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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湛卢剑的能力即便放眼整个妖世,也是绝无仅有的,而恒水到底太过难闯,钓水流心还得讲运气,水流心捆绑的这股力量逐渐发展出一条产业链,令牌拍出了高价,兜兜转转,最后大半成了大妖们的囊中物。
此后湛卢剑便成了万妖阁利益纷争的最佳利器,得罪过的大妖简直数都数不清,当中也不乏尝到了甜头,想将湛卢剑长久留在麾下的,可湛卢就是个不知开窍的货,始终只凭水流心办事,从不讲半点人情。
一把不能彻底得到手的凶剑,免得伤人又伤己,毁了他才是上策。
赤霄将近来万妖阁中对湛卢的诟病转给了殷岐,在他肩上,剪得歪歪扭扭的纸片人盘膝坐着,单手托着腮,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说话。
百无聊赖的赤霄坐在空无一人的渡头上,光着两条腿泡脚,顺势折下水边的一叶菖蒲,戳了戳肩上的纸人:“你手工又退步了,剪纸的活儿还是交给杜衡他们几个吧,附身在这玩意上面,你也不嫌浑身难受么?”
殷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赤霄说:“别多想了,他没想过要成为怎样的一个人,那么在这件事上我们尽再多的努力,费再大的心思,到最后他也只不过是件器物而已。”
赤霄跟湛卢不同,他跟了殷岐多年,被点化走的是正规路子,从精怪到成妖,一步不差,尽管很多时候他能理解湛卢的缺失,但也仅限于此了。
听了他的话,殷岐忽然说:“我听老韩说,他们剑门从荒域回来,现在正经办了学,办得还不错。”
赤霄笑道:“是呀,以前我只当他说着玩的,没想到那人居然真能收心养性,放下了屠刀,也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了。再说韩章本就是个活招牌,想继承他衣钵的多不胜数,去剑门求学的小妖都能绕恒水一圈了。”
“那你觉得让老韩收把剑当徒弟怎样?”
能怎样,那两位凑一块,大概就只剩下相互折磨。
赤霄没回答怎样,只疑惑地问他说:“你想把湛卢塞到剑门?到底怎么想的?”
殷岐点头:“学校到底才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老韩既然擅长,不如就将湛卢丢给他去教,他跟湛卢也是老熟人了,降得住这把剑,正好湛卢修行这么长时间也没个师父长辈引导,不太像话了。”
妖王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次日赤霄就拿来一道水流心,转述了殷岐的吩咐,湛卢对水流心是一视同仁,二话不说,接下令牌就往韩家剑门出发了。
他出自万妖阁,又转向韩家剑门求师,从没什么立场,可不代表韩章也是同样。
韩掌门耍起脾气来,就是妖王殷岐的面子也不给,直接让湛卢吃了个闭门羹,后者经历七百年的水流心考验,也没能教他更好地当个人,湛卢剑依旧是把剑,只是把杀人的剑,所以他采取的办法简单粗暴,提剑闯门,一脚就踹翻了这碗闭门羹。
结果跟赤霄预料的一样,这两人的相互折磨成了日常,又总分不出个上下来,三天两头来一场拜师之战,渐渐就连剑门弟子都习以为常了,而韩章始终没有松口的迹象,不说收万妖阁的人当徒弟是个麻烦,湛卢在他看来,横看竖看都是刃,实在没有能磨出人样的地方。
直到百年前,湛卢追着红线去寻那个姓韩的乐师,最后在火海中找到了一把琴。
琴是韩章特地找人做的好琴,有符咒附在上面,寺庙来客全都化了灰,就这一把琴还完好无损,只被烧着的木料划过,落了点焦黑的痕迹。
湛卢忽然觉得姑苏转世就像躲着他一样,这么多年下来,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费那么大的劲,到最后却只有手上的这把琴。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在转身折返的时候背上了琴,再次回了剑门。
剑门弟子老远看到他,立马就往门中通报,等湛卢来到门前,韩章已经提着剑站在那了:“你还真是不知死心啊,就算拜我为师,你那不开窍的脑袋的能装的下什么?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啊?何必要苦苦纠缠呢?”
