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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梅池太学生,粉蓓团梢探花郎
白龙太府,于大昭开国初期建成,如一条白龙般盘踞在大圣山上已有两百年之久,紧挨着皇城边儿。仅一座连山的薄墙,便将这大昭最神圣的学府与外界的攘攘红尘隔开。
仙才湖碧波浩渺,一名学生在湖畔杨柳堤前诵读诗书。湖对岸是汉白玉搭成的九层雁塔,在连绵的青山中高耸而出,接水连天,那是每一个期望考取功名的学子心中的圣地。雁塔中挂放着历代状元或文豪的画像及他们的佳作。想到雁塔去看一看,只有划船渡河这一条,别无他法。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少年轻倚长柳,慢声细语地背诵一篇诗文,那是《九歌·东皇太一》的章节。突然觉得脖子后面有些痒痒,少年回头,才发现有人捏着一枚柳枝在戳他的脖子。他拍掉柳枝,瞥了对方一眼,冷着脸淡淡开口:“医署在前面右拐,看病请去那里,好走不送。”
陈九哈哈一乐,“就知道你在这里。宋小美人有事找你,叫我来找你。”
“假的吧。”千代瞪了他一眼。这种把戏陈九没少玩,不知有多少同学被他耍过。
见他不信,陈九无所谓地摆摆手,“爱信不信。”
千代犹豫半晌,明知很可能会被骗,但还是生怕万一而决定去一趟。况且,他原本就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宋文卿。“要是敢骗我,你就完了。”
陈九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他赶快走。等千代的背影一消失,陈九就哈哈笑起来,“呆子。”他躺倒在绿幽幽的草地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睡了一觉。日课如此无聊,怎值得他辜负春光,枯坐一上午?
虽说白龙太府是大昭国内最高学府,但规矩并不严苛,甚至不太管学生去不去上日课。他们认为,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习的结果。这种崇尚自由,学习为上的风气在白龙太府一直流行。而在这一届国子祭酒的带领下,这种自由更是被发扬光大。
当然,即使如此,绝大多数学生还是十分认真努力的,日课和讲筵也都会规规矩矩地去上。毕竟他们现在只算是预备生,要等通过一年以后的统考之后,才能成为正式的太学生,获取之后在这所学府里学习的资格。目前学府中,六品以上贵族子弟共有一百名,统考会取前二十名。另有女学生二十五名,统考会取前面五名。
这个嘛,难度还是有的,因此每个人身上的压力都不小。
不过混子如陈九,并没什么压力。
咨善堂的海棠花开了,是纯种的西府海棠,娇嫩美艳的卧美人,在流金日光下熠熠生辉。
千代走进去,也没打报告。“先生找我?”
彼时宋玉瑱正在批改学生们的文章,也没抬头,“谁说的?”
“陈九。”
宋玉瑱轻嗤一声,“他说的你也信?”
“哦。”千代揉揉鼻子,静默一瞬,“没事,反正我也有问题想请先生指导一二。”
宋玉瑱笑笑,手中朱笔在文章上打下大大一个叉,“下手别太轻,把我那份儿也算上。”
文卿说的极是。他当然不可能放过那个骗他的家伙。
宋玉瑱没有千代那般愉悦,他摇摇头,批作业批得心里满是忧愁。“白龙太府皇皇百多学子,可我三日前布置下去的策论,竟无一人合格。都是十五六岁的人了,连这点问题也弄不明白吗?”
听到宋玉瑱的话,千代脸上做出微微惊诧的表情,“原来先生也知道我们才十五六吗?”他用手指点点卷上的题目,“《论大昭内守外附之邻国关系策文》?先生,若我未记错,这是先皇时期给殿试的状元出的题吧?”
宋玉瑱点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完全没觉出自己有什么不对来。“是啊,那状元不是答出来了吗?”
“可那状元当时都五十好几了!”看着宋玉瑱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千代感觉自己要疯,“而且他是状元啊。”
而我们连白龙太府都未必考得上。
宋小美人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巴,那样子真是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怪不得慕老说我不会出卷子,我原来还以为他是在嫉妒我年轻有为,才华横溢。”
呃……慕老听到这句话,怕是要被他气死。
慕老是给宋玉瑱授业的先生,是一位东阁博士。白龙太府的□□主要分两种,一种是东阁博士,他们都是翰林学士出身,平均年龄在六十岁上下,平时很少出来讲课,更多的是负责指导文卿。而主要管理白龙学府课程的那批人则被称为“文卿”,殿试进士甲等出身,平均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上不封顶,只要教得动,五六十岁也是有的。
春雨贵如油……啊呸!
