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晚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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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寺惨变(2)


      范忠国、巴孝祖、赵节如三人早已将各自的泥丸拆开看了,无论用水浸还是火烤,均是空无一字。于是他们怀疑那三幅素绢都是假的,只有洪义祥手中的这幅是真迹。此刻巴孝祖既见泥丸,自然毫不犹豫地抢夺那枚泥丸。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巴孝祖一个小擒拿手,那枚泥丸已然落到他手里,随后疾点洪义祥身上阳池、神门、合谷三处大穴。
      巴孝祖心机深沉,他之所以此前并未点洪义祥的穴道,不过料定洪义祥在狱中受尽严刑拷打,身体极度虚疲,他随时都有把握当场制住对方。只要洪义祥老老实实地交出丝绢来,他又何苦多结一个仇人呢?只可惜巴孝祖算计虽精,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巴孝祖忽然感到腰间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疼痛,令他痉孪得萎蔫下去。他吃力地回过头去,却见他身后最好的兄弟赵节如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袖中的一柄短剑已没至剑柄:“巴师兄,实在对不住了,你平日教导小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弟一直铭记于心,只恨没有机会躬行罢了。今日巴兄何不好事做到底,索性成全小弟做壮士帮的帮主?”巴孝祖直到闭眼的前一刻,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自作自受”。
      变生肘腋,大家都没有预料到,范忠国首先吼道:“赵节如,你为了抢夺帮主的遗物,竟敢杀害师兄?我范忠国饶不了你!”他又冲身后簇拥着的弟子问道,“大家说怎么办?”
      一个原本跟随巴孝祖的贴身弟子奋臂高呼道:“捉拿凶犯,为巴坛主报仇!”
      后面立刻响起一片山呼海应般的声音:“捉拿凶犯,为巴坛主报仇!”这片声音分别是忠字坛和孝字坛弟子发出的,只有节字坛的弟子站在赵节如身后装聋作哑。
      赵节如冷笑连连:“范坛主,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其实你心里还不是巴不得其他人都死绝,以免跟你抢夺帮主遗物,我只不过做了你想做而没有下定决心做的事而已。”
      “你放屁!”范忠国恼羞成怒,早已挺剑刺去。赵节如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与范忠国战在一处。
      洪义祥大喝道:“帮主尸骨未寒,你们就自相残杀起来,对得起我壮士帮吗?”他只恨身不能动,不能制止眼前的残杀。况且此次跟随而来的均是“忠”、“孝”、“节”三坛弟子,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信。
      “铛铛铛铛……”只听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庙中已多了一男一女,男的玉树临风,女的丑若嫫母,正是媸妍夫妇。
      “大家且请住手,听我夫妇一言!”尚映蕉的嗓门原本就比常人响亮些,此刻再加上几分内力,当真声如雷霆,振聋发聩,众人不觉停止厮杀望向她。
      鲁嫉恶威严一扫全场:“我夫妇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只是贵帮分崩离析,我夫妇忝为钱老帮主的朋友,不忍数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是以我夫妇将从旁作证,直到贵帮公平地选出新任帮主。”他又加重了几分语气,“若有谁胆敢不从,便是壮士帮与黄金村的公敌!”
      “我壮士帮的家事,何劳外人插手!”一个弟子躲在人丛中阴阳怪气地地说道,不少弟子都跟着窃窃私语起来,顿时一片嗡嗡嘤嘤之声。
      “谁?不服的请站出来讲话。”尚映蕉目光四下里搜索,场子很快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再吭声。
      “坚决不同意!”一个弟子应声而起,“在选新帮主之前,必须先为巴坛主复仇。谁若是不主持公道,便没有资格竞选帮主之职!”
