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等到周栀把车子驶进小区，在楼下停好以后，等电梯的时候，陆铭心里又换了另一种心情，这是做完那个梦以后，他第一次进周栀的家。
　　实际上，在做完那个梦之后，陆铭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免进周栀的家。
　　人们对梦的解析有很多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说梦是现实生活的一种映射，也有的说梦里的情况会跟不知道多久的未来有一定的重叠。以前陆铭从不关心这些，但是那个梦跟现实太接近了，真实到好像下一次打开周栀家的门就会发生那样。
　　跟在周栀身后跨进门里面的那一瞬间，陆铭有那么几秒钟，心忽然提了起来，像是突然代入了梦中的情景，眼睛不由自主乱瞟，下意识寻找茶几上那个杯子，在发现没有之后，陆铭稍稍松了一口气，周栀回过头来，皱着眉，“怎么不换鞋？”
　　陆铭定定地看着周栀的脸，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只好低下头换鞋。刚才他太紧张了，仿佛现在还能听见胸腔里面砰砰声响传出的回音。
　　阿姨每天都是做四菜一汤，不知道是不是陆铭的错觉，他觉得菜的量比之前的时候好像多了一些，但是又不明显，还是在能都吃完的程度。
　　“等下吃完你先去学校，我回去趟，有点事。”
　　陆铭注意到周栀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没背书包，知道他等下还会去学校，因此吃饭的时候这么说。
　　周栀抬头看了陆铭一眼，陆铭夹菜的筷子一抖，菜掉在盘子沿上，他若无其事重新把菜夹起来，送进嘴里。
　　“嗯。”
　　周栀点点头。
　　其实陆铭屁事儿也没有，他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他跟周栀一起去学校。

　　晚自习的时候班里除了周栀之外还多了几个走读的学生，陆铭挑了一下眉毛，又一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到期中考试了。
　　平心而论，这所学校里所有的学生，无论是老实安静的，还是整天打架一上课就凑一块儿聊天的，没有一个人跟‘学霸’这种东西有半毛钱的关系。
　　哦，现在不能这么说了。周栀来了以后填补了这个学校在这一方面有史以来的空白。
　　虽然如此，在家长或者学生自己眼里，不就这么任命直接放弃，还是挺让陆铭觉得佩服的。再说，也不排除一些人之前不懂事没好好用功，现在努努力之后还能提高不少的可能。
　　对大多数人来说，无论干什么，氛围都能起到一个很大的作用，比如一个人在家里学习会觉得没什么动力，但是在教室里的时候，看见别人在用功，自己不由得也就跟着学了。
　　当然，这种经验不是在每一个身上都适用，比如周栀。
　　陆铭心里突然有点高兴，这么一想，周栀真的还挺与众不同。
　　小胖子这回也在写题，陆铭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胖子笑了笑，陆铭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他不觉得小胖子能考上什么好学校，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他有进步。不是每一个人想做什么都一定能做好，但是起码要有个态度，有想达成什么的想法，跟浑浑噩噩比起来就是进步。
　　周栀还在做上次那本书里面的题，已经翻到了书的后半部分，陆铭发现他不是跟小鸡啄米一样把每一道题都做一遍，而是每一个类型的题里面挑一个典型的来做。
　　可能每一个在无论什么方面做得非常好的人，除了不懈的努力，还得有一定的技巧。
　　新加入晚自习大军的同学有问题要问，无论多么初始简单的问题，陆铭都有耐心地讲解，一遍不懂再来一遍。
　　并不是他特别有耐心，而是这本来就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不过是谨守本分。
　　不守本分的人多了，守本分的人好像突然就变得凤毛麟角，需要被大力夸赞才行。

