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将为王

　　车安静地开过这短短的距离，两侧废弃的大楼，已经被植物覆盖的墙壁，在强光的照射下近得清晰可见。从广场到这里总共不过两公里的路而已，仿佛就进入了人类衰退后留下的废土世界一般，那种苍凉无端得让人毛骨悚然。
　　“谢谢你送我过来，赤司君，耽误了你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之后会有家里人来接我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你快回去吧。”
　　赤司没有接话，而是下车替雾绘打开了那一边的车门。
　　“学姐觉得，放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我真的会放心吗？”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乖乖认输。
　　以前只知道赤司的传言，知道他认真，知道他优秀，知道他乐于助人，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倒是真的没发现，赤司这个人跟他略显稚嫩的外表和温柔的声音比——
　　那不是一般得强势啊。

　　没再试着去反驳他的决定，雾绘一步一步靠近陨坑的边界。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郑重，每一步都很肃穆。就在赤司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走进地底之前，她终是在离边界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真是场可怕的灾难呢，对吧。”
　　“……嗯。”
　　雾绘看着前方仿佛通往地狱的大洞，声音轻得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那么多人都死在了这里。明明前一刻还在想着吃什么晚饭，布置了太多作业的老师很讨厌，终于抢到了演唱会的S席，明天的约会计划，替乡下的妹妹挑好了最漂亮的裙子，为准备甲子园的决赛挥洒汗水……轰的一下，什么都没了。
　　“梦想也好，约定也好，爱情也好，亲情也好……都没了。”
　　赤司站在她身边，安静得站成了一座雕像。他知道，现在的学姐其实并不需要他说什么，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况且在这种时候，语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甚至连节哀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失去的痛苦，无法言述。这一点，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赤……板……”
　　风卷着树叶而过，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干扰了他的听觉。雾绘说出口的话就如同他们初见时那样，随风而散，再也捉摸不清。

　　“我等你很久了，雾绘。”
　　空旷的封锁区内，响起了轮椅的吱呀。一个昏暗的影子出现在了残破的墙边，只露出了一截看似腿部的部件。
　　“流！”
　　雾绘总是平静的脸上漾起了从未见过的明丽笑容，提步就想朝那边走去，却被赤司一把拽住了手腕。
　　“学姐，对方连脸都不露也太可疑了，注意安全。”
　　不仅如此，在这种被军事封锁的区域，对方身为一个不良于行的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这件事本身就有非常大的问题了。
　　“别担心，流是我的好朋友。”
　　这句话并没能消除赤司的警惕，雾绘不得不多透露了些东西。
　　“我们早就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他看向那边半个身子都在阴影处的男人，犹豫着放开了雾绘的手。

　　雾绘快步朝着那边走过去，却意外地停在了离那人颇远的地方，起码之间隔了十米远。
　　要是闹市，这么远的距离别说聊天了，就算用喊的都不一定听得见。好在这附近就他们这几个活人，安静得甚至能听见风的低语。
　　“生日快乐，雾绘。”
　　“恩！所以你就空手来了吗？礼物呢？”雾绘假装不高兴地问。
　　“我有给你做了个蛋糕的，但是琴坂趁我不注意偷吃了一口。”
　　其实做了三次，第一次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胚给炸了，第二次鸡蛋放多了黏糊糊的。第三次的成品……涂上奶油之后勉强能看。
　　“……那琴坂还活着吗？”
　　“恩，它到现在都还没醒。”
　　但大概不能吃。
　　雾绘：……
　　太惨了！琴坂，谢谢你为了我奉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你最近在忙什么？”
　　石板作证，雾绘这个问题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毕竟现在有外人在场，只能聊一点安全的话题。但谁知对面那个天然完全不顾及有外人在场，一本正经地开始讲些该被马赛克的内容。
　　“上个星期终于把《Jungle》的底层构架完成了，接下来应该可以以APP的形式运作。我设计了一整套系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复制所有用户终端的信息，进行定向任务推送，监控任何我想要的人事物。之后，让更有才能的人能够接触到更核心的内容，通过获取点数升阶，等到达指定的等级J就可以升阶成为干部——”
　　“等下，stop！”雾绘急匆匆地喊停，一边使眼色一边说，“你上次不是说那只是个社交软件？”
　　可惜也不知道是流没get到她的意思还是有意为之，硬是不接这个茬。
　　“恩？我不是说过了吗，《Jungle》的用户，将来就是我的氏族。”
　　他说了，他说了，他把氏族两个字说出来了！
　　雾绘木着脸，不知该作何反应，甚至不敢扭头去看赤司脸上的表情。

