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

作者:蒋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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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情价二十两


      那日从老宅回来后,廖氏魂不守舍了好些天,白日里照常做活绣花,夜半三更时陈姜总能听到她克制的啜泣声。

      命由天定,运乃人为,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做着选择题,一个小小的转念则有可能改变一生的运势,好或坏,端看如何选。可惜,能堪破天机,占卜未来者寥寥,人大多鲁钝,走弯路,白用心,一时糊涂者比比皆是,所谓人生之苦,便是如此。

      谁惹的事谁平,谁造的孽谁担,陈姜不想也不愿开解她。若到了东窗事发名声存亡之际,她能撑得住,自己当然要帮一把;撑不住露了马脚,恶果也只能自食强吞了。

      几日时光一晃而过,陈恩常的酒早该醒了,可他没出幺蛾子,陈姜也暂且懒得去吓唬他。她的事儿多,桩桩件件都得安排着办。廖氏赶工做完了剩余的绣料,连同陈姜顺手描画的几张新花样,给巧掌柜那儿又送了一次货,结回一两银子;家里的两亩旱稻收完,交给老宅晒脱,待分好了粮食再去运回即可。趁着得空,陈姜带着廖氏和陈百安去了一趟县城。

      影子得知这个消息后兴奋地一飘五尺高,迭声说着自己从没去过县城,哪怕是被太阳晒死,她也一定要跟着去开开眼界。

      陈姜抚摸着一摞白草纸,默默在购物名单上多加了一样。

      县城说近不近,从镇里坐牛车过去约摸需要一个时辰,车费一人四文。城门一天只开四个时辰,去早去晚了,都须再缴五文的开门钱。

      母子三人梳洗一番换了新衣,寅末赶路,卯时中就到了城门口。为了省下十五文不必要的花费,娘几个硬是饿着肚子站到辰时中城门大开。

      一进城,廖氏和陈百安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互相攥着胳膊,一路走一路张望,满脸好奇。

      南风徐徐,阳光温柔,路边茶棚里沸水生烟,白汽腾腾,出铺的商家卸着门板,挂着旗招,早餐摊档已做了几轮的生意,忙得不亦乐乎。再往前走是个十字路,中心地带立了一块长方形石碑,碑下菜贩聚集,俨然是个菜场。四方路口商铺更多,几幢形容古朴的二层小楼坐落其间,有的开了门,有的没开,熄了火的灯笼挂在滴水飞檐下,罩子五颜六色,却都不干净,看起来污朦朦的。

      比起凤来镇,县城的规模自然大上许多。街道宽些,巷弄深些,店铺多些,行人似乎也比镇上的看起来齐整干净些。除此之外,陈姜并没体会到乡下人进城的开眼感受。毕竟是逛过紫禁城,溜达过影视街的人,这县城在她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结合部水平,她坚信别处还有更高大上的古代风情,更值得欣赏的古风画卷,譬如府城,京城。

      廖氏做姑娘时跟着娘来过县城,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自从嫁给陈家老二,她的人生就被禁锢在了小山村里,喘气声大点都有几双眼睛盯着,更别说能自由出门,自在逛街了。

      左边是儿子,右边是闺女,没有相公郁郁的咳嗽声,没有婆婆无休止的责骂声,没人催,没人管,就这么慢悠悠在太阳下走着,看着,离那个压抑的村庄远远的,空气中繁杂的气息闻起来都格外清新。廖氏突然一阵鼻酸,用力捏了捏陈百安的手臂。

      陈姜可不知道廖氏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她在路边买了几个合子饼,向摊主打听出绣坊所在,便领着娘俩边走边吃。

      衙前街上绣坊名为如意,据说是一家开了四十年的老铺子。铺面宽阔敞亮,柜上清爽干净,针、线、缀料、布匹分门别类搁置得整整齐齐,迎着门的白泥墙上挂了两件嫁衣,红彤彤的衣裳配上金银丝浮绣花鸟,看着喜兴得很。

      陈百安不想进店,就愿意蹲在门外看街景,只好随他去了。绣坊伙计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见陈姜娘俩进来,笑眯眯地上前招呼,询问她们买料、成品还是定做。

      柜里坐着个年轻女子,鬓边别了一朵白花,正低头打着算盘。

      “我卖花样,想见见你们掌柜的。”陈姜说话,眼睛在柜台那儿睃视了一个来回。

      伙计答:“掌柜的重孝未除,不便见客,你要卖什么花样,拿出来瞧瞧,若是好的,我也可以做主收了。”

      廖氏束手站在一边,听得这话心道买卖做不成了,陈姜想卖一两银子一张呢,这小伙计能做多少钱的主?

