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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来客住处基本都安排在一处浮空山上,客人陆续从妖世过来,万妖阁内部封锁了柳捷占卜的消息,外加蛮荒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因此为这千年难得的盛事来的不知情群众还不少。
浮空山当中有个大堂被万妖阁来人占据下来,叶南生跟赤霄一行人都集中在这,紧锣密鼓开始调查千浮山情况,准备夜色更深时开始搜证。
韩湛卢偷溜回来的时候,里边刚散会,柳捷正扶着叶南生走出来。
叶南生见了他,脚步一顿:“跟我出来走走吧。”
千浮山的小院很别致,每个住处都隔得很开,没人来打扰,可以静静欣赏一院子可入画的山石水木,走在小道上时,甚至感觉不出这里跟妖世的区别。
柳捷被留在了门口,韩湛卢跟在叶南生身后走着,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倒是觉得范子清兴许会喜欢,想了想,拿出手机随便拍了几张。
叶南生拄着拐杖,走得很慢,他也不是个欣赏得了花木的人,因而看韩湛卢百无聊赖地拍起风景照来,还觉得有几分奇异:“当年你在妖世的时候,殷主跟我都看不出来,你会在聚妖地混成现在这模样。”
湛卢剑的恶名传遍妖世,万妖阁为此头疼了很长时间,当韩湛卢自荐前往聚妖地时,虽说有违万妖阁的初衷,但也算解决了另一件大麻烦。
只是谁也猜不到,韩湛卢并未如他们所料,在聚妖地彻底锈掉了。
韩湛卢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干脆厚着脸皮说:“不敢当,我也没想到叶老常年镇守长留城中,居然会为宋家千里迢迢跑了过来。”
叶南生一听‘宋家’两字,皱纹又凝结在一块,叹息着说:“你当年还小,兴许很多事已经记不得,千年前的宋家还是我一手保下来的,宋箫罪不可恕,按理说来,白虎一族不可能有活路。”
韩湛卢扫了一眼手机,范子清看了照片,正奋力抗议,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没完没了地刷了屏,简直比徐小师侄还能话唠,而后他相当双标没把这货关小黑屋,直接将震个不停的手机揣兜里,由他在那炸毛。
他问叶南生:“你是在为你年轻时的心慈手软后悔吗?”
“那能叫心软吗?”叶南生自嘲地一笑,“不过在你看来,可能确实是这样的。你知道吗,在宋箫变了之前,我们这一拨妖怪,包括你师父韩章在内都曾经跟随过宋箫讨伐蛮荒,无数场生死下来,情义都很深,谁也不会想到最终会是我们这些人,转身抛开昔日的情谊杀了他,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为一点旧情保下宋湘,也能称得上是心软吗?”
叶南生常年坐镇长留城万妖阁,而宋家自从千年前被罚守灯,再没有离开过千浮山半步,他跟宋湘见过的最后一面恐怕要在史册上翻,如今再次听到宋湘的名,纵然源远流长的心软会翻涌而起,蒙尘的记忆会深夜造访,脑海中浮现的却只是千年前的那个小丫头。
宋家那个丁点大的小丫头总是跟在宋箫身后,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经常头顶着毛茸茸的耳朵,啊呜啊呜地叫,就是不爱讲人话,活脱脱是个兢兢战战的幼兽,她对旁人总那么凶巴巴,乃至于宋箫为此愁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还没有殷岐,他们身边就只有韩章那不靠谱的,不靠谱的老木头总在说,他就喜欢这样的小鬼,过些时候要带她去剑门里读书修行,混着混着,这臭脾气也就磨去了。
那时还有那么几分少年轻狂的叶南生见状就笑了笑,看了眼那变回原形的小白虎,她仿佛被吓到了,颤抖着缩在了宋箫身后,用脑袋拱着他的腰,催他快快离开。
“不怕。”叶南生捏了捏那小白虎的脖子肉,“等老韩那小学院建起来,到时候会有一群跟你差不多大的小鬼,一起修行一起生活,肯定会相当有意思,老韩要是敢凶你,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们,以后除了你哥哥,还会有我们这一群人罩着呢。”
可后来那些说过要罩她的亲友,斩杀了她的哥哥,还将那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丢到了千浮山。
韩湛卢默不作声地看着那老人的背影,没有打扰他沉浸在回忆中。
叶南生:“我每次看见你都会想起姑苏,你知道姑苏以前的事吗?”
