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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和老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时,辛歌的眼神总是时不时飘向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略显慌乱的那个身影。她在这坐着看电视,他却在厨房受油烟摧残,她的良心有些过意不去,起身走进厨房问:“需要我帮忙吗?”
男人用余光淡淡地瞥她一眼,似是嫌弃她在这里碍手碍脚:“你还不如我。”
“其实我挺会做饭的。”辛歌小声辩解。
“是吗。”男人显然并不相信她。
从她之前点外卖的那个节奏来看,她能知道怎么打开油烟机就算不错了。
辛歌只好无奈地离开厨房,接着看起了电视。
十几分钟后,厨房传来一声吆喝:“来端菜!”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骄傲,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了不得的大厨才做完一满桌盛宴佳肴。
辛歌在如今的贺瑞平面前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狗腿子属性,赶忙答了句:“来了!”然后飞快地跑进厨房,一看,不由得傻眼了。
这,这能吃吗……没有一盘菜不是黑乎乎的,说是生化武器都有人信。
贺瑞平见她满脸嫌弃地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杰作,略微来了气:“你那什么表情。”
“没有没有,呵呵。”辛歌讪笑着摆了摆手,将菜一一端到了餐桌上,然后招呼老谢来吃。
看着老谢面不改色地将那些无法描述的东西一口接一口送进嘴里,辛歌不禁在心里暗暗担心,她吃这些没关系,可老谢毕竟是病人,吃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上桌后,随便选了道菜面带自信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然后从容不迫地吐了出来,顺便抢走了老谢手里的筷子:“别吃了。”
迎着老谢不解的目光,他平静地解释:“想让你多活几年。”
老谢笑着咂舌:“你自己做的饭啊贺瑞平,你还带头嫌弃起来了。”
“恩,我带的头。”贺瑞平面不改色地点头,却在看到辛歌也放下筷子的那一秒,自尊迎来了迟到而彻底的苏醒,“有那么难吃么?”
“……”辛歌一动不敢动,在心里委屈地想,这男人双标得未免太过明显了些吧?
老谢在他眼里是块宝,她就是根狗尾巴草上的小穗儿啊!
“我点外卖。”贺瑞平说着掏出手机,却被老谢抬手阻止,“马上我们就要去轮班了,将就着吃吧。”
贺瑞平瞥辛歌一眼,凑到老谢耳边用自以为小声其实算得上高声喧哗的音量说:“我让他们送到保安室去。”
咔。辛歌听到了刀子捅进自己心脏的声音。
“那小辛怎么办。”老谢用不赞成的眼神地看着贺瑞平,又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我们要同甘共苦啊小贺。”
“哦。”贺瑞平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
辛歌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只好也低头乖乖吃起了这顿味道一言难尽的饭。
三人历经千难万苦,这场纯粹为了续命,毫无愉悦感可言的进食活动才总算是进入了尾声。
辛歌主动提出洗碗,老谢连忙摆手拒绝:“这怎么行呢,还是让小贺洗吧。”
“没关系啦谢叔,我可……”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交给你了。”贺瑞平朝着辛歌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然后拉着老谢起身,“走了,去轮班了。”
“这不……”老谢还想说点什么,被贺瑞平一把捂住嘴,堪称强硬地拖出了家门。
“砰——”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后,家里只剩下了辛歌一人。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挽起袖子,把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利落地清洗起了餐具,将厨房也顺便打扫了一番。
做完这些后,她走出厨房,扫视了一眼客厅,刚洗完碗的愉悦心情立马消失不见了,秀气的眉毛不由得皱在了一起。
其实她从第一次来贺瑞平家里,就觉得这个地方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要不她就送佛送到西,帮他们给家里的客厅做一个彻底点的大扫除?卧室就算了,毕竟是很私密的地方,她未经允许就进去不太好。
说干就干,她到卫生间去找了根帕子,从客厅的电视柜开始认真地擦起。最后她终于来到了客厅最乱的部分——茶几。这个茶几的桌面面积比起别家算是顶大的了,却硬生生被堆满了各种东西,没吃完的食物、报纸、垃圾、水杯、蓝牙音箱……
辛歌硬着头皮,把桌面上明显属于垃圾范畴的东西全扔进了垃圾桶里。
忽然,她看到水杯下压着一张类似发.票的东西,伸手拿起正准备塞进垃圾桶里,又默默收了回来。还是得看一眼,万一她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贺瑞平一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扫了眼发.票,看见上面印着一家花店的LOGO,下面显示着买了两束白菊,顾客名称是……
ripinme。
辛歌的眼神凝固在了这几个字母上。她之前见过——
她墓前的那束花。
她默默将这张发.票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继续收拾起了眼前的一团凌乱,只是动作不复之前那般流畅。
将客厅里能擦的东西都擦干净后,她又开始面无表情地扫地、拖地。
她就是这样,脑子里越思绪纷扰,面上就越是波澜不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沉思上,再无半分能匀给表情管理。
直到将客厅收拾得焕然一新后,她才离开这里。
回到自己的家后,辛歌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眼前浮现出那块不知是谁为她而立下的墓碑。她低头看了眼手里捏着的发.票,忍不住在唇齿间轻轻地念:r-i-p-i-n-m-e.
那块墓碑,是他立的吗?
