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子毓

作者:忆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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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八 围场初见


      章八 围场初见

      (一)

      从入冬到暮春,朝堂可谓是旦夕惊变。私炮房爆炸,谢玉倒台,太子式微,誉王愈盛。只不过对于苏宅,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梅长苏和列子玉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除却不时地躲躲誉王的上门搅扰,两人差不多都在静坐读书。书借不走,子玉想要就干脆动手亲抄,没抄几天梅长苏就给她设了一个案几,再抄几天纸墨笔砚就配齐了,最后连茶具都摆上了。
      江左盟的一应事务来往也并不回避,于是一个乐得偷师,一个装作不知道地传教。如此苦心经营,大半个苏宅的人都认识她了,最后也直接默认她被收进盟里,客客气气但也不防着了。
      今日梅长苏一如既往地坐在自己的案前,黎纲过来添茶,习惯性地给旁边的小案也添上了。“撤了吧,今天不会来了。”梅长苏头也不抬地吩咐。“啊?怎么就不来了?”“今日她去找景琰了。”
      梅长苏猜得一点没错。

      昨天列子玉软磨硬泡,终于说服了自家兄长带她随靖王府出猎,说是好久没去了央着要出去玩。列战英拿她没办法,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惹事。虽说列子玉嘴上答应,但介于她太清楚此次围猎的目的,让她安分实在困难,不过她也已经想好如何将功折罪了。
      眼下时辰尚早,靖王府上上下下都在忙于打点准备,她在前院呆了许久,除却几个看呆了眼的将士,正经要见的人却迟迟为现。“早知道带上幕篱来了。”子玉刷着马想。
      “哎?你怎么这么早放佛牙出来干什么?当心伤人!”列战英急吼吼地呵斥戚猛。“哎你什么问题?平日里不都是这时候就放出来了吗?”戚猛莫名其妙。“哦~怕吓着你妹妹?怕吓着别带来啊!”佛牙逛到前院,正朝子玉走去。戚猛在一旁大有看热闹的架势。
      靖王殿下也觉得这个热闹真的热闹。因为当他走出正堂时,正好看见一个红衣姑娘擒着生性高冷的佛牙,不停地企图薅它的毛,不过后者显然千万个不愿意,拼了命地想逃,却只是扭动着身子躲开而从不开口伤人。景琰一时看晃了神,眼前像极了从前,小毓儿折腾小狼仔佛牙的场面,一个怕的不行,一个死皮赖脸揪着不放。佛牙,旧人旧物,看着它老想到从前。
      靖王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列子玉!”“哎!”子玉还是只顾着揉佛牙,但随即意识到不对,赶紧起身,佛牙看准机会一溜烟就跑了。子玉赶忙走到靖王面前恭敬行礼。
      这些天景琰无比好奇的迷雾人物就在面前,他却一下子不知道说啥,连脸都不好意思仔细看,干脆不看她,端起架子,“本王围猎随驾众多,多你少你一个本王不在乎。但你最好懂规矩,别给王府惹什么麻烦,明白吗?”靖王本想着端一下架子威严一点,没成想开口就好像凶得人家不敢抬头,好不尴尬,干站了一会儿就赶紧走开了。
      子玉偷笑着“哼”了一声,回去牵马。

      (二)

