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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我红了眼眶和鼻头,只一边点头一边抽泣着问她:
“容姐姐…和玉姐姐…若在宫外,银钱可够不够使?”
这话似是取悦了她,她一下笑出了声,只道:
“我幼时便分到了外祖家在扬州的几处产业,倒是不愁银钱。”
我唤来琳琅将阿梅抱回去,又从身上解下一个香囊来递到她手里,对她说:
“这里面是我二哥哥给我的腰牌,姐姐若有何难处,只拿这腰牌往凤凰钱庄去,自会有人相助。”
她心情大好地收下香囊,替我擦干了泪,只说道:
“苏苏放心,我们在宫外定会时常叫人带信给你,好叫你知道我们身在何处。”
此时璎珞手持一排银针行至床边道:
“娘娘,时辰到了。”
皇后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安抚道:
“苏苏若是害怕,便先回去罢。”
我急忙摇摇头,只站起来候在一旁。
此时璎珞已掀起了皇后左手的衣袖,在她手臂内侧开始施针。
银针足有半尺来长,璎珞一边执着针一边道:
“此针是为保住娘娘的性命,针入一寸,有轻微刺痛,针入三寸,有皮肉撕裂之痛,针入五寸,便是钻心之痛,针入七寸,便是蚀骨之痛。”
说完又拿起另一根针道:
“此针是为了封住娘娘的气息。比起前一针,此针疼痛更为明显,针入三寸,便是剜心之痛,针入七寸,再过一刻钟,娘娘便会失去气息。行针过程总共为一个时辰。”
“行针后的七日内,娘娘须得奴婢亲自取出银针并亲自用药,否则娘娘将会有性命之忧。”
皇后眼里闪着微弱的光,她笑道:
“我已安排好祥云在一个时辰后再通知六宫,你且安心行针吧。”
说着璎珞便将针刺入皇后的手臂内侧,她慢慢捻动银针,一寸一寸地深刺入皇后的皮肉内。
皇后的睫毛微微颤动,脸色更为苍白,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隐忍着不叫出声来,却是叫人看了心疼又难受。
我捂着脸在一旁哀哀地哭泣,总觉得此时此刻应当是有两个人在此处。皇后还笑着宽慰我,说她不疼,让我别怕。
行至第二针时,我擦了泪痕,轻手轻脚地出了殿外,着人去请楚洵过来。
过了半晌,才有一名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颤抖着说道:
“回瑾妃娘娘的话,皇上今日一早便带着嘉嫔娘娘出宫去了……”
我一时愣住了,过片刻才反应过来。
皇后重病卧床不起,皇上却带着嫔妃出宫玩乐,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好,好得很。
我咬碎了牙,一字一句道:
“那就派人去请!说皇后病重,请皇上与嘉嫔速速回宫!”
那小太监发抖着退下了,我甩了袖子进了内室。璎珞正在收针,皇后已是气息奄奄,再过不久,她便会彻底闭气。
我过去轻握住她的手,虽知她此刻无性命之忧,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泪。我以为今日会像玉姐姐出宫的前一晚,我们四人在一处饮宴谈天,离别愁绪中尚有一丝暖意。
但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只是我一个人。
眼见她的手从我手中滑落,我像被人抽空了力气一般,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拉开床前的纱帐,只见帐外跪了一地的嫔妃与太医。
璎珞眼睛红肿,对着跪着的一干人等摇了摇头。
太医院之首李一平顾不得君臣礼仪,急忙扑过去为皇后把脉。待知晓结果后,身形似有晃动。一把老骨头了,竟在眼中流下泪来。
与此同时,殿中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皇后崩逝,当是四海同悲。
皇帝下了旨意,追封皇后为慧娴皇后,葬礼极尽哀荣。
棺木在宫中沉香殿正殿放了三日,我在灵堂前跪了整整三日。皇后棺木还未入皇家陵园,我就先被人抬着回了安思宫。
黑暗中依稀听得人声声地唤我:
“苏苏……苏苏……”
我在一片水雾中穿行,眼前是一片雾蒙蒙,我辨不清我身在何处,却是耳畔一直传来呼救的声音。
“苏苏……救我……苏苏……”
声音哀怨而悠长,一下将我拉入黑暗的墓穴中。
“容姐姐!!”
我把自己从睡梦中扯醒过来,掀开被子就往屋外跑去。
还未到门口便被人拦腰截住,是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
他将我放在床上,伸手扶住我的肩,神色十分担忧:
“你醒了?可觉得身上好些了么?”
