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十一月来了。天凉好个秋。
　　林叙怕冷，一旦到了深秋手脚就会失去温度。这时候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啊！”于航惨叫一声，把冰凉的手伸进别人的衣领里。
　　“你丫的是不是有病？”于航气急败坏的骂他，“这都第几次了？你数数第几次了？！”
　　“那你怎么不躲开呢？”
　　“我哪能次次都躲开？”
　　“你好迟钝。”
　　“卧槽，还赖我？！”于航简直被他气得不轻。“你好无聊！”
　　然后林叙看着他要跳脚的表情笑得人仰马翻。他想，这样都还没扑上来打我，这位兄弟的脾气真是好的可以，可以作为长期恶搞对象。
　　以前他还是个小胖子的时候就很皮，各种恶作剧不断，那个时候人家只会觉得这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皮得让人头疼。如今，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夸，他变帅了，这些一时兴起的玩闹，居然会引来一群女孩子慈爱的目光。她们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看林叙，他那么帅，居然还这么有趣，爱了爱了。”
　　林叙不自在的挠了一挠脑门，各位姐姐可别再看我了，我还要脸。
　　然后他不小心和其中一个姑娘对上视线了，完蛋，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那姑娘身边的姐妹就把她往他这边推。不是吧？又来？不然我出柜好了？
　　“嗯……林叙。”姑娘有点破音了。“我……”
　　你别紧张啊，搞得我也有点紧张了。
　　以前冲上来的姑娘大部分都大胆泼辣，林叙拒绝得干脆，也不怎么觉得自己在欺负女孩。这一位……好像林叙说一声“不”，就会马上哭出来吧？哭了怎么办啊？林叙长这么大没哄过姑娘，大概率这辈子也没机会哄了。
　　“那个，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姑娘大概是鼓起勇气了，声音有点高，引得路过的群众都纷纷侧目。
　　林叙觉得自己耳朵烧起来了，倒不是因为被告白的害羞，而是因为被围观的窘迫。这，要是当众拒绝的话，真的会很难堪吧？
　　于是林叙叹了一口气，“跟我过来一下吧。”说完就转身往小树林方向去，哦，小树林，告白圣地，当然也是姑娘们梦碎的地方。
　　她愣愣地跟了上去，她的朋友们在原地相当激动，“这是什么意思？有戏？”
　　“我看有戏！”
　　“单独谈话。林叙应该不好意思了！”
　　“我就说他会更喜欢芃芃那种文静的类型！之前追他的都挺活泼的，他都是直接拒绝的！”
　　“成了吧？这下成了吧？”
　　林叙站定，问身后的姑娘，“你叫什么？”
　　“彭芃。”
　　“盆盆？”算了，没什么区别。“你是哪个班的？”
　　“十五班。”彭芃抬起眼瞥了他一下，发现林叙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盯着小池塘。
　　“隔壁班？”完蛋，真的没有印象，“我就说看你有点眼熟。”
　　彭芃心头一颤，男神对我有印象！
　　“但是，不好意思啊。”林叙还在谨慎地组织语言，怎么更加委婉一点。
　　“嗯，我知道了。”彭芃倒是听明白了。“我没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嗯？还有这种操作？这是什么新型的练胆方式吗？
　　她又接着说，这下倒是不躲躲闪闪了，“我知道不可能，但是怎样也不死心。所以我就想，不然告白吧，听一句明明白白的拒绝也许就容易放下了。”
　　好像这个思路也没什么问题，就像薛定谔的盒子，你只有打开了、知道了最终的结果，才不会陷入无限的猜测和假想中。
　　“那你放下了吗？”
　　“大概是吧。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林叙想，你真幸运，拥有了喘息的机会。就向前看吧，不要回头。
　　“林叙，你人真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彭芃对他笑了，脸颊瘦瘦的，但苹果肌意外很饱满，有着少女独特的娇俏。
　　林叙突然觉得，其实少女也相当美好不是吗？每个青春的女孩都应该拥有这样的笑容。我……不是突然直了吧？诶姑娘你先别走，我试试看我是不是不小心被掰直了！
　　然而彭芃听不见林叙心中戏精一般的呐喊，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叙想，大概在别人看来，我真的快成圣人了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能是因为林叙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没有什么架子，很好接近，所以来向他明确表达好感的女生很多。因为他总是给人一种“有可能”的错觉，也许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说不定就走进他心里了。
　　只是谁也没料到，林叙的心谢绝一切外来人口，连暂住证都吝于颁发，是只留给程之翼一人的坚固堡垒。
　　我可能会孤独终老吧，林叙不止一次想。