      此次围猎,是专为南楚使团而设,因而时日较短,去的也只是京郊的皇家猎场。靖王位份不高,尚不能随驾圣侧,所以走在了浩荡的靖王府队伍前。如果说别的王府是阖府出游的架势,那靖王府只怕是阖府出征的阵仗。上至王爷,下至步卒,皆披坚执锐,威风赫赫,列子玉虽未着甲,但也是一身利索的红衣短打骑装,缀在列战英身后,也是女将的飒爽。南梁慵懒之气在此处全无,也是让人精神一振。
      由宫城至京郊猎场不过个把时辰的路程,卯时出发午时便已到达。不过这几个时辰足够跟在景琰身后不远处的子玉好好打量他了:肩背宽阔坚实,气度沉稳内敛,到底是个征战杀伐将帅之人。还有倨傲的将军脾气,只认兄弟不识巾帼。想到早上被居高临下地数落,列子玉忍不住加上这句腹诽。前者好像有感应似的回头扫视队伍,子玉连忙垂下视线避开。
      抵达后扎营,列子玉再一次惨遭嫌弃。靖王想打发她去同女眷同住,僵持到最后大手一挥不管了,随她扎在了副将营旁同白衣住。
      修整了一个时辰便要出猎,靖王秉持着“谁带来的谁看着”,留下他的副将列战英看着子玉,自己随圣驾入了山林。列战英心里一万个委屈,自己妹妹从小就可能耐了,殿下您怎么就觉得她需要人看着呢?
      哥哥的心思子玉一眼看穿,连忙保证有白衣跟着绝对不会乱跑,把他送出去追大部队去了。
      送走哥哥,子玉立刻翻身上马,在营地里面逛来逛去,准确来说,是寻找机会。很快,她就找到了想见的人,当朝公主萧景宁。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以往都是由七王兄景琰带着乱逛的景宁公主,如今正在为皇兄丢下她去围猎这事儿生气呢!她看誉王派去陪同的参将慵懒畏缩,极不顺眼,刚把来人给吼了一顿,正牵着马踢着一丛草生闷气。子玉正准备上前,就看见南楚凌王也向她走去,一脸别有居心的样子。子玉连忙先退至一边。
      “景宁公主看来不喜欢围猎?不如与小王同坐一会儿?”凌王上前搭话。“你才不喜欢呢!没看本公主正忙着呢吗?”公主生起气来谁的面子也不想给。“本王确实不喜欢围猎。公主聪慧啊。”凌王假意恭维,“那看来就是公主的诸位王兄顾不及公主了?唉呀真是...”宇文暄斟酌着如何嘲讽,身边一个红衣女将打马而出,干净利落地下马行礼,“公主请恕末将来迟。在下列子玉,是靖王殿下特意指派来陪同公主游猎的。”
      “七王兄真是体贴景宁!”眼下这人看着不错,景宁顺势回击了一把刚刚噎她的凌王,上马就要走。凌王不甘,上前一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列子玉列姑娘?琅琊美人在此得见,真是幸事。只是...”凌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早就听说列姑娘同苏哲苏先生交往甚密,没成想居然也是靖王的部下。非同一般啊。”子玉没成想他会查过自己,瞬时觉得暴露了靖王与苏先生,有片刻的慌乱,还好景宁没想搭理他,嚷着快走。
      “我家皇妹是遏云剑传人,世人皆知。不过听说列姑娘是越女传人却从未出手,实在令人好奇。”宇文暄不依不饶,“不如姑娘游猎归来,同皇妹比试一番如何?”
      这下连景宁都听出了在下套了,拉着她要躲开。“娴玳郡主千金贵体,子玉不敢出手。”子玉也不愿同他纠缠。“只怕姑娘连郡主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吧!那便算了,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挑战...”宇文暄开始挑衅。子玉挑挑嘴角,转身抱手,“郡主想要挑战,子玉奉陪。”转向公主,“走吧。”

