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梦时刻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狱警和普特同时意识到了这样可怕的事实，他们没有看清，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狱床上猛烈炸开轰然的响动，脊背的痛苦在脑海里尖锐咆哮起来。

　　那可不是被扔出去那么简单，从上掼下的澎湃力量直接砸塌了狱床，位于中心区的正是普特的脖子和威廉的手。

　　那种迫近死亡的感觉太清晰了，清晰到连普特都忍不住害怕起来，在那甚至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威廉终于彻底挣裂自己的面具，在普特面前展现了惊悚而恐怖的一面。

　　力量，和那种可怕得要摧毁一切的欲望，对上司的客气、对联盟的忠诚、对女人的绅士都是轻易可以被摘下的面具。

　　在层层包裹之下完美又顺从得虚假可怕的人终于在狂怒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偏执和疯狂，除了爱德文、格威迪恩，现在还有谁可能在他的巅峰实力时和他一较高下？

　　如果他刚才是想要我死的话……

　　恐惧感像是一瞬间把普特扔进了冰海，那种让人牙齿打颤的哆嗦从腑脏开始向外传递，如果他死的话，一切就都无法完成了，他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的事，为此连同死亡都不再害怕——

　　绝对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

　　床已经坏了，普特头晕得一切都看不清楚，只有脑中威廉像凶兽一样的目光在盘旋。

　　他觉得自己的脖子要折断了，整个后脑勺已经完全疼到天旋地转，眩晕和呕吐的感觉黏在一起，鼻腔里溢满酸胀和刺激眼睛的血味，眼泪往下流淌，血液又从嘴里不受控地喷了出来。

　　“坦尼亚先生！！”狱警惊慌失措的声音让普特找回一丝神智，如果没有这声呼喊他可能彻底跌入暗沉的世界了。

　　威廉一把拽起他，避免血沫把普特直接呛死，普特捂着喉咙咳嗽起来，他侧躺在床上，心悸的感觉让他不断起着鸡皮疙瘩。

　　但是威廉不再出手了，他在地上落下一道高大的阴影，没有说话。

　　不过普特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放下心来，只是带着点傲慢的笑意消失了，但忌惮的表情在鲜血中也并不明显。

　　狱警狂奔着去寻找狱医，威廉站在那里，像是刚才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你要是敢动一下爱德文……”威廉缓慢地、用一种叹息的残忍语调说道，“我会不顾联盟的命令，送你下地狱的。”

　　“我知道。”普特压抑住咳嗽，但是几秒钟之后他又狂咳起来，缓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擦去嘴角的血液，低声说道，“你根本不是联盟的走狗……你并不忠诚。”

　　威廉对他的评价没有任何反应，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像看着一幅画着酷刑的画一样，没有多余的感触。

　　“但……记住，利用格威迪恩·布朗……这很重要，不要忘了。”普特看着威廉，但是他的视线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能大概看清威廉在哪里。

　　威廉没有任何兴趣和他再多待一会儿，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普特，转身示意紧张待命的医疗队可以进去了，就带着一身霜雪般冰冷的气息走了出去。

　　-

　　昂斯诺和爱德文、欧杰尔坐在一辆三人电车上，他在前面驾驶，欧杰尔和爱德文两个男人挤挤挨挨在后面。

　　旁边的费文斯和罗拉就显得好多了，他们是双人的电车，罗拉抓着费文斯驾驶座的椅背探着头，在电车遮阳伞下观察慢慢经过的古堡。

　　“太晒了。”欧杰尔对皱着眉吃惊地看着他的爱德文说道，“如果不涂防晒霜，我很快就会晒红，那样很疼。”

　　爱德文表情怪异地没有说话，费文斯扭过身来看了他们一眼，“太好了。”他说，然后继续目视前方好好驾驶，“等会儿给我用用，我手背被晒得很疼。”

　　爱德文看了一眼费文斯，然后又继续看着欧杰尔对着手机的后置镜头涂抹防晒霜，“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欧杰尔问。