湛卢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他,那双眼漠然又空洞,像一潭沉郁的死水般,而后他理所当然地开了口:“你不收我为徒,就不怕天劫?”
韩章一听这话就来气,正要张嘴骂人,却见湛卢并不理会,进不了剑门就干脆就地半跪下来,将他背上包裹得相当严实的行李平放在地,一层层摊开,还沾着灰的琴盒就映入了韩章眼中。
预备好大战一场的韩掌门,猝不及防被交还了一件遗物,心头一震,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
“他死了。”湛卢没注意到他是什么神情,只低头看着那把琴,手指轻轻抚过断了的弦,“又死了。”
……明明这次离得那么近,却不愿多等他一时半刻。
良久,韩章才放下木剑,走下阶梯,他在最底下的一级坐下,长叹了一声:“我三日前令人去天石寺,去时赤霄已经被捕了,那里现在也封山了,没想到会是你快一步,还能拿回他的一把琴,命数,命数如此吧,我那儿子修行懒散得不像话,又偏爱在外闯荡,即便不是姑苏转世,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出。”
湛卢抬眼看着面前的老人。
韩章跟他四目相对:“成妖最大的不同,是心中有一念,有了这一念,便生七情六欲,从此就再不只是件器物,湛卢,我还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找姑苏转世?找到了他你又想怎样?”
湛卢默然半晌,摇了摇头。
韩掌门又是一声叹息。
这之后,连湛卢也不明白,隔天他再来闯门时,韩章竟同意收了他为徒,还给了他韩姓,及至百年后湛卢重回剑门,韩老掌门才点着他的心口,一番苦心才露出冰山一角,可这短短百年间,多少肺腑之言落在湛卢剑身上,也仅仅是那么点微澜。
范子清感慨万分,接下来又看见那只干涸如老树的手缓缓伸来,喋喋不休地絮叨着什么,往他手心塞了三道水流心。
老掌门说:“湛卢,你听着,范家罪大恶极,可孩子是无辜的,他这一世又一世的,太不容易了,你要对他好点,替我看好他。”
老人的目光盛满了哀伤与无奈,跟韩湛卢四目相对,也跟范子清四目相对,忽然间,范子清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
凭什么仅不过是段缥缈的缘分就叫他百般纵容呢?
他看着韩湛卢从老掌门房间出来,目光落在院子那几棵老树下,那会儿的范子清正蹲在那,跟小院里那些小妖小怪闹着玩,韩湛卢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动身走了过去。
那一声叹息不知装了些什么,落在范子清心上沉甸甸的。
范子清看着他那背影想:“我是你的负担吗?”
叶南生被赤霄阻拦了这么片刻,乌泱泱的妖群已经将祭坛包围起来。
分赃不均的两位不便继续拉下脸皮狗咬狗骨,联手解决了那点聊胜于无的千纸鹤后,如今只剩下个宋湘孤立无援地站在那。
叶南生看了赤霄一眼,抬动年迈不便的脚步,走上前说:“宋湘,你勾结蛮荒,谋害万妖阁,事已至此,还不愿意承认罪状么?”
刚还跟她缠斗不休的唐云秋见大势已定,已经收起了玉箫。
宋湘无视祭坛这一圈的人,只用唐云秋能听见的声音,冷声说:“现在如你的愿了,高兴了么?”
但唐云秋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挡在了宋湘跟叶南生之间,唐医师从来是个不急不躁的慢性子,什么事临到他跟前也都少了几分急迫感。
此刻,唐云秋也是迈着那从容不迫的步子,一矮身就跪了下来:“叶大人,你救救这孩子吧。”
那些忌惮着他的妖通通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就连宋湘也震惊不已,气得浑身发颤,忍不住怒道:“你疯了吗!”
叶南生望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缓缓开了口:“云秋……我听人说你这些年躲在人间,总神出鬼没的,几百年都没什么消息传回妖世,当时我就在想,你兴许是为宋湘而来的。”
“我不能放着她不管。”唐云秋直言道,“大人,当年你我没少照看这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落得如今地步,难道不是我们推着她走上这条歪路的吗?”
千浮山怎么就成了条歪路呢?