　　“作为社交游戏来说，《Jungle》还是很好玩的。这一点作为设计者，我可以保证。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玩玩看，我会推送一些适合你的任务。啊，雾绘的话，不用担心点数，只要你点头，就可以直接拥有等级J的干部权限。”
　　雾绘：“啊……恩。”
　　“干部也有发布任务的权限哦，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发布出去，有很多人会替你完成的。”
　　雾绘：“哦，这样啊……”
　　“哎？你没有兴趣吗？我以为这次你一定会答应加入的。《Jungle》真的很好玩啊。”
　　对面的语气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像是找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想要分享给朋友，而朋友却毫无兴趣的孩子一样，雾绘几乎能脑补出他脸头发丝都蔫起来的模样。
　　真是的，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别不开心嘛，我承认我是对《Jungle》挺有兴趣的。”流这个人，在这方面是真的很有品位了。他做的社交游戏，肯定会很好玩。
　　“那——”
　　“可这跟我加不加入是两码事。”

　　诡异的沉默开始蔓延，似乎刚刚融洽的朋友聚会场面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错觉。
　　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了一个塑料袋，被风卷着在两人之间飞舞着，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水母在深海畅游。下一秒，却被树枝拉扯住，割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雾绘，羽张已经死了五年了——”
　　“这跟羽张先生没有关系！”
　　雾绘大声打断了流的话，可他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你没必要非吊死在一棵树上。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加入过Scepter 4。”
　　“我说过了，我不能接受你的王道！”
　　“这比你的性命都重要吗？！”成为绿王后总是平静稳定的声线第一次带出了烟火气，流对面前这个固执的童年玩伴没有办法。
　　雾绘骄傲地抬起下巴，缓慢而坚定地回道：
　　“是的。”

　　她觉得今天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
　　雾绘转过身，挺直了背脊，刚迈出一步就听身后的人突然开口。
　　“改变主意的话，随时联系我。”
　　她没有理会流的话，强撑着以惯常的步子走回车子那边。跟赤司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没有去看对方的表情，只知道他就跟在自己身后。
　　一步之遥的位置。
　　车子重新启动，摇晃着将这废土般的无人区抛之脑后。
　　雾绘靠在车窗上，滚烫的额头只有顶着玻璃，才能感受到一丝令人舒适的凉意。
　　“学姐，你还好吗？”一直一言不发的赤司，第一次开口。
　　没有过问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探询那些一旦深究就再也无法停止的话语，他只是单纯地担心她现在的身体。
　　到底是心思深沉还是体贴，现在的雾绘已经无暇分清了。说到底，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跟她交往，对雾绘来说都没差，左右不过这点时间。
　　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赤司君，你有什么梦想吗？”

　　城市的喧嚣被阻隔在外，两扇车窗圈出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学姐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软软地呼吸着，用着比刚才还要快的频率。
　　她问他，有什么梦想。

　　【作为赤司家的人，胜利就是你的宿命，你必须不断赢下去。】
　　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是父亲的话，是他作为信条的话。
　　可赤司也明白，这不是梦想。