他又温言道:
“皇后暂无性命之忧,你放宽心便是。”
我见他来,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意,偏过头道:
“近日我总有些事情不明白,想问问你。”
他颔首。
“你早知当日皇后宫中有大事发生,是不是?”
“……是。”
“你也知这满宫里只我一人守着皇后,是不是?”
“……是。”
“你知我必会伤心难过,却还是留我一人,是不是?”
“……是。”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对他说道:
“我累了,阿洵先回宫吧。”
“苏苏,我当日是不得已。”
“您是皇上,总有不得已,我又怎会不明白。”
说完我便缩回棉被里,阖上眼睛,再不与他说话。
“苏苏……”
他伸手摸我的脸,却被我偏朝一旁躲开。
过了半晌,我听得周围一声叹息,床榻边上也轻了些。
“珍珠。”
我轻声唤珍珠来帮我洗漱,她轻手轻脚地端着木盆过来,哄我道:
“琳琅在厨房炖了娘娘最喜欢的鸽子汤,娘娘洗漱完就能用膳了。”
我像个木偶一般任她摆弄,她压低了声音道:
“娘娘何不听一听皇上的解释……”
我抬起眼睛盯着她,又摇摇头道:
“事已至此,听与不听又有何分别?”
她叹了口气,再不多言一句。
“用完晚膳,你将宫人全都清出去,只叫大福子到正殿等我。”
“是。”
天色渐渐暗了,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雨,院里早已不是棠梨宫中种的梅花树了。我想起梦中的雨雾和哀怨的叹息,只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此时大福子端上一盏参茶来,轻声道:
“娘娘跪了这些天,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我想出宫。”
“娘娘若想明日一同护送皇后棺木,只用跟皇上请旨便是。”
“你在我身边也不是一两日了,又怎会不知我心中所想?”
他将头垂得更低,只道:
“娘娘若是不想去求皇上,奴才倒是有一个法子。”
“你若不知,我今日也不会特意留你。”
次日寅时三刻,我扮作在沉香殿中为皇后祈福的宫女,打算混在仪仗队中出宫去。
皇后的棺木今日将由禁军与宫女太监以及沉香殿内侍奉的宫人送往落霞寺后的皇家陵墓安葬。
大福子的义父,原是负责清点宫女的太监总管周公公。
我一路低着头往前走,却放慢了脚步到了队伍末尾。
周总管低声嘱咐我:
“今日戌时仪仗队将启程回宫,娘娘可别忘了时辰。”
“我记下了,多谢总管费心操持。”
“娘娘客气了。”
说罢他便加快脚步往队伍前头去。前头是长长的仪仗队,我抬头看这宫中四四方方的天,深吸了一口气,才踏步往前走去。
行至未央宫外的转角处,我突然被人拉着往未央宫中去,我挣扎了几番,又不好高声喊叫,只好随着他一同进了内室。
一路上未央宫的宫人们都敛着气息,将头低了下去。
楚洵脸色阴得滴水,满面怒容地看着我。他沉声道: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直视他的眼睛道:
“出宫。”
他掐着我的手腕厉声道:
“我倒是太纵容你,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平静道:
“阿洵一直偏宠我一人,是我的福气。”
他咬牙切齿道:
“我宠你?!你到底明不明白宠与爱的区别?!”
我也不知怎的,他越气我就越平静,只说道:
“从前或许知道,如今却不知了。”
话虽淡,却是往最痛处戳去。最痛的,便是满腔的真心捧出来,别人却装作看不见,不仅看不见,还反复蹂躏践踏。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我皱皱眉头,随即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我见他难得动气,便不再与他纠缠这个问题。只问他:
“那你今日是为何要拦我?”
楚洵暴跳如雷:
“不拦你?!不拦你难道要放你出宫去?再也不回来?!”
我终于明白,他今日为何会失控。我避开他的问题,只笑着看他:
“宫外不好吗?”
他虎着脸瞪我:
“不好。”
“宫外自在舒服,天高海阔又有何不好?”
“你就是想离开我是不是?”
“阿洵,我当日一人在容姐姐身边,见她为了玉姐姐可忍常人不能忍之痛,受常人不能受之苦,而我心爱之人,却带着别的女人出宫去。你可知我心中的酸楚?
那日容姐姐坚定不移,她说'皇后是天下人的皇后,容琏却是沈如玉一人的容琏',你可知我心中有多羡慕?
我知你或许无奈,或许不得已,只是心意难平,你明不明白?”
心意难平……
心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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