      (三)陪猎公主

      “哎你真的能赢她吗?”“应该可以吧?”子玉不太确定,因为确实不怎么出手,“子玉听闻城门一战,宇文念挑战萧景睿战败,应该就可以吧。”
      陪同公主游猎一路上,公主显然对她印象不错。初见时救场圈了不少好感,加上列子玉从小虽是骑射不精,远比不上兄长姊姊,但让公主羡慕还是绰绰有余。公主与她话也多了起来,不过聊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听说姑娘和苏先生私交颇深,一时传为佳话呢...”“子玉拜苏生为师,自然多去请教了。”
      两人说是游猎,林间散步还是更贴切些。他们驱着马边走边聊,白衣远远缀在后面。偶尔走到哪里惊出了野兔山鸡之类,子玉就搭弓射下,作为公主的战利品。不过没猎几只公主就不要了,说是见了死物难受。子玉就把猎物都交予白衣,自己只听公主聊天。
      溜达着就走远了,公主又激动起来不管不顾,一个没看路就溜达到了一面陡坡上,马蹄开始打滑。本来骑术就很一般的公主当下有些慌乱,胡乱扯着缰绳,结果马溜得更快,一颠一颠就往下冲。子玉忙拍马跟上,马越冲越快越跑越颠,公主彻底慌了,眼看就要给掀下马去。子玉看坡陡路窄,并行勒马不太可能,追到十步距离就松开马镫,踏着马背飞身跃了过去,落到公主身后马上,拿过缰绳往侧边拉,马头急转,向着山侧缓了两步。只是没跑两步就要侧滑倒下。子玉赶紧抱住公主先跃下马,以防被甩出或压住。两人重重摔在山坡上,子玉垫在公主身下。
      马滑了几步,终于自己站住。白衣冲过来,大有要把公主一把推开检查子玉的架势。子玉赶紧打发他去牵马。“哎呀你没事吧...”公主吓得不轻,但还是赶忙关心子玉。“没事没事。”差点就出大事了,子玉心想,本只想从公主处挣个人情,没成想差点就出事。后怕比手上的痛来得吓人。
      看子玉去捂上臂,公主立刻觉察她受伤了动手要查看。“不敢劳动公主。”子玉动动胳膊,没伤着筋骨,赶紧拦下。带公主散个步都能受伤,回去景宁一吆喝,靖王只怕嫌弃死了。虽景宁此刻视她为救命恩人,但只怕回去了还是要被人扣上“护卫不力”算在靖王头上。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公主足够仗义和受宠了:“子玉护卫不力,还请公主责罚。”子玉惨白着脸费力抱拳。
      “哎呀你说什么呢?你救了我呀!”公主嗔怒,“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子玉挤出一丝笑容,“可是陛下和殿下只怕还要责罚的...”“本宫不许,谁也不会罚你!不带我玩,还能怪陪我的人不成?”子玉哭笑不得。
      三人定了定神,就打马回营。公主的马受了惊,不敢再让她骑,就换了白衣的马给她。带着猎物,倒也像是满载而归。就是白衣一直拧着眉头,盯着子玉的左臂。
      回到营地,誉王立刻就迎了上来:“景宁!你跑哪里去了?让皇兄好找!”誉王后面跟着靖王,靖王后面跟着列家兄长,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子玉低下头,现在迫切需要景宁给她脱罪。
      “王兄,景宁刚刚摔着了!”子玉一下子忘了,娇女儿是要先诉苦的,心里欲哭无泪。看来数落免不了了。“什么?摔着哪了?为兄看看。”誉王作关心态,不过景宁没摔着哪,誉王只打量了几眼就立刻把矛头转向侍从子玉。“子玉护卫不力,请殿下责罚。”“你是哪里来的侍卫,胆敢危害公主?!来人,把她拿下。”
      “王兄!列姑娘刚刚救了我,还受伤了!”
      “我的皇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置你于险境好搭救你的呢?”
      “你!”公主转身就走,“我要去找父皇评理!”
      誉王太自以为是,这下公主去找陛下,子玉就脱罪一半了。只是剩下一半不好应付。
      “皇兄,这个人是靖王府上的,交由我来处置吧。”景琰开口。
      誉王巴不得把她转手,立刻点头,跟着景宁过去了。

      靖王殿下现在连同兄长列战英一齐盯着她。唉。
      “怎么回事?”靖王率先发话。
      “跟公主走到陡坡那边,马拉不住就摔下去了。”子玉当下懒得解释,只想快点逃走处理手臂的伤,反正一会儿景宁也会说清楚的。
      “散步摔的?!”列家兄长补刀,子玉难过。
      景琰先无奈地瞪一眼列战英,再盯着子玉:“这就是你答应我的?”
      这什么意思...?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子玉有点懵。
      靖王也觉得话说得怪异,“你怎么骑个马都能伤着?”
      更奇怪了...?听起来像埋怨...?
      景琰对于自己无法好好说话非常无措,斥责不知怎么斥,罚也不好罚,还是先晾着她去平息父皇之怒吧,转身拂袖而去。
      “你!”兄长想要代为训斥,也不知道说什么,“惹麻烦!”追出去一块走了。