韩湛卢点点头:“听过不少。”
“是殷主跟你说的吧。”叶南生毫无意外,“当年殷主孤身去找宋箫斗法,说来勇武,但那毕竟是青龙一族的职责所在,姑苏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奇人。他潜入恒水,拔剑放龙,甚至异想天开地为殷主召集人马,还说服我们这些宋箫旧友去跟他对抗。”
韩湛卢敏锐地听出他用的字眼很古怪:“说服?”
叶南生看了他一眼:“书上总写是我们万妖阁受姑苏跟殷主启示,才跟宋箫割袍断义,而后倒戈追随青龙,对吧?可你想想看啊,宋箫是我们这些人一手推到台上的,再怎么说,我们也没人敢于站出来说把他推倒,亲手毁去自己建起的长城太难,没有姑苏,兴许我们还受着宋箫的压迫。”
“姑苏救下了妖世,而妖世至今奉他为引路灯,”韩湛卢面不改色地说,“在你们看来,姑苏总是有功无过的。”
“姑苏自然是对的,过错只在我们,当年的背叛对宋箫来讲太过残忍,宋家剩下宋湘那么个小丫头,怎么能对她也赶尽杀绝呢?”叶南生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韩湛卢,像是带着些微期盼,像是想在他身上找到了当年姑苏的影子。
叶南生性格沉稳,但这稳重并不是岁月积累养下来的,他年轻时该跳脱的时候也未曾从活猴身上学来一星半点的活泼,那时候的叶南生也依旧是沉稳且寡言,尤其修为尚未成熟,这身不合群的脾气难免要受诟病。
姑苏跟他截然不同,他潜得了恒水,斗得起宋箫,胆大包天到出了圈,这种人既然赌得起自己的命,也敢于去赌旁人的命,习惯了步步为营的叶南生在他面前自认胆小,因此时常要被姑苏的疯狂想法吓破胆。
他们两人凑一块,时而起争执,时而耍冷战,但尽管叶南生跟姑苏关系算不上好,心底对他仍是抱有崇敬与信任,只因初见面那会儿,姑苏出口就点破了叶南生想也不敢想的事。
“宋箫还是那个与你把酒言欢的宋箫吗?”姑苏这么对他说,“如果摘去了宋箫这名号,你还认得出他是你的挚友吗?”
叶南生很有自知之明,他跟姑苏经常吵架,但也只是嘴上吵吵,到最后还是心惊肉跳按着姑苏的想法冒险,后来几十几百年过去,叶南生也渐渐明悟过来,他生于玄武叶家,一言一行总被千万琐碎束缚,也有天性的恻隐与顽固,他因此顾此失彼,也会因此故步自封。
姑苏尽管跟他意见相左,却也是个能把他从框架中拽出来的人。
上千年的岁月长河中,大概也就这么一人了。
叶南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湛卢,想象着姑苏如果在这,兴许就会笃定地告诉他:“宋湘既然变了,杀她也是责无旁贷。”
可惜并没有,姑苏带着他的时间太短,湛卢剑身上没有半点痕迹,他那双黑眼睛里只有漠然,像是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叶南生闭了闭眼,喟叹道:“人老了,事都记不清,反而是年轻时那些琐碎东西变得清晰起来,听着很可笑很啰嗦,是吗?”
“不会。”韩湛卢摇了摇头说,“我也很久没听他的故事了。”
自姑苏千年前溘然长逝,韩湛卢跟殷岐冷战,一头扎进了荒域,现在能给这把遗落在世间的剑讲故事的人已经不多。
叶南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殷主既然托因缘树给你系上红线,你不要放弃找他,也不必对他心怀恨意,姑苏未必是从前的姑苏,你要分得清,也得学会放得下。”
韩湛卢:“我知道的。”
“那你好自为之,我老了,看不了你太久。”叶南生说着又重新迈步,往前走去。
没人会怀疑叶南生的能耐,只是老人年迈而略微佝偻的背影看起来单薄又孤单,如果说那样一个人心底还装着颠覆世道的野心,那必定是不惜任何一切代价的。
可这世间值得人不惜一切的东西又有多少呢?何况还是叶南生这么个高高在上的大妖。
这时,韩湛卢眯了眯眼,试探着说道:“你放不下这,又放不下那,我看没必要愁,四方妖族手中不是轮流守着帝药八斋吗?”