一场下得淋漓尽致的大雨把躺在草地上睡觉的陈九给浇醒了,浇了个透心凉。陈九骂骂咧咧得跳脚起来,挑了个离能遮雨的地方最近的方向跑了过去。
离这儿最近的地方是眠鹤居,其实就是寝室,白龙太府里学生睡觉的地方。眠鹤居是一片占地广阔的园子,里面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屋子,有些离得近,有些离得远。最前面的是黎明和南容静的寝屋。
黎明正在屋里读书,开着窗看到了站在房檐下躲雨的陈九。黎明请他进去坐坐。陈九摆摆手,一脸嫌弃道:“我不进,进你们屋比爬龙床还折磨。”
黎明笑笑,他知道陈九说的是南容静。
南容静其实是个不错的室友,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干净。进屋要换掉外面的鞋和衣服,再套上室内的鞋和衣服,躺床上还要再换身衣服,地上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有,窗户白天要开着,再冷再晒也要开着,但是又不能让一只虫子飞进来,每隔几天换洗一次被子枕头……他们来白龙太府读书,身边是不能跟着侍从的,所有事都要自己动手才行,真是……麻烦也要被他麻烦死了。
“真的,女生都没有这样的。你怎么受得了他的?”陈九半靠着窗台和黎明聊天。
屋子里面传来一道纤细的声音。“嘿你们说什么我可听着了啊。陈九你以后再这样挑拨离间,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陈九往屋里瞅了一眼,笑道:“哟,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还想打人?免了吧,我怕令堂会担心。”
南容静放下手里的书,从床上坐起来,朝着窗外道:“瞎说,我打你,我爹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打我的时候,把自己的胳膊打折了呗。”陈九说完,和黎明一起笑了。
一只鞋从床边飞过来,陈九躲了一下,没中。鞋子从窗户飞出去了,暴露在大雨中。
黎明叫了一声,“哎我的鞋。”
南容静嘀嘀咕咕地躺下,“谁让你跟他一起笑我的。”
“哎黎明,”陈九悄咪咪地在黎明脑袋边说,“南容静老欺负你吧?”
闻言,黎明朝南容静那边看了一眼,笑笑,小声道:“他为人很好,就是有些不爱闹,其实对我不错。哎,最近那篇策论你感觉怎么样?”
想起那篇策论,陈九啧了一下嘴,“宋小美人出的题嘛,还能什么感觉?心如死灰心丧意乱心灰飞烟灭呗。”
南容静在里面听得“咯咯”直笑。
为了最大程度降低学生的心理压力,白龙太府是不公布平时成绩的。只是有的时候先生会在课上点一下特别好的作业当参考,或者极偶尔的时候点名批评一下特别差的,主要还是从学生的角度考虑问题。有些学生,就是要丢一下脸才会发愤图强。
当然,时间久了,谁好谁差的,大家心里多少会有个谱儿。
“明天的课你上吗?”黎明问陈九。
陈九点头,一脸严肃认真且生无可恋,“上啊,宋小美人的课我肯定得上。哎不说了,我回去看书了,那些文章不看完,明天的课我估计自己听不明白。”
待陈九跑远了,南容静坐起来感慨,“原来陈九这样的混子也是会看书的。”
黎明转过头来,跟南容静说道:“你别看陈九平时吊儿郎当的,其实人家脑子明白着呢,比你明白。”
闻言,南容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把黎明的另一只鞋也扔出去。
宋玉瑱可能不太会出卷子,但他的课上得很好,有料有趣,他自己也头脑活络,会笑会玩,因此很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有学生问他那篇策论他们写得怎么样,为什么没有发下来。
陈九捂住胸口,牙疼,妈的这傻子。
果然,一提到那篇策论,宋玉瑱对他们的态度就来了个大反转。其实他本来是不想再提那篇策论的,毕竟他、大概、的确出得难、了一点。但如果是学生自己想学习的话,他真不介意浪费时间给他们指点一二。