      哪知陈姜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从竹筐里拿出白草纸,抽了两张交给小伙计,“行,那你受累瞧瞧。”

      小伙计接手一摸,疑惑道:“这么糙,用的是什么纸张啊?”

      陈姜一脸无辜:“怎么了?”

      小伙计讪讪一笑:“没什么。”拿了草纸上眼看去,面色顿时纠结起来:“唷......这花样倒是新鲜。”

      陈姜很满意这个评价,将手中的草纸摞抖了抖:“新鲜吧,我这里还有很多更新鲜的,听说如意绣坊收活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就不去别家了,出个价吧,合适我全卖了。”

      小伙计把纸画瞅了又瞅,回头看看柜台里的女人,转脸笑着道:“三十文一张,你有多少?”

      陈姜正对着他,把手里的草纸一张一张抽开,停留片刻,再叠放起来,慢腾腾地道:“有大概二十两银子的。”

      “什么?”小伙计惊了,看着那草纸的厚薄,“你那也没几张啊,何来二十两银子?”

      “我这些就卖二十两银子。”

      伙计摇头笑道:“姑娘,你就甭跟我说笑话了,加上你手里那一摞顶多几百文钱,你要是诚心卖,我一张再给你加五文,要是不诚心,就在小店里随意看看吧。”

      陈姜叹口气,“你说你能做主,我觉得你不能,不如去问问你家掌柜的,他若不愿收,我换一家再卖便是。”

      柜台后的女人终于停止算账,抬起头看了陈姜一眼,开口道:“小生,把花样子拿来我看看。”

      伙计去柜台的当口,廖氏拉着陈姜低声道:“城里人可不傻,你那价儿是不是往下降降。”

      陈姜不为所动:“二十三张,我卖给他二十两银子,已经是友情价了。”

      廖氏不懂:“啥友情价?”

      陈姜弯了眉眼,轻声道:“这店里有识货的,对我不吝夸奖,我心情好,就卖给他个熟人价。”

      廖氏当然不知道,从一进店起,影子就先一步飘进去跟同类打起了招呼,套起了近乎。

      冒白光穿寿衣的长须老头子原正坐在柜台上盯着那女子拨拉算盘,见客人进店还恨铁不成钢地对女子骂道:“你娘精明,怎么生了你这个榆木疙瘩,有客来也不知道上前招呼,天大地大没有做生意的事儿大,算盘啥时候不能练?傻妞!”

      影子大大咧咧咋咋呼呼:“老头,你死几天了?”

      “明儿头七,你呢?”

      一老一小就此唠起了鬼话。陈姜拿出花样子的时候,老头撇下影子直扑过来,飘在她肩头伸长脖子。陈姜有意一张一张翻给他看,果然得来行家赞赏。

      “画得好!这长脖子大花儿绣喜被被面那就绝了!啊呀呀,这张,这张好,喜鹊缠枝......不不,不是喜鹊,这俩胖鸟儿嘿!上了色儿不知多好看呐,可以做个双面屏;哦哟,双鱼盘珠!活灵活现!小丫头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鱼,瞧那俩大眼珠子,我怎么没见过呢?”

      陈姜的得意之作在家不知翻过多少回了,影子见怪不怪,嫉羡交杂地道:“她可是千年老妖怪,会画画有啥稀奇?”

      老头一震:“你说什么,她是妖怪?”

      影子吭哧了一会儿,不情愿道:“我也不知道,舅奶奶先说她是妖怪,后来又说她是大仙,叫我跟着她的。”

      老头不明白了:“跟着她有什么好处?”