　　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就要开始了。林叙当然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不然是当班上的体育生吃素的吗？于航一个人就报了3000米，400米，100米，更别提其他人了。
　　“喂，周奕杰你疯了吧？3000米之后马上就是1000米了，你这两个连着报？你是铁打的吗？”负责登记报名的徐倩容倒是挺理性的，觉得男生们这种热血上头的表现欲相当燃烧生命。
　　“那你怎么不说赵憨呢？他还跳高跳远一起报了呢，这两个同时的！”周奕杰不服。
　　“我不是骂他了么？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一大早和他吵架？赵辰汉就是个傻逼！”
　　“对，就是个傻逼！”
　　“你骂什么？”
　　周奕杰脸色一僵，完了完了，踩雷了，“对不起嫂子，我错了，我是傻逼！”
　　赵辰汉和徐倩容是他们班最早成了的一对，据说两人是青梅竹马。大概高一入校没多久就好上了。两人日常吵吵闹闹的，也给大家添了许多欢乐。尤其是看赵辰汉花式哄徐倩容，简直就是一本《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教科书。
　　“哈哈哈哈哈。”于航在旁边看着，拍着桌子笑，“你看周奕杰，瞬间就怂了哈哈哈。徐倩容心里肯定是想，我的狗我可以随便骂，但是别人绝对不能欺负他一点。”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俩，他俩哪是吵架？根本就是打情骂俏。”林叙也看得明白。
　　“一语中的！”于航表示赞同，“话说，你真的不去参加什么？”
　　“我不是参加接力了么？”
　　“接力算什么？”
　　“你不要小看接力好吧？人家好歹也有个50米啊。”
　　“行吧……”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只参加接力相当没有意思啊？你是林叙诶！你就应该跑个长跑，然后等着一大群姑娘在终点给你鲜花和掌声啊？这么低调是怎么回事？
　　“我脚上有伤啊，你忘了吗？”林叙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哦！我都快忘了。”于航恍然大悟，“那你还是注意点好，难怪好久没见你来打球了。”
　　“我这是上了年纪了，折腾不动了，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
　　“你明明就是个弟弟，小兔崽子装什么成熟呢？”
　　“咋还骂人呢？”
　　“骂你咋了？”
　　“没咋了。”
　　林叙有点苦恼地想，我怎么到哪里都是年纪最小的呢？太没面子了吧？

　　“程之翼，你还是报3000米吧？”体育委员拿着报名表问他。
　　“对啊。”
　　“好的。平时怎么看不出来你挺能跑的？”体委笑着问他，“去年你居然跑了第二，真是吓我一跳，除了你，前五名可都是体育生啊。”
　　“大概我天赋异禀？”程之翼也回报微笑。
　　“嗯，很可能。那其他的你还报吗？”
　　“不了吧，3000米已经要命了，再来点什么可就真的没体力了。”
　　“好咧。”体委在3000米那一栏写下程之翼的名字，满意的走了。每个班两个人报名就可以了，但放在普通班，大家其实不太愿意报，因为实在费劲。还好程之翼很配合，再加上他自己凑数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了。
　　“平时也没见你锻炼啊？3000米能跑？”陈埃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能。”
　　“……”真是好简单粗暴的回答，这么嚣张的吗？
　　“你要带什么吗？我去一趟小超市。”程之翼关上手里的复习资料。
　　“带瓶可乐吧，冰的！”
　　“这个季节喝冰可乐？”不敢相信。
　　“对啊，我想喝呗。”
　　“行吧，等着。”
　　“谢谢大哥！”
　　然后他在小超市见到了另一个喝冰可乐的奇葩，“不是吧老叙，你也喝冰可乐？”
　　林叙一脸状况外地盯着程之翼手里捏着的矿泉水和冰可乐。
　　“你不是也喝？”林叙问。
　　“这帮陈埃买的。”程之翼抬了抬拿着可乐的那只手。
　　“哦。”陈埃啊。
　　程之翼突然觉得林叙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窘迫，他脱口而出，“陈埃怎么了？”
　　“没怎么啊，”林叙很快调整好面部肌肉，“她女孩子诶，喝冰的不好吧，天气已经转凉了，容易体寒的。”
　　“是吗？”程之翼无意识地握紧了瓶子。哦，那你倒是很懂女生嘛。
　　“是啦，信我。你怎么这么傻，太不体贴了吧。”林叙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可乐。“好了快上去吧，要上课。拜拜。”
　　“嗯，拜拜。”
　　程之翼踏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把可乐放在陈埃桌上，没有说话，表情淡漠。
　　陈埃想，这又是怎么了？买个可乐还买出小情绪了？不是你主动问我的吗？这人是生理期吗？阴晴不定的？