      送走两尊大神,子玉赶紧招呼白衣回帐里上药。前面还和凌王夸了海口,手上别真有什么事才好。
      白衣取来药棉,解开袖口的扎布,把袖子挽到肩上,登时臂上一大片血淋淋。穿红衣服的好处就在于,不解衣流多少血都看不出来。子玉想到这里觉得惨兮兮得好笑。
      白衣擦药的动作极其小心轻柔,但还是碰哪哪疼。子玉叼着袖子,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疼。她回忆着怎么摔的能摔成这样,大概就是,先着了地又滑了两步,地上山石从土里面裸露出来,加上公主压在胳膊上,擦得就重了吧。
      白衣的眉眼里都快要挤出水了,看样子担心死了。子玉逗他,立刻被回敬以凶巴巴的眼神,赶紧抱歉地笑了。

      (四)比武

      这边正包扎着,帐外就传来了凌王殿下的声音,“听说列姑娘负伤,只怕要失言了。也罢,我们家念念绝不会胜之不武。”语气好生得意。子玉放下袖子就想冲出去。白衣立马扯住她。“嘶——痛痛痛!”手上的伤让脑子冷静了许多。子玉坐在原地,任白衣把袖子扎回去。
      南楚此次围猎,不出意外是被大梁大压风头。凌王不善武,只能干忍着。最后让郡主出手挑战,说到底还是想赢了之后借题做点文章扳回些面子,顺带杀杀靖王的威风。输了倒也不怕,推成江湖动作就好。只是在大梁这边,输了不好交代。从前没伤没病的,按她郡主连景睿都赢不了的身手,打败她问题不大。可是这皮肉擦掉一大块,说大矫情,说小又真的不敢小视,胜算不定。但跟凌王梁子已经结了,张扬过了再想躲只怕没戏。一咬牙,提剑就出了营帐。
      凌王挑着眉等着看热闹,子玉对郡主抱剑一揖,刚要开口白衣就挡到她身前,“我和你比!”子玉不是没想过让白衣代比,毕竟两人同出一门从小打到大,几斤几两差得到底不多。但是凌王绝不会买账的,在他眼里白衣该是她的武功高绝的贴身护卫才对。
      子玉扯着白衣的袖子拎开他,“子玉愿意领教。”
      两队人移步到营前集结人马所用的空地,边走子玉边想着景宁公主那边说清楚了没有。凌王也不着急,好像在等消息传开,更多人来围观。