　　“不。”爱德文立刻回绝，“这太奇怪了。”

　　“那昂斯诺呢？”欧杰尔靠前去推销自己的防晒霜，“这很好用，不黏，涂上去有种凉凉的感觉。我同事说很快就成膜，还防水。”

　　昂斯诺笑起来，“我不用，我很难晒伤，我的皮肤比较特别。”

　　欧杰尔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听到罗拉问，“可以玩那个吗？”
　　他的目光顺着罗拉的指尖，擦过古堡的尖顶，遥遥指向了过山车。

　　费文斯静默了一会儿，“说真的，罗拉，这里敢坐过山车的只有爱德文。”

　　罗拉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欧杰尔，欧杰尔挤眉弄眼地拒绝了她，“我也不敢，之前就爱德文和威廉玩这个。”

　　爱德文挑挑眉毛，在挤挨着的后排空间里露出半张脸来，“我可以带你去，你要去玩吗？”

　　罗拉有点躲闪的目光被爱德文看在眼里，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当着罗拉的面杀死了她的弟弟，虽然这是迫不得已，但要让罗拉放下怨气后还要放下恐惧也许是非常难的。

　　爱德文平静的笑意让罗拉犹豫不决，半晌后她才小声说道，“谢谢您，诺曼先生。”

　　费文斯冲爱德文眨了眨眼，然后对欧杰尔熟练的动作赞叹不已，“你涂防晒霜挺熟练的。”

　　“年纪变大了就要注意保养。”欧杰尔说道，“如果我有爱德文那张皮我就不这么干，我冒青春痘的时候他的皮肤没有瑕疵，现在我连纹路都隐约出现在脸上了，他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你会用面膜吧，爱德文？”

　　“当然不会！”爱德文马上澄清，“我才不用那种东西。”

　　“听到了吗？”欧杰尔向费文斯问道，“多么傲慢的话语。”

　　费文斯踌躇了一下回答，“我也不用。”

　　欧杰尔哼笑起来，“得了，看看费洛的风把你的脸吹得像是四十岁——”

　　费文斯大叫起来，“真的吗？”他把车停下来，一拍方向盘问道，“你在骗我吧？有这么夸张吗？”

　　昂斯诺把电车慢慢超过费文斯的电车，虽然脸是朝前的，但用余光偷偷看了费文斯一眼。

　　“昂斯诺！欧杰尔说的是真的吗？”

　　被点名了的昂斯诺委婉地说道，“用来试试也算一种体验……”

　　费文斯悲痛欲绝地开车追上了昂斯诺，“真的吗？有那么严重？”

　　“当然啦。”欧杰尔隔空把防晒霜递给了罗拉，示意罗拉涂一涂自己的脸，“你以为你跟爱德文一样是挂名闲职啊，居然还非要来联盟工作——”

　　“我以为跟着你能轻松一点呢……”

　　“你没看到身为军部少将的我都需要涂抹防晒霜怕皮肤老化吗？”欧杰尔恨铁不成钢地说，“说明希维娅是个风水宝地啊。”

　　“胡说，你看见威廉没有，他变化还是蛮大的。”费文斯反驳。

　　“但人家一点也不老啊，没有风霜的痕迹——”
　　欧杰尔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变得越来越可怕了，不过也只是看上去很可怕，实际也还好吧，反正我没感觉。”

　　“作风不好。”爱德文见缝插针地给威廉定义。

　　“我不想去希维娅主要是那时候管事的还是普特，他那种人也很麻烦。”费文斯“嘶”了一声，“真的怕了他了，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至于去费洛几年还回不来。”

　　欧杰尔冲罗拉指了指手背，罗拉点点头，安静地把防晒霜涂在血管清晰的手背，
　　“这就说明你和爱德文的清闲生活没有缘分，不然要是你知道希维娅高层马上就要风水轮流转了，现在你的好日子就来了。”欧杰尔凑近看了看爱德文。

