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子毓

　　（上）
　　当日与子玉一别，不甚愉快。梅长苏心里多少烦忧她是否也会视他为诡谲布局的谋士。
　　今日无风，梅长苏披了裘衣盘坐廊下抚琴。思绪随着那首熟稔于心的广陵散，由指尖流出。既然决定了成事之前绝不相认，决定了要推她到景琰身边，决定了要让她分担至尊之路上的寂苦，决定了要她在此身离后助景琰稳保江山......那他就躲不过子玉误解梅长苏。他梅长苏也不应该在乎。只是，眼前又多了一个至亲的陌路人，多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却又不得不利用的至亲人。
　　心中悲怆，溢于琴音。几欲畅吐，又辗转咽下，正如他无处可诉的哀苦。梅长苏暗自庆幸，苏宅中没有第二个人听得懂他的琴音。
　　“苏先生是有什么，无处可诉之苦吗？”背后突然传来女声。
　　梅长苏惊然回头，看见子玉静立在身后，看上去站了许久了。梅长苏瞥了一眼黎纲，后者赶紧低头。
　　“怕扰了苏先生雅兴，就径直进来了。先生莫怪。”子玉一福。
　　“不过是有些惊讶。”梅长苏抱琴入室，“以为子玉姑娘看透苏某不过算计人心的谋士，不会再来了。”
　　“这世上稳固的关系没几个，志同道合却绝对算得上一个。先生为了旧主如此用我，倒也没什么可不情愿的。只是先生要等一阵子了。”
　　“苏某无福，不曾事于旧主。不过苏某也不着急，眼下着手收拾太子与誉王，靖王坐收其成，不会有什么大风浪。”梅长苏动手斟茶，“其实苏某倒是觉得，是相互交换的秘密，让姑娘放心来找我了。”梅长苏轻笑。如今看子玉，同往日不同了，沉稳，忧郁，但却更轻松了。
　　“苏先生这里好景致，适合读书。”子玉答非所问。她对于江左盟之事并不全信，她无从查证，也不可能出面查证。但既然他已经把自己最深的秘密握在手里，虽是最大威胁，却也全无威胁。江左梅郎绝不会轻易动她。
　　其实这些天她不得不重回众人视野，做那个早已离去多年的列子玉时，她还妄想着，也许逼着自己用旧时的性情与人相处，能找回一丝丝从前的快活。可是到头来只是觉得累，倒是被苏先生看破之后来得舒坦。
　　她也确实喜欢这园子，列府空荡荡的武人院落实在是无从恭维。她也喜欢园子主人的气质，喜欢苏先生为人的潇洒与运筹帷幄。退则定江湖一方，进则撼皇权朝政，一切唯心而为，风流赤子模样。而且她无来由地相信苏先生也是涅槃之人，可能因为他不经意间的沉痛的悲色，令人惺惺相惜。
　　梅长苏心中明了，也不与她做戏，随意起来。“确实适合读书。苏某的书姑娘随意看，但只一条，不能带走。”梅长苏有不少早年林殊字迹的手抄本，不得不防着将来景琰。
　　“可有黎老先生的《策对论》？”
　　梅长苏一愣，“真会挑。”毫不掩饰的后悔与不情愿。

　　（下）

　　对于屋内两人突然气氛诡异地毫无征兆地开始对坐读书，黎纲表示迷惑，非常迷惑。因为两人都太随意了，随意地好像独自在家一样。
　　宗主偎着火炉，侧倚在凭几上，手里卷着一牍简书，子玉姑娘背靠小书架，抱着腿读一本手稿。气氛安静地不太正常。
　　“黎纲有什么事吗？”梅长苏不用抬头就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下属。
　　“内个...霓凰郡主来了。”梅长苏这下抬头了，但只慌了一秒就镇静了下来。“让她进来吧。”
　　梅长苏敛身坐正，列子玉也跪坐好，还是照看她的书。苏先生不逐客，她也不忙走。
　　“兄长！”霓凰风一样快活地跑进门，随即呆立在门口，一脸不可置信地审视了子玉一番，又回神盯着梅长苏。
　　“郡主。”梅长苏起身拱手。
　　霓凰脸上像是被霜打了一样，先是欲哭之色，后又立刻沉了下来。她一声冷哼，背着手踱进屋来，面上对他们两个十分不屑，实则怒火中烧。她在两人座边站定，转身望向院外，分明等着梅长苏解释。
　　子玉这边其实并不真在看书，她盯着书页思索着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气氛凝固，她就忍不住抬了头，打量起这个气势威严但又一言不发的风云郡主。
　　“霓凰姐姐......？！”眼前这个侧对着她的姐姐身影隐约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子玉口中喃喃。穆霓凰刻意压着的怒火，噌的一下窜上来。“你是什么人？姐姐也是你混叫的？！”霓凰心想我堂堂穆府十万铁骑，郡主都不配叫吗？！
　　子玉一惊，连忙直身长揖。
　　“霓凰来得不是时候，搅扰了二位，告辞。”霓凰一甩袖子就要走。
　　“郡主...”梅长苏欲拦。
　　“霓凰郡主，子玉不敢打扰郡主与先生议事，子玉先行告退。”子玉立刻站起，长揖躬退。
　　郡主用眼角瞥着她直到出门，才转头去看梅长苏，后者低着头，颇为心虚的样子。
　　“之前听青儿说，琅琊美人列姑娘最近常出入苏宅，我还不信，没成想今日竟能撞见，真是长见识了！”霓凰昂起头，摆出开罪梅长苏的架势，眼眸都不垂一下。
　　“霓凰，不是你想的那样...”梅长苏苦笑。
　　“那是哪样？烹茶谈诗耳？”霓凰瞪他。
　　“你