      “父皇你看!就是这个列姑娘!”景宁扶着皇帝由皇帐那边走过来,语气雀跃,应该没事了。陛下亲临,背后自然拖着大阵仗。皇帝饶有兴趣,誉王满脸狐疑,靖王还是板着脸,兄长看起来很担心,白衣别过脸去不看她。
      “这是...要比武吗?”皇帝偏过头去问护卫蒙挚。“似乎是,遏云剑要挑战越女剑。想来值得一看...”蒙挚解释道。皇帝点点头。
      “南楚郡主宇文念。”“靖王府列子玉。”两人抱剑互揖。抬头时,列子玉就不作任何犹疑地出剑而击。越女剑法灵巧繁复,剑锋如雨,扑面而去,一时占得先机。宇文念执剑左右格开。越女剑招式迅快,但力道不足,遂以出奇求胜。开始几招直击并未能攻开格挡,眼下先机已尽,宇文念出招反击。
      遏云剑法不逊于灵活而更胜于力量,子玉左臂受伤力量再削,便干脆不作格挡只靠身法腾挪避开剑锋,同时围走宇文念身侧以寻破绽。越女剑以快闻名,遏云想要以快制快终究路数不对。子玉凭借身法使攻击出其不意,宇文念虽反应奇敏但终难以预估,只能将全服精力用在格挡,一时子玉占了上风。
      按理来说再过几招体力下降就会有格挡不及的破绽,剑就可近身了。越女既逊于力量便不求一击致命而求累击削敌,因而从前和白衣比武都是戳中三下为胜。
      喂等等!往日练武和白衣都是一人一支竹枝,随便戳不伤人。眼下总不能用真剑戳郡主吧?子玉终不是老练江湖,江湖那套“胜而不杀”还没学精,眼下又诸多顾忌,一时分了神,手上攻势微缓。
      宇文念立刻抓住时机,起手一剑直击面堂。子玉拱腰后仰让过剑锋同时闪身一旁。宇文念因惯性前冲一步暴露后背,子玉趁机以剑柄击之,一下。
      失了压制的子玉不得不一边出击一边处理对方的攻击,一时有些忙乱。打至酣时也顾不得痛,抬手挥着剑鞘全力格开来剑。宇文念力道也有所下降,被格开一步,子玉趁此上前以剑鞘刺之,两下。
      子玉体力下降不少,心想要赶紧结束,有些心急,也不使身法,挥剑直扑,左手持鞘接剑,右手剑锋如雨,再次扑面,如乘疾风。本以为要僵持一下,不成想宇文念不出十击就失手,一柄利剑破空而去就要刺上面堂。子玉赶忙收力,剑尖上挑,但感觉还是划过什么。
      完了完了。
      子玉收力太急,自己掀出去两步。却步站定立马抱拳,“子玉失手。”
      宇文念也是一惊,后退站定,只觉得额头上丝丝刺痛,用手一覆,手心里一道丝线样的血迹。但她到底和凌王不同,没有拿小伤作文章,“子玉姑娘剑法绮丽,宇文念甘拜下风。”大大方方认了输。
      “念念,玩得可开心了?”果然凌王择地干干净净。
      子玉向在场权贵一一行礼,就收剑入鞘离开了人群。
      白衣跟过来,“师傅见你这样使剑鞘会被你气死的。”冷不丁地讽她一句。这边子玉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被他一句话眼泪都挤出来了。白衣沉着脸跟她回营帐换药。