　　爱德文嫌弃地说道，“防晒霜怎么有香味？”

　　“也就一点点，这味道很难闻吗？”欧杰尔问。

　　爱德文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也没想到普特这么快就被抓进去了。”费文斯非常感叹地说道，“也就你敢，没把握的事向来你最敢做。”

　　“这有什么。”爱德文漫不经心地说道，“总是要解决地……停车。”

　　昂斯诺听话地停了下来。

　　“吃冰淇凌吗？”爱德文率先下了车，扬了扬下巴问道，“我请。”

　　“游乐园冰淇凌都是宰人的好吗？”费文斯翻了翻白眼，“给罗拉买一个就好了。”

　　“我有的是钱。”爱德文摆手，“那我随便给你拿了。罗拉，过来。昂斯诺，下车。”

　　“我在这等咯？”欧杰尔问。
　　“坐着吧你。”

　　费文斯拿着罗拉递来的防晒霜，看着他们三个走向冰淇凌车的背影，“爱德文是不是已经戒掉去赌场玩的兴趣了？”

　　欧杰尔在终于宽裕的位子上抻了抻身子，把腿伸下了电车，“没有，但没去了，这几年，好像拿去研究就没什么够赌的，不知道最近怎么又开始花钱底气很足了？反正挺好的，我还有冰淇凌吃。”

　　“我以为爱德文跟威廉关系缓和了呢。”费文斯把防晒霜往脸上抹。

　　“时好时坏吧，这几天估计威廉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把他惹毛了，应该跟普特有什么关系。”欧杰尔说道，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这边没涂开。”

　　“好久没去酒吧了。”费文斯靠在椅子上，看着罗拉眼睛亮亮地拿着两个冰淇凌往回走，“最近忙罗拉的事情回来了也都没往酒吧想想。”

　　“等这边事情都差不多了去梵奈吧，我也有段时间没去了。”

　　-

　　昂斯诺因为也拿着两个冰淇凌，所以开车的任务交给了欧杰尔，虽然他用眼神抗议为什么不是爱德文，但底气不足地老实坐上前排，爱德文坐在昂斯诺旁边，换了个位置后和同样坐在后排的罗拉左右并排。

　　“好吃吗？”爱德文问罗拉。

　　费文斯点了点头，沉痛道，“好吃，费洛真的太苦了。”

　　“谁问你了。”爱德文说，“我问罗拉。”
　　费文斯“噢”了一声。

　　罗拉笑着跟爱德文点头，“巧克力味的很好吃！”

　　“吃过巧克力吗？”爱德文问。
　　罗拉摇头。

　　欧杰尔嚼着坚果，口齿不清地问道，“真去玩过山车？那直接过去了？”

　　“对。”爱德文说，“去吗，昂斯诺？”

　　昂斯诺用他那双绚烂的眼睛眺望了一下巍峨的过山车，“……是不是很吓人？”

　　“也还好？”爱德文思索了一下回答，“我感觉还好，就是坐在位子上，经过那些铁轨，前后一下就下来了。”

　　费文斯和欧杰尔在前面交换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

　　“应该也就比你刚才坐的儿童过山车路程长一点，颠簸更大而已吧。”

　　欧杰尔轻微摇摇头，费文斯忍笑地看了一眼他沉重的表情。

　　“是吗？”昂斯诺犹豫地说道，“那好吧，罗朗先生和乔先生会上去吗？”
　　欧杰尔转身瞪了昂斯诺两眼。

　　“去吗，费文斯？”爱德文凉凉地说道，“罗拉应该很期待你一起去吧？”

　　罗拉看了爱德文一眼，发现爱德文正在眼神暗示自己，立刻把冰淇凌吞了下去，口齿清晰地说道，“我希望乔叔叔一起去！”

　　“不不。”费文斯立刻拒绝，“我真的受不了……”