她起身走到阳台上,在一片暮色里向小区大门的方向眺望着。
她所在的楼栋,客厅的方位刚好朝向大门,只要站在阳台上她就可以看到门口的保安室。此时,那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透出暖黄的光线,贺瑞平和老谢正坐在里面,不知在聊天还是抽烟。
不知什么时候空中开始飘起了雨点,辛歌伸出一只手,感受雨水滴落在她手掌中的重量。
他们应该没带伞吧。
辛歌沉思了一会儿,从家里拿了两把最大的伞走了出去。
快到保安室的时候,辛歌正好撞见贺瑞平从里面走了出来,头顶还披着件外套,看起来略显狼狈。
辛歌联想到这些日子他在她面前冷淡从容的表情,让她曾无数次默默在心里感叹时间的力量果真不小,硬生生把一个自己的同龄人变成了大哥哥。但此刻见他做出用衣服挡雨的动作来,辛歌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十年前。
那是少年时的他,也做过的事。
辛歌第一次与瑞平正面接触,是在一节体育课上。
她记得那节课刚上到一半,相较平日而言阴沉无比的天空终于撕下了温吞的面具,开始不遗余力地电闪雷鸣,吓得在操场上活动的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
接踵而至的是倾盆大雨,像是要彻底洗刷去大地上的污浊。
辛歌其实很感谢那几道雷声,因为这样她就听不见坐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些女同学窃窃私语的声音了。
说是窃窃私语,但气势却如嘈嘈急雨,丝毫不怕自己言语里的主人公听见了。
而且根据辛歌从小到大的经验来说,相比起高声阔谈,人的耳朵对于那种刻意放低的密语反而更为敏感。
总之那天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听见身旁那群女孩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她:
“我现在对她也越来越反感了,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知道我知道!反正我特讨厌她一天到晚摆出那么一副谦卑的姿态,勾引谁啊?他们男的也全都是一群傻.逼,就喜欢那种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实际上都贼有心机。”
“真的,只有我们女的能看出哪种人最装,他们男的都眼瞎。”
“还有你看她每天腰杆挺得可直了,我有次故意用不耐烦的眼神看她,你们猜怎么着——她还冲我笑!不是,她笑什么啊,她有胎记她还挺骄傲啊?真的是一点都不讨喜,哪个长相有缺陷的像她这样啊……”
“人家成绩好呗,年级第一啊。这次考试差点上了七百,什么概念,清北都能上了。”
“她就算上清北了又怎么,真不是我嫉妒她啊,她脸上那胎记真的太碍眼了,以后找工作面试绝对过不了。”
辛歌麻木地听着那些对她的指控,面上毫无波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夜里她的眼泪将无声地把整个枕头打湿。
那些话听起来言之凿凿,好像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她心里也确实没有一丝反驳的欲望,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也许是从她知道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后开始的吧。
耳边忽然传来体育老师的声音:“集合——解散!都赶紧回教室啊!”
“好,老师再见!”大家都嬉笑着簇拥成群回了教室。
辛歌落在人群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着,余光忽然瞥见操场边的栏杆上搭着一件校服外套。她从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就看见那件外套在那儿,那时候旁边还有不少件其他外套,如今就只剩下它孤零零一件了。
她犹豫了片刻,走过去拿起了那件外套。怕外套淋雨,她就连忙把外套折成一小叠搂在怀里。
雨水一点一点浸湿她的头发,她低下头,尽量不让雨飘进眼睛里。
迎面走来一双白球鞋,她也没抬起头,继续往前走着。
忽然,那双球鞋叫住了她——
“同学,你怀里的这件外套是在那里拿的吗?”
辛歌缓缓抬起头,看见一位长相只能用惊艳一词来形容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着栏杆的方向。
他身上的气质却让人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说他是座冰山太过武断,说是霁月清风又不免牵强,倒更像是能让人偶尔听出几阵琤琮的雪溪。其中的冰雪若是消融,那么凛冬散尽,星河长明这八个字他便绝对受之无愧了。
被这样的容颜注视着,她头一次自惭形秽到抬不起头,耳根也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通红,声音在浩大的雨势里细微得快要被冲散一般:“这是你的吗...给你。”
贺瑞平伸手接过外套,发现外套还是干爽的,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眼面前全身湿透的女孩。
“外套重要还是人重要?”他问。
辛歌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会儿才如实回答:“……外套。”
她的内心深处始终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卑微的存在,即使每天辛浴香都温柔地对她说,小辛是这个世界送给她的最美好的礼物,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外界数不清的异样眼光。
“蠢。”少年神色间染上一丝微不可见的烦躁,然后将手里的外套撑过头顶,“进来!”
辛歌有些窘迫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你很喜欢当落汤鸡?”贺瑞平的下巴朝身旁留出来的空位点了点,“让你进来。”
要是换成其他男同学,辛歌肯定会不好意思地摆手拒绝。可贺瑞平身上有一个地方和其他男生不一样——辛歌没有缘由地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不需要客套,觉得他开口看似恣意,实际都是经过了考量的,就好像只有在他认为对方的处境确实需要他的帮助,他也正好有能力提供这个帮助的时候,他才会开口。并且她能感觉到,这样真诚的开口,他一般是不容对方拒绝的。
辛歌乖乖地走进了少年的外套下。
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掠过他的臂膀,在他干净的下颌线上停留了不超过一秒就迅速错开了。
“你叫辛歌?”
“……恩。”
“我叫贺瑞平。”两人此前从来没说过话,也没有过任何接触,少年应该是不确定她是否认识他。
“我知道。”辛歌小声说。
“好。”少年淡淡地看她一眼,似是在说,如此与她算是真的认识了。
辛歌感受到他这短暂的一瞥,全身都僵了僵,一时半会儿竟分不清耳边轰隆响着的是天边滚动的闷雷,还是胸腔里节奏混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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