      “对,要先为帮主复仇!”忠字坛和孝字坛的弟子同时怒吼起来。
      “巴孝祖狼子野心,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已是从宽处理了!”节字坛的弟子立时鼓噪起来。
      一言不合,双方又厮杀起来,这下情形更乱,那忠字坛与孝字坛共同对付节字坛,理应稳操胜券才对,然而巴孝祖此次志在必得,精心培育的几位弟子出动了一大半,因此三坛弟子一时难分轩轾,各有死伤不等。更为棘手的是,媸妍夫妇也受到了攻击,卷入壮士帮的斗争,由于情势混乱,竟看不出是哪一坛弟子出手,他们既不能置身事外,又不可痛下杀手,竟被迫得十分狼狈。独有洪义祥僵卧石榻,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蓦然间,一篷细如牛毛的针向场中漫天撒下,鲁嫉恶站在角落,且见机得快,早已护住周身要害避开了。刚稳住身形,便提醒尚映蕉:“小心,七星针!”尚映蕉一愕,本能地用衣袖一挥,岂知针头上又暴出细沙,猝不及防间,尚映蕉已中了七星针之毒,与其他十余名壮士帮弟子歪倒在地。
      “哈哈哈,算你有点见识,在下正是七星煞唐及。七星针天下无解,你们谁也逃不了啦!”一个声音在高墙上狞笑道。
      借着熹微的月光,庙中的众人隐约可见高墙上端坐着一个年过半百、浓眉鹰鼻的男子,戴着一双鹿皮手套。他的旁边挤满了人头,一个个张弓搭箭,看这副架势,似想将壮士帮弟子一举铲平。
      鲁嫉恶又惊又怒,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尚映蕉,恃机而动。有些尚未中毒的还在与同门奋力厮杀,鲁嫉恶大喝道:“一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都快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还不知同仇敌忾!”鲁嫉恶向来文质彬彬,此次一时情急,竟如此粗野如此,大类平常。壮士帮弟子这才停止残杀同门,往外冲去。
      “只可惜你们知道得已经太迟了!”那人将手一招,“放箭!”无数条火龙便带着刺鼻的硝芒和刺眼的蓝光飞向庙中。他又冷笑道:“你们可知韩大人为何如此爽快地放走洪义祥么?不过是欲擒故纵,恃机将你们一网打尽而已。”
      “你们如此痛下杀手,我壮士帮跟你们有何仇恨?”范忠国一边往外冲,一边问道。
      “哼,你们装什么糊涂?自己干的好事竟然不认帐了么?”一个二十余岁的汉子露出脸来,“我娘亲和妻子是怎么死的?杀母之仇,辱妻之恨,不共戴天!”却是那一门死了两条人命的家主刘敬平,看来是他纠集了人前来为自己复仇。
      “胡说!分明是那奸夫□□害人在先,在下实在看不过去,才手起剑落,送他们上路的!”洪义祥身体虽不能动,口却能言,急忙辩解道。
      “你颠倒黑白,诬良为娼,让我受尽牢狱之灾,今日既然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另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也伸出头来,赫然是从黄金村逃走的季涵君,只见他弓上弦,拉得如同满月,嗖地一箭向洪义祥射去,却被一物驳回,“夺”地一声钉在庙廊上。
      季涵君看清护在洪义祥身边的鲁嫉恶,以及他怀中昏迷未醒的尚映蕉,恨恨地说道:“就是你们两人,尤其是这个母夜叉,把我捉到黄金村去严刑拷打,爷爷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西天!”他手一招,箭矢又带着灼人的热气飞射而来。
      鲁嫉恶因爱妻昏死过去,已然失去了平素的镇静;见季涵君还在肆意辱骂她,狂怒之下,将尚映蕉的剑操在手中,流星般地向季涵君掷去。季涵君躲避不及,众人只觉一道银光闪过,那柄剑便刺穿了他的胸膛,他的后背带着长长的剑身向下跌去,直到那半截剑深深地将他钉在地上。对方均被这一剑之威所惊,有几个胆小的甚至从庙墙上掉下去了。
      趁着敌方惊惶未定的那一瞬间,鲁嫉恶背着尚映蕉已率先冲出法华寺,至于壮士帮弟子,他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寺外隐伏着的一干好手立刻围上来,其中有几个分明是银虹派的招式,必是刘敬平与季涵君勾结上银虹派,跟壮士帮过不去,却又嫁祸于韩守清。
      那刘敬平因武功低微,竟死于乱剑之中,不过他是死是活已无人关心,因为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壮士帮经此一役,几乎全军覆没。洪义祥被人杀死在石榻上,他手中的那枚龙眼大小的帮主遗物也失落于地,任人践踏,里面的素绢也散乱开来,上面浸满了鲜血,这幅先前被壮士帮弟子争得死去活来的素绢,再也无人抢夺。
      一个从此法华寺经过的放牛娃看到满地的尸体,他不知他们为何杀戳。出于道义,他掩埋了这些尸体。在这堆尸体中,断肢残体遍地都是,有的连脑袋都被人割去了,他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将它们一起拖进距法华寺后门不远处的山沟中。他们活着的时候彼此为敌,死后却亲如一家人,长相依偎,也算是化敌为友了。
      放牛娃发现了那条已无人问津的素绢,上面现出四个端庄方正的颜体大字:舍生取义。这条素绢本来是有字的,只是必须滴上人血才能显现出现,可惜那些争夺素绢的人已经永远不知道这个秘密了。
      作者为什么偏偏要写这平平无奇的四个字?放牛娃百思不解,此时日已中天,一缕强劲的阳光正照射在丝绢上,少年突然发现那四个字如银钩铁划,每一横每一竖均变幻万端,旁边还有无数细如蚊蚋的小字加以解说。放牛娃欣喜若狂,将其小心地藏起,从此以后一边给主人放牛,一边学习丝绢上的武功,十余年后,竟然凭这幅丝绢,在武林中扬名立万。可惜另外三幅与此相同的丝绢已渺然无踪,否则这少年或可籍此成为一代宗师,这也是各人的缘法(此是后话,笔者拟将另文撰写)。
      而留在汉江边上蛇山老巢的少数义字坛弟子也未能幸免,由于壮士帮素日的行径,地方官府对他们均恨入骨髓。此次不知是得了谁的消息,官府竟趁壮士帮大难之际落井下石,纠集一伙绿林中人,将那些剩余弟子也一同剿灭,可怜壮士帮百年基业,竟在内忧外患的交迫下,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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