　　“可是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改造完成的家伙了。”爱德文说，“绝对比你当时的状态好得多。”

　　费文斯瞬间被这句话打动了，觉得很有道理地沉默下来，旁边的欧杰尔张大嘴巴死命瞪着费文斯，但费文斯下定决心后才看向欧杰尔，“一起吧？”

　　“不要！”

　　“回头可以考虑请你们去梵奈玩……”爱德文平淡又无所谓地说道。

　　“真的？”欧杰尔睁大眼睛扭头看了爱德文一眼。

　　“开好你的车。”爱德文在后面给他来了一拳，“我什么时候撒谎？”

　　欧杰尔调整了一下坐姿，屈服道，“好吧。不过你最近怎么过得那么奢侈？你赌场赢钱了？”

　　“我没去。”爱德文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在小孩子面前讲这个？”

　　“比较可疑啊，你都好久没有假期可以过得那么阔绰了。”欧杰尔回答。

　　说到这个，爱德文露出一些得意的表情，昂斯诺看爱德文的表情，心想估计诺曼先生的样子像是从谁那里大赚了一笔。

　　“……坦尼亚跟我签合同，把武器研发和制作的经费都打给我了。”

　　“研发经费是你自己出的吧，之前？”费文斯震撼地问道。
　　“当然，我项目没跟希维娅申请。”

　　除了一知半解的罗拉，其余三人用肃然起敬的神情齐齐看了爱德文一眼。

　　“到了。”爱德文淡淡地开口，拍了拍欧杰尔的肩膀，从车上下来，“过山车在等你，勇敢一点。”

　　“诺曼先生很厉害吗？”罗拉悄悄问费文斯。

　　费文斯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敢置信地说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他真的很厉害。”

　　五个人排着队，跟上已经排了有一会儿的几个人，他们看到罗拉脸上的血管，就时不时偷看一眼低声交流，罗拉把目光低垂下来，爱德文不着痕迹地移了一步，挡住他人的目光。

　　姑娘们的眼睛于是落在爱德文的脸上，但因为他的神色像是被冰雪封冻，所以也没有展现出过分地热切和喜爱。

　　“你说得对。”费文斯低声对爱德文说，“不应该在周末来，如果现在人更多的话，罗拉会更难过吧。”

　　爱德文回头看了一眼昂斯诺、罗拉和欧杰尔，“莱尔怎么说？”
　　“没把握处理，劝我不要冒险。”

　　爱德文应了一声。

　　坐上过山车的时候前面的目光就不加掩饰了起来，虽然装作是不经意的回头，但是轮流回头的话依然很明显。

　　罗拉原本的样子其实充满很稚嫩的可爱，但是深紫色的血管让她整张脸看起来都像被切割一样怪异而糟糕，对于爱德文、欧杰尔、费文斯这些在实际任务中见惯伤口和鲜血的人而言，罗拉的脸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负担，但对于一般的平常人来讲，这张可怕的脸会不断吸引他们的目光。

　　“看够了吗？”
　　爱德文声线平和地问道，但暗藏的情绪就像岩浆在石块里或明或暗地涌动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通过精神力场使这些好奇的人不寒而栗。

　　他们觉得不舒服和恐惧，但并不知道是改造人士兵正坐在自己的背后，那种脊背发麻其实来自于爱德文算是非常客气的精神力场。

　　他们在不悦和忿忿中紧闭着嘴，但每个人都像被掐紧了后颈一样不敢动弹。

　　罗拉仰起脸看了爱德文一眼。

　　爱德文的笑意像是薄薄的雪，眼睛看起来非常温和，和她第一次看到的，充满猎杀欲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他的表情让罗拉放松下来，而那张寒凉散去的脸让这个小姑娘面颊有些发红。

　　爱德文抬手捏了捏罗拉的脸颊，但动作很轻，尊重和爱护的感觉鲜明，“你很漂亮。”爱德文说，“不用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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