　　那……与现在的队友一起，拿下全中三连冠？
　　以梦想这个词来说，又好像有点太过小家子气了。
　　可除此之外，他竟然想不出其他。

　　他长时间的沉默让雾绘察觉到了些东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将身边的人当成可以平等交流的成熟的大人了。能给她这种认知，说明这孩子……早熟得有点太过分了。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好事。
　　“你的时间还很长，慢慢寻找就是了，不用着急。”
　　也许待人处事稳重且智慧超群，但她身边的仍然是比她还要小一岁的少年。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呢，跟她完全不一样。
　　“学姐呢，有什么梦想吗？”
　　“是呢，我也……有过梦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后面还说了什么赤司完全听不清楚。
　　“学姐？”再看过去，发现她疲惫地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司机转动方向盘，向着左边的道路开了过去。

　　就像电影的情节一样，放慢了数倍的时间，慢镜头下迤逦的灯光，沉睡的少女温暖中带着香气的身躯，向着这边倾斜，靠在他的肩头。
　　还没等赤司品出什么别样的感觉，她就没有停歇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没了声息。

　　“学……姐？”
　　赤司的脑子乱成一团。
　　刚刚强压下去的好奇和怀疑，随着她的倒下重新被唤醒。雾绘跟那个被称之为流的人之间的对话在他的脑海里掀起了狂风巨浪，某种不知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抬手触到了她的颈动脉。
　　没有反应。
　　学姐她，心跳停止了。

　　死？
　　学姐她，死了？
　　不，不可能，她的身子明明还这么温暖！
　　该怎么办，怎么办……
　　去医院？啊对！
　　“停车！”
　　司机吓得一脚踩到了底，刹车片剧烈的摩擦，车胎在地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离这里最近的医——”

　　铃——铃——
　　毫无特色，系统自带的手机铃声响起。
　　赤司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挂断，“马上开车去医院！”
　　“是！”
　　话音刚落，铃声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
　　车子重新启动后，他才掏出手机来看一眼屏幕，是陌生人来电。
　　“喂。”
　　电话那头，男人低沉的声线传来：
　　“我是雾绘的监护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第三个路口停车，急救设备已经就位。”

　　之后的事似乎摁下了加速键一样，疯狂地在他的面前上演。
　　救护车的双闪灯，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被灯光彻底照亮的街道，和紧紧闭着眼再也没有睁开的学姐。等他回过神来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命令司机跟上了前面的救护车。
　　黑色的劳斯莱斯紧紧地跟在救护车的后面，穿过了最热闹繁华的闹市，开过了国会议事堂，进入了GPS上一片空白的区域。
　　这里是七釜户，这个国家最神秘的地方。
　　对于七釜户，赤司也只是知道一个名字而已。似乎父亲偶尔会踏足这里，却很少跟他谈起关于这里的事。
　　父亲挑明了要他交好的学姐，是属于这里的人？

　　结束短暂的手术——事实上御槌做的只是使用能力将她的身体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这用不了多长时间，再多的他也无能为力——推开手术室的大门，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孩，还恰巧和雾绘同龄的样子。这似曾相识却又好久不见的场景让御槌高志停下了步子，多看了赤司一眼。
　　没想到这一看，还真被他看出了点什么。
　　“这招牌似的红眼红发……你是赤司家的小鬼？”
　　赤司家的……小鬼？
　　从出生在赤司家起，他就从来没有被人用这么……的语气提起过。
　　即便如此，他仍旧很有礼貌地行礼：“医生您好，我确实是赤司征十郎。请问学姐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暂时死不了，不过也快了。”
　　御槌烦躁地把手套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甩，明显心情极度不美丽。身边看似他副手的医生实则是国常路派来监视他的人，此刻也只是沉默地站在他旁边，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哼，只是不准他跟雾绘交谈吗？
　　该死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
　　回想起刚刚在陨坑附近听到的对话，赤司的脑海中立刻有了非常不妙的猜测。
　　“我知道你们在打她的主意。回去告诉你家老子，雾绘这丫头没有半年好活了，让他省点力气，少在她身上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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