　　程之翼就是觉得糟心，越来越糟心。好像还是不对，他已经找不回之前和林叙相处的状态了。到底是为什么林叙的一句无心的话他也会很在意，甚至过度解读，然后自己气自己？是啊，是生气的感觉，是一种脱离控制的不甘心。
　　看看看，又开始刷题了，又开始了！陈埃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他，怎么有一种情场失意所以在事业上疯狂找补的诡异既视感？不是吧？程之翼动凡心了？难以想象。她总是觉得像程之翼这样的人，把情商高写在脸上，待人接物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是给人的感觉又过于理性了，像是根本不适合谈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运动会这天，天气是阴沉的，还刮着冷风，像是随时都会落下雨来。
　　等听完校领导激情昂扬的发言，十六个班的方阵拖拖拉拉地全部走完之后，已经快到中午了。下午两点就会开始正式比赛了。
　　学校历年都是把100米短跑作为第一个比赛项目，没有什么比速度与激情更能带动气氛。比赛还没又开始，负责播报运动会实况的广播站主持人已经在疯狂挥洒感情把源源不断的加油稿念个没完。
　　“高一二班的陈胜伟！短暂的一瞬间，显示出你惊人的速度，坚定的步伐，凝聚着你全身的力量。努力吧！加油啊！时间短暂并不会代表你激情短暂，距离不长却表示你离成功不远，相信自己，冲啊！胜利就在眼前！”
　　“致100米的运动员们，站在雪白的起跑线上，纵有千言万语，纵有千思万想，此刻，无声无语，所有的一切都化成前进的动力！拼搏！拼搏！一百米，一瞬间，宛如昙花一现，却留下了最美的弧线！”
　　“高二六班的李峰，今天你是焦点，今天你是骄傲！最想目睹的是你的风姿，最想感受的是你呼啸而过的骤风！让我们见证你创造辉煌！”
　　“……”
　　林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觉得里面灌满了噪音。真是的念个稿子这么激情澎湃吗？只有我觉得尴尬吗？要是我的名字被这样喊出来我估计会难堪得跑出学校吧。林叙光是想象就觉得鸡皮疙瘩要起了。
　　“航总，你加油啊，干掉他们。”林叙对于航其实很有信心，因为这个傻子完全当得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好嘞，看我虐哭他们。”他一边热身一边不忘全盘接受林叙的吹捧。
　　等于航站在起跑线上，摆起预备跑的架势时，林叙就在一旁面带老父亲般的微笑看着。他想，经过长期锻炼的肌肉线条果然是好看的，匀称、流畅、扎实，随时都可以爆发出力量。和程之翼的劲瘦是不一样的。
　　“砰”的一声指令枪响，站成一排的少年们像箭一样弹射出去。于航的反应速度比其他人快一些，起跑时优势就已经体现出来了。短暂的几秒过后，他就冲了线，毫无悬念的第一名。林叙慢悠悠地溜达过去拍了拍他的狗头，“真棒！”
　　“那可不。”于航接过他来递来的水，极其嚣张的挑了一下眉。
　　“下面一项是什么啊？400米？”林叙问。
　　“是，不过下面还有女生组的比赛，还得等会儿。”
　　“那你正好歇会呗。”
　　“还行，我也不累，去找浩哥他们打球不？他们早就占了场子了。”
　　“他们不要比赛？”
　　“浩哥那个憨憨，他也就打球的时候体型占优势了。这种长跑短跑他不行的。”
　　“哈哈，确实，他往我前面一站，简直跟堵墙似的。”林叙想，身高189的胖子，可不就是移动的肉墙么。“其实他丢铅球肯定没问题。”
　　“好像是要去的吧，铅球是明天的项目，待会去问问他。走。”
　　“好咧。”
　　林叙和于航走上观众席旁边的楼梯，准备爬出盆地一样的大操场。经过主席台的时候，林叙用余光瞥了一眼，果然就搜寻到了程之翼。他是学生会主席，这种场合必然是要坐镇的。此时他应该是在帮忙审着各班递上来的稿子，然后筛选出来好的给广播站的播报。林叙不动声色地走过了。
　　“你知道这次参加3000米的有哪些人吗？”林叙问于航。
　　“3000米？我们班的？我和赵辰汉。”
　　“嗯，赵辰汉是体育部的部长？”
　　“是啊，但他基本就是个挂名的，实权掌握在徐倩容手里。丫的就是个妻管严。”
　　“噗……人家好歹有个人管着啊。你看看你。”
　　“嘁，说我？你咋不看看你自己呢？”
　　“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于航不服气了。
　　林叙顿了一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改口说，“我要是想有，马上就可以有。你，不行。”
　　“艹。”还真是这个道理。这就是被动单身和主动单身的区别。
　　“嘿嘿嘿。”
　　“你说你咋回事吧？怎么还没动静。我看有几个妹子是真的不错。你眼光这么高吗？还在等什么啊？不趁着年轻还有小姑娘看得上赶紧解决问题么？”
　　林叙睨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说，“我，老了也会是个帅大叔，魅力依旧，没有这样的问题存在。”
　　“艹。”这天聊不下去了。最气的是，还真就没法反驳。
　　“嘿嘿嘿。”逗于航是林叙日常必须进行的一项娱乐活动，游戏可以不打，篮球可以不打，烧烤可以不吃，但不逗于航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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