      (五)相认

      天色渐暗,今天这破涛汹涌的一天总算要落下帷幕。子玉突然觉得好累,绷着的弦松开的那种瘫软的累,“白衣你借我靠一会。”
      其实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衣就成了她很重要的依靠。在那段快要被身世的秘密撕裂的日子里,她害怕每一个故人或陌生人,害怕他们会指着她的脸叫她“林毓”。但是白衣不在乎,他的世界里每天在乎的只是她有没好好地,他沉默地遵从她的每一个决定。
      子玉靠着白衣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解开手上刚包上就透了血的纱布。
      帐帘突然被人一把掀开,靖王火气腾腾地走进来。子玉立刻从白衣身上弹开,背过脸去不想看他,她收不住现在脸上的哀寂。
      靖王看见里面子玉半边肩臂都裸露在外面,上面的伤口鲜血淋淋,立刻也背过头去。他是一个见惯了沙场血流成河的人,可偏偏觉得在一个女人身上的伤口格外触目。也许是因为心中认定,流血牺牲从不该属于女子吧。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僵持着,只有白衣处理伤口的窸窣声。
      “白衣你出去吧。”伤口一包扎上子玉就打发他出去,自己挽下衣袖。“列子玉见过殿下。”起身抱手行礼。
      景琰站了一会儿,火气已经消了大半,背着手转过身来。“你今天,风头出了不少。看来是没把早上的话当回事。”景琰本来火冒三丈地想要指责她祸闯得不少,但细细算来,好像最后,桩桩件件都该记功才是,而且应该记在王府头上。只是他在军中呆惯了,实在不喜欢这种随心所欲出风头的人,“目无主君。”心想。
      “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列子玉跪地抱拳:“列子玉虽为女子,但才不输谋士武不下游侠,还请靖王殿下收我作幕僚,以全父母兄愿。”她沉着声音,从腰间取下一只锦囊,奉予靖王。
      景琰猜得七七八八,想来也是女孩子家玩一样的什么济世报国。他随意的接过来,觉得有点沉手,扯着系带打开来看。
      其中是一只银镯,只能看见其中的一小面,上面赫然刻着“林殊”二字。
      萧景琰愣住了。
      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呆杵在原地,捏着那只锦囊的双手发颤,眼泪毫无知觉地往手上砸。
      他想把镯子拿出来,捏在手上,就好像能感受到当年小殊的手穿过它的温度一样。但是这枚锦囊,是子玉为了将手环时时佩在身上而做的,口小腹大,手镯是缝在其中的。景琰手指无力地掏着,怎么也掏不出来。
      良久,萧景琰才将一波波翻涌上来的悲伤压下,开口问道:“为什么小殊的东西,会在你的手上。”
      子玉垂着头,躬身跪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景琰蹲跪下去,俯身靠近她,“你为什么会有小殊的东西?”他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在这么近的距离依然看不清她的脸。子玉不说话。
      “你是谁?”景琰双手扶住她的肩,“你说话啊!”这么多年的不甘与怀念,悲怆与愤恨,此刻糅在一起,发泄在了眼前这个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话的人身上。
      子玉压抑着发出一声惨叫,合着努力咽下却哽咽在喉头的哭声。她向侧边倒开,挣脱他钳在她肩上伤口上的手。
      白衣冲进来,被景琰怒吼着赶出去。他的话还没问完,眼前人到底是谁。子玉在啜泣,景琰扶额坐在一旁。
      时间仿佛停止,天地间似乎空有此时对坐的两人。
      良久,景琰开口:“你是小毓,对吗?”子玉双手压在嘴上,点点头。
      景琰突然凑近她,“小殊在哪?他是不是也没有死?其他人呢?还有谁活着?”他挽着她的手把她扶坐起来,他想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这些年他奢望的幻想竟一时间全都成真。
      子玉摇头。
      景琰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他瘫坐回地上,仰起头,视线扫过漆暗的营帐,最终停在帐顶。泪水划过太阳穴,流进鬓角里。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整个帐中只有刚刚白衣点的一小节白烛的火光,连它所站的案几都照不亮。安静得,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许久,景琰才从令人窒息的悲伤中缓过神来。他慢慢地站起,慢慢地走到子玉面前,托着她的手肘郑重地把她扶起来。“你改日就搬到王府来,我替小殊照顾你。”十二载光阴物是人非,景琰屏着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未亡人的眉眼。
      子玉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她拱手退开一步,婉拒道。“兄长与白衣都不知情,还请殿下保密。”
      “叫我景琰。”他害怕这种恭敬的疏离。
      “景琰。”

      (六)尾声
      帐外,景宁公主跑来找子玉,被白衣拦下好一会儿了。这会儿等急了开始嚷嚷:“里面干嘛呢,怎么还不出来?”
      子玉听到赶忙擦一把眼泪就出去见驾,没聊几句景琰也揭帘而出。
      景宁一愣,随即一脸坏笑地看着她的王兄:“哦~我明白了...”
      “小孩子别乱想!”景琰脸上的悲伤还没化开,并不想听她乱讲些有的没的的话。“你不去篝火夜宴,在这干什么?”
      “我来找子玉姐姐同去!王兄不是也没去嘛...”景宁过来拉子玉,一脸:我抓住你的把柄了哼。
      景琰叹一口气,“走吧,一起去。”

      晚宴设在皇帐前,君臣父子同坐,围火倚屏。烹好的野兔山鸡分送到贵戚桌前,冽香的清酒满斟于各个杯中。铜角钲歌里,皇帝畅怀得意,大谈今日围猎盛景,兴起发赏,褒奖了靖王与诸位部下。众人其乐融融,一派和乐。
      景琰的目光越过篝火落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景宁拉着子玉同坐一案,有说有笑。不由回想起从前与小殊同坐的场景。只是从前,小殊总是更亮眼的那个,不像小毓,更甘愿做景宁的陪衬。
      但回想这一日,景琰却也忍不住觉得,小毓同小殊,到底还是很像。他们同样优异而张扬,明亮有魄力。只是子玉比他,更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深邃与疏离,她总会在众人的视线离她而去时流露出恍惚与不经意的悲伤,像是一种自怜。像有时的梅长苏一样。
      景琰望着她,突然她也望向了自己。景琰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再抬头,她已经望向别处。