　　晚自习下课，整栋教学楼里的灯光一间一间熄灭，陆铭拎着笔记本往下走。
　　熄灭了灯的教室跟白天挤满人的时候完全不同，像是某种隐藏在黑暗里的猛兽，随时在张着大口，不知道最后会把谁吞噬。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陆铭手指在手机侧面按了一下，手电筒随即熄灭，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陆铭不信什么鬼神，但是条件反射还是被吓了一跳。
　　“真慢！”
　　陆铭吁出一口气，看见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周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就算是只有一个背影，他也能认出他来。
　　“你怎么还没走？”
　　“去上了个厕所，下来的时候看见你正在关灯，就等你几分钟喽。”
　　周栀的双肩包没都背在背上，两根带子都被他抓在手里，搭在肩膀一侧，另一只手随意地垂下来，挺直的背跟腰让他的手正好搭在裤缝那里。
　　陆铭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养小孩的，如果说周栀是那种骨瓷，那么他自己也就是个还没成型被随便团了两下就放进了窑里烧的粗胚。好在这些都不影响，不影响他知道周栀是在等他。
　　过了十一以后，温度明显降了下来，刚进下旬，空气里面就有了让人能联想到冷的凉意。也是，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该供暖了。
　　“快该穿毛衣了。”
　　说起来，陆铭还不知道周栀是从哪个城市来的，有没有见过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雪。就像他对这个人一样，其实是一无所知。

　　“老师，你有没有那种时候，就是......想告诉一个人一些事情，但是又害怕告诉他，最后想来想去也决定不了，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周栀突然说。
　　相对于说他在问，不如说他是在表达一种情绪，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彷徨和不确定，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陆铭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堆问号，为什么忽然就叫我‘老师’了？那个人是谁？你想要告诉他什么呢？
　　陆铭有点烦恼，一时拿不定主意先问哪个。
　　“......怎么突然又叫我老师了。”
　　陆铭还是问了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在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他其实不是特别想听周栀用这个称呼来叫他，好像在向他提醒什么。
　　周栀走在陆铭前面一步多不到两步的地方，从树影里穿梭而过的身影时明时暗，“......就是突然觉得，这么叫你也挺亲切的。”
　　周栀转过身来，后退着走，斑驳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冲淡了疏离跟闹别扭的时候那种生动的表情，只觉得温柔。
　　啊，说起来，他好久没闹别扭了。
　　陆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既然你自己都还没想好，那还是不说为妙。”
　　周栀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陆铭觉得周栀还会过来找他，也许真有事，也许没有，但是他没像往常一样睡到快中午，而是按照平常上班的时间出了门。
　　出了门以后没什么地方去，陆铭开着□□像蜗牛一样在路上爬，不停地被身后的车按喇叭催促，最后陆铭自己也烦了，索性拐进了一个公园，停下车以后才发现，是上次跟周栀一起来过的那个。
　　因为是周六，公园里有不少老人孩子，大大小小其乐融融，陆铭一个人坐在一张木椅上，来来去去的人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会瞟上两眼，大概觉得一个大男人无所事事跑到这里来干坐着很奇怪吧。陆铭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是心里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陌生的感觉。
　　好像是寂寞。
　　大概每一个独身的人都有过那种经验。
　　本来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上班的时候上班，下班的时候吃饭，节假日在家里轻松地待着，或者随便去哪里逛逛，忽然有一天，一个人不声不响闯进你的生活来，把你的生活搅得一团乱。开始的时候觉得烦躁，吵闹，恨不得拿核弹把那个人轰得远远的，但是一番挣扎之后，突然有一天那个人又离开了，跟来的时候一样。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工作还是那个工作，空闲的时候没多也没少，可是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该做什么了。
　　陆铭知道自己跟周栀之间横亘着太多太多，年纪，身份，家庭背影，还有未来，不是梗着脖子说一句我不管就可以解决的，所以他不想再让他找借口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也不想再给自己找借口，可以让他来到自己身边。
　　可是现在出来了，脑子里又不停地想，他今天来了吗？几点来的？敲门没回应怎么办？会不会着急？有没有发脾气？生气了没有人哄怎么办？
　　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患得患失，觉得他哪里都让人不放心，觉得他什么都做不好。
　　陆铭把手机拿出来，上面没有任何消息。
　　是不是，他今天并没有过来？那他为什么没过来呢？有事？有什么事？还是他听了自己的话终于想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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