      “能送我去投胎。”

      看出影子是个有故事的小鬼,老头来了兴趣。但显然他也是个很有职业精神的鬼子,在做成生意之前,听八卦这事儿得往后排。

      捏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老头当机立断:“妖怪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做了鬼呢!送钱上门哪有不收的道理!去呀!拿给你娘看!二十两不亏,上好色绣成品,一件就回本啦!”

      女子看了两张图,似有所感,又看了陈姜一眼,真的站起来向后堂走去。

      陈姜心态稳,信心足。她的画纸很差,画面很素,画功或许也不是最好,但她采用了素描手法,以锅底灰与墨汁相结合,使粗细不一的多根枝条勾勒,利用阴影的浓淡营造出画面的立体感,同样的花开富贵,她的牡丹每一朵花瓣都有厚度,每一片叶子都有姿态。

      更勿论她为了突出“新鲜”,还增加了许多后世元素,绣娘能否绣得出精髓,陈姜管不了,她只卖样子,求一个出奇制胜。

      掌柜的到底也没有露面,那年轻女子亦是显而易见的情绪不高,出来后对陈姜勉强一笑:“二十两,你的花样子有多少张算一算,本店收了,以后若画了新的,还可送来,都按这个价儿收。”

      草纸拍在台面上,她翻了翻,轻轻颔首,随即从柜里摸出两个银锭子,称好重量,递给了陈姜。小伙计的眼睛瞪得溜圆。

      “没白教你娘。”老头在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几十年的铺子,乍一丢开没着没落的,也不知地府里头有没有生意可做,真想把我的黄花梨老算盘带下去,赚赚阎王老爷的银子。”

      这个可以有,陈姜忍俊不禁,抿了抿嘴。

      廖氏见了,只当她拿了银子开心,自个儿的心脏也砰砰地跳,压不住抖动的嘴角,想笑,又想哭。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她活了三十多年第一回见到这么多钱。

      有了银子,我可以去府城找......脑中刚冒出半个念头,廖氏浑身一哆嗦,忙摇了摇头,不,我在想啥?该想的不是这个!有了银子,闺女就有细粮猪肉吃,有新衣新鞋穿,想添置点啥就添置点啥,想送她哥去学堂也送得起,打算过的事都有了着落,她心里就会舒坦,她心里舒坦了,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闺女,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啊。

      加上之前从巧掌柜那儿挣来的钱,陈姜荷包里现在有了二十三两银子。出门亮给陈百安看一眼,把他激动地直攥拳头。

      “姜儿,你教教我,我也想学画,挣银子。”

      “如果书院里的先生愿意教你,我不反对,别指望我,以后我也不会再卖花样子了。”

      “为啥?你画得这么好……”

      “把爱好和生计混为一谈的人,最后都抛弃了旧爱,培养了新欢。我喜欢画画,但是是随心所欲的那种。”

      陈百安挠挠头,似懂非懂。陈姜微微笑,没笔没纸没颜料,绞尽脑汁地想创意,要美,要精,要鲜,还要避开忌讳烘托吉祥,挣这点钱累死了都,再也不画了!

      临近午时,天上日头炎炎,地面热浪滚滚,街道两边酒楼的伙计吆喝客人都不愿站到房檐以外,阳光灿烂得让人头晕眼花。

      绣坊百步开外是凤来县的县衙公署,斜对面一排饭馆茶楼,三人选了一家门脸稍小,但看起来很干净的小面馆吃了午饭,歇了歇晌,便打算去把该买的东西置办了。

      一出门,陈姜就听见影子飘在绣坊门里叫唤:“都怪你这老头拉着我说话,我娘他们走了,没人给我挡太阳,我还怎么逛县城嘛!”

      老头捋须呵呵笑:“当鬼的哪有大白天出去游荡的,你就在这儿陪我聊会儿,待太阳下山了,你再逛不迟。来来来小丫头,再跟我说说那七天投胎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就能不受头七约束呢?”

      “太阳下山还逛个屁!反正你明天就要下地府了,问那么多干啥?”影子可不傻,见了个鬼子扯扯闲篇也罢,又不是能与她长久作伴的主儿,逛县城开眼界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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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末日更了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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