宋箫这辈子惹下的仇家数不胜数,倘若将宋湘留在妖世,白虎一族早就被夷平了,唯有这千浮山是宋湘唯一的去处,是她仅有的活路,若非如此,这孩子恐怕已被怒火烧作了一把灰。
扛着宋家那沉甸甸的罪债,宋湘除了苟活之外,还能够怎样呢?
叶南生的视线落在宋湘身上,自从千年前送走了宋家,他就再没跟宋湘见过一面,如今带到了近前,他才发现,那丫头的眼神始终没变,还是那么的冷那么的硬,像是永远都磨不掉的棱角。
这孩子还想怎样呢?
叶南生轻叹了一声气:“杀了吧。”
唐云秋一怔:“你说……什么?”
“她不愿说,那就杀了吧。”叶南生闭了闭眼说,“阴差阳错长到这么大,终究是早晚会酿成灾的祸患罢了。”
这一声落下就连叶老身边的人也满脸愕然:“这太乱来了吧,宋湘的血契还跟长明灯绑着呢!宋湘是该死,那长明灯怎么办?”
画仙玉承拉过了他,低声说道:“宋湘跟长明灯的血契是单向的,宋湘出事不会累及长明灯,放心吧。”
“那血契是假的?可千年前当着整个妖世的面可不是这么说的。”
玉承说:“对宋家的惩罚凭什么要连累千浮山,当时之所以那么说,是怕有人私下去找宋湘寻仇,哪怕是在万妖阁之中,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那是道单向血契,恐怕宋湘自己也清楚,长明灯从不是她的保护伞。”
此时祭坛之上,跟在叶南生身后的柳捷已经走了上前。
他甩起长袖,一条白蛇飞身而出,将要缠上宋湘的脖子,后者动用大量凶阵,妖力早就耗了大半,在明知一死的情况下已然懒得负隅顽抗,她闭了闭眼,面容前所未有的平静。
然而那白蛇还没咬上宋湘,就见一道石柱半途横了进来,挡下了柳捷的攻击。
宋湘一转头,就见那石柱上凝出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孙文涵反应比赤霄那一派还快,冲上前来嚷道:“她不准死!”
“孙文涵,你这又是为何?”叶南生神色微沉地看着他,“没看到这千灯会上多少条人命都死在了她凶阵之下么?宋湘既然犯下罪无可恕的错,那么依照万妖阁的律例,只能以死抵债。”
“是,大人您说得不错,她是犯了错,理应一死。”孙文涵说,“可这件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蛮荒为什么跟她联手,蛮荒之后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当年签定协约的三族呢?难道就不再审一审吗?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杀了她,要怎么向被蛮荒杀害的妖族交代?”
赤霄本该出面阻止他们赶尽杀绝,这时见孙文涵出了面,却在旁边一副袖手旁观,底下的人都等着他吩咐动手,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南生一派的内讧,饶有兴致似的。
本来他是不信叶南生会狠得下心肠,亲手屠了宋湘这余孽,乃至于处处跟叶南生作对,唯恐对方乘人不备,把重大疑犯给放跑,不过照现在看来,叶南生除后患的决意昭然若揭,倒是能省他们不少相互绊脚跟的麻烦。
云离觑了眼赤霄脸色,又听孙文涵说这一通,忍不住用传音术去问身边的林悟:“这孙文涵跟宋湘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林悟:“怎么说?”
云离啧啧叹道:“其实吧,我还是看得出来叶老心思的,现在宋湘跟蛮荒勾结是明明白白摆在面前的事实,死在叶老手中算是轻的了,他非要听人坦白罪状,妖世那头多少人等着将蛮荒剥皮拆骨,这要活着送回去,是想让宋湘不得好死吗?”
旁边林悟撑着一身伤,见这小狐狸又开始嘴欠,忍不住敲了他脑袋。
“仇?”林悟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可比起云离可谓是人精了,“你觉得就只有仇的话,那孙文涵这趟出来,至于争强好胜的,凡事跑前头?”
“那不然呢?”青丘的小狐狸大多天真烂漫,日子快活且自在,在他们眼中实在没那么多的纷繁复杂的感情,云离歪了歪头,实在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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