随时。”
他又咧嘴绽开一抹张扬的笑,几分疏狂,几分笃信。
“而且,没什么好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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