“帝药八斋……”叶南生停住脚步,唇齿轻轻翕动,莞尔一笑,“是啊,这天底下还有不死药这种好东西。”
可言至此,他没再多谈,拄着拐径直往前走去了。
千浮山封印开三天,因而千灯会摆起的市集也会持续三天,明晚才轮到长明灯降灵的重头戏。但妖的节庆是不分昼夜的,为叫不同出没时间的妖都能尽情玩乐,热闹一旦起了,就能足足闹够三天三夜。
这时灯市刚开,大多人都往市集去了,反倒方便他们掩人耳目行事。
趁着来客都赶去了赴会,万妖阁已经让人开始行动。
聚集在大堂的妖忙而不乱,分成一小批一小批往外赶去,千浮山共有七处山峰,越往上走,守卫越是森严,万妖阁现在的目标是找出白骨妖跟宋家勾结的证据,或者白骨妖的行踪线索,还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孙文涵在上次调查潜龙道时获得了灵感,提议用玲珑镜阵,阵法铺设完毕,飞快凝聚出一批影子,影子们结队鱼贯而出,潜入了夜色深沉的山中。
韩湛卢远远看了一眼,走到赤霄身边:“我们是有备而来,宋家恐怕也是提防着,如果她发现我们在搞这些小动作,又觉得斗不过我们,没准就要封山了。千浮山共有七座,扔掉一两座对宋湘来讲算不得损失。”
赤霄显然也有一样的顾虑,但听完也没多余的表示:“比起宋湘对他们的憎恨,他们大概更愿意相信他们自以为了解的宋湘,既然如此偏执,我就退一步,让他们一厢情愿到底好了。”
当年宋箫被推翻,白虎宋家一落千丈时,宋湘还只是个小丫头。
都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可宋家的境遇何止是等闲,那时比朴朴大不了多少的丫头,在家破人亡与颠沛流离中,孤伶伶地守着长明灯,守着千浮山,渡过了数不清的日月,谁知道她会长出什么样的獠牙来?
韩湛卢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便笑道:“看来我不必操什么心了。”
赤霄问他:“叶老跟你谈了什么?”
韩湛卢默默地扫了他一眼,如实相告。
“虚伪。”赤霄听完便笑了,他直言道,“叶老想要彻底掌控万妖阁早就想成了心病,他要稳固叶家的地位,就容不得有任何威胁的存在。四大家之中,殷岐镇守恒水不问世事,他没必要动手,朱雀早就被宋箫灭了,剩下个白虎。叶南生是心软,他没有斩草除根,但足够令宋家再也没法翻身。”
万妖阁有太多的错综复杂,韩湛卢多年游离在外,此时恍然发现,赤霄自从出了戮妖台后,跟曾经那个默默无闻的赤霄已有太多的不同。
赤霄看了他一眼,对他吩咐道:“我之前给了你一道水流心,你就过来给我办事,别让叶老他们那边的人马得逞就成了。”
韩湛卢对任何命令都毫无异议,随口问:“叶南生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为他孙子打好江山铺铺路,妖王的权力都被万妖阁架空了,四大家没有权只有义务,只是个看守恒水的苦差而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吃香了?”
“假如叶老也这么想就好了。”赤霄目光微沉,“向来妖王换代,哪一次不是腥风血雨的?”
之所以腥风血雨,无非是因为上面的人招人恨,又或是时势变迁,老一套已经不合时了,可殷岐这个只知养花的实在没有让人记恨的理由,妖世上下这些年也都被万妖阁拾掇干净了,就剩下个蛮荒是心头大患。
韩湛卢想到殷岐遣走绮罗的小妖小怪,又想起很可能藏身万妖阁中觊觎着帝药八斋的幕后黑手,不由对叶南生多留了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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