“司马光七岁时,凛然如成人,闻讲《左氏春秋》,即能了其大旨,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骆宾王在七岁时写: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甘罗十二岁时被秦王奉为上卿,位列丞相;方玄龄十四岁计出良策,领兵上阵破胡掳,救国家于危难之时……”宋玉瑱扫了在座一眼,“而你们已经十五岁了。”
有学生似乎不太服气,在下面小声嘀咕,“也不见你十五岁干了什么。”
宋玉瑱自然听到了,然而他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不过这些学生很快便知道了宋玉瑱十五岁的时候干了什么。人家十五岁的时候,妥妥的进士甲等第三名,簪了探花璎,入了大皇廷,拜了小翰林。
擦咧,而他们现在还在筹谋一年之后的统考,好进白龙太府当个正儿八经的太学生。
宋玉瑱并不是贵族子弟,他出身平民,自然读不上白龙太府这等名门学府,他就是聪明加运气好而已,读了十几年书,打算去考试就去了,然后就奇妙地过了,登上天子堂。
当然,像宋玉瑱这种寒门探花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能中进士之列的还是贵族后裔。而白龙太府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它其实是一个捷径,专门为贵族子弟打造。
反正在被宋小美人宋大才子吊打的最后呢,每个学生都得到了一份三万字起步洋洋洒洒的抄写指南,两天之内交,交不上的再写一遍策论,及格为止。
大多数学生一放课就奔回房间抄优秀策论范本去了,不过也有部分学生坐在仙才湖边一脸迷醉地感慨人生之难之艰辛。
“想什么呢?”陈九在千代身边坐下,望着对面波光粼粼的湖面。
千代蹂躏着指间的草,叹了口气,“我这个人那么拽啊……你知道吧?”
陈九笑,“知道,怎么了?”
“我以前吧,老觉得我们这些个能上白龙太府的都是天之骄子,可是今天听宋小美人一句话,我才知道,妈的骄个屁啊,就算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这一届学生里,最后也就两个能超过宋小美人。”一个状元,一个榜眼。
而且还未必,状元榜眼还未必出在白龙太府呢。这还是在不提人家当年才十五岁的基础上。
陈九乐了,“哟,受刺激了?”
千代继续叹气,一副饱受沧桑的模样,“长大了,懂事了。”
楚澄一屁股坐在千代旁边,“这世上啊,就是有这种长得比你美,脑子比你好,还能管得服你的人。”
人并非生而平等。
其实他们是贵族子弟,这就是先发优势,也许出了白龙太府,就算不当官,他们的身份地位也能比寒门出身的宋玉瑱高出一大截,这是宋玉瑱永远比不过他们的地方。
但他们不愿意这么算。大家都是少年郎,最是意气风发,最是天地不服,靠自己老子挣下的这点基业过活算什么本事?谁不想靠自己的实力登科高中,日后大魁天下,一日看尽长安花?
如果这么幼稚地去想这个问题,他们的苦日子,真的,还在后头呢。
统考、府考、院考、京试、会试、殿试。
六个。
“啊啊~宣纸八尺长,墨砚染梅池,白衣诵文明月照,秋水共长天……”
楚澄脱了鞋砸陈九一脑袋,“唱屁唱!唱丧呢!”
陈九抓起鞋,呸了一口,起身就去抓楚澄。
楚澄也反应很快,转身就跑。
楚澄这人吧,不太招人喜欢,估计是爹官太大了,左丞相,他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拉帮结派、欺凌弱小什么的,当然打架比他厉害的他也照打不误,毕竟他拉帮结派,爹官也大。
陈九追了一会儿也不追了,反正追到了也打不过,那孬种帮手多。于是他把手里的鞋丢进了仙才湖里,冲着气得龇牙咧嘴的楚澄做了个鬼脸。
看着楚澄带着一群人追着陈九没头没脑地满地跑,南容静小声吐槽:“傻子。”他抬起手臂拱了拱黎明,“你说他傻不傻啊?我要是他爹我得愁死。”
黎明转头看着南容静,眼中满是笑意,“那是,用自己的鞋扔人多傻啊,要扔也得扔别人的鞋。”
南容静立刻就听出来黎明在打趣他了。他手指点点黎明,咬着牙说道:“好,黎明,你死了,我跟你说你死定了。”
黎明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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