      第二天上午还有一场游猎,下午就要拔营回宫。靖王早起刷马,就远远望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骑马归来。
      那是子玉带着白衣早早起来在营地周围晃荡。反正一夜无眠,不在乎早起这一点。
      到了围场,子玉总是忍不住会想起从前和长姐一起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们两人一人一袭红衣,长姐骑着马把她圈在身前,带着她在马场里飞驰,衣袖裙带像红绫一样在空中飘啊荡啊,姐姐的笑声在耳边一波波地响起。她多希望当时能一直一直地疯跑,永远不要停下来。风划过脸庞,像飞一样。
      可是怎么可能呢?姊姊会长大要嫁人,总有一天她们要告别的,踏进不同的府邸,相各自的夫教各自的子,被牢牢锁在内院再也没有机会离开。
      只是那个时候,谁会想到这些啊。她没命地和姊姊疯,一直折腾到夜幕低垂,也不觉得累。谁当时不觉得,日子就该永远这样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呢?
      可不还是,该来的都要来吗?
      同一年,她们各自走向了各自的命运。姊姊出嫁了,嫁给了她当年自己选的少年将军,抱着最美好的幻想走向了最残酷的现实。子玉知晓了,知晓了她早晚有一天要面对的事情,她逃不掉更不能逃的命运。
      昨日与靖王相认,子玉迈出了雪耻沉冤的最重要一步,却不觉如释重负。她猜到了靖王一定会追问兄长,会痛苦会失态,却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失态。
      一直以来她都把这件事情作为一件理想抱负,却从未做好准备涉足其中的恩怨情长。她不知如何面对,更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她想了一整夜,却还是想不明白。晃荡晃荡,最后被白衣牵着马走回了营地。
      景琰在刷马。子玉抹抹脸。
      “那个,昨天,本王态度不是很好,你...”景琰显然有些局促,握着马刷的手一下子不知道放哪里好。
      “殿下。”子玉翻身下马,走到景琰面前躬身一揖。“将来殿下必定要更多参与政事,议事时需要一位侍笔,子玉可以胜任。”
      景琰明白了。也好,公事公办吧。“此事以后再议。”
      “是。”也许此时相敬如宾是最好的方式。
      僵立一会儿,景琰从襟前掏出一个锦囊,手指在褐金的提花纹路上摩挲,“这个还给你。”昨天他一直攥在手里,后来赶去赴宴也再没有单独会面,就攥了一个晚上,如今,要物归原主了。
      子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舍。“既在你那儿,你便收着吧。”景琰是家兄的挚友,同袍手足,生死之交,睹物思人何盛。而她又算什么呢?
      兄长罹难时她才三岁,如今连容貌都记不清楚,就算是手捧千斤重的遗物,也无从悼念。
      她告退,直直地牵马离去。
      直至拔营,回府,分别,两人也未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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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衣的人设大家get到了嘛?
    *哦对 景琰终于要和子玉妹妹说上话了对话了(终于(终于))
    *比武太难写了QAQ
    *但其实相见中还是藏了一把玻璃渣
    *第一次写这一段的时候,是景琰大发脾气吼了子玉,如今改掉,也许是因为十二年的沉积到了今天,已经没有愤怒只有悲伤了(是眉间化不开的苦痛啊)
    *景琰最后态度作了一些修改(捏住导致崩坏的蝴蝶翅膀)
    *是我心急想放糖了(却忘记了自己本来并不是要写言情)

    *景琰子玉相处基调终于定下
    *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我?琰毓却遥遥无期
    *景琰是个会对故人友善的人,但问题是他会自尬,尤其在这纷纷扰扰的顾忌里
    *所以未来可能就是好搭档了(嗯
    *我一直觉得 子玉在不同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但是 如何平衡不显得人格分裂是个问题
    *这章可算结束了 (超长更新(呼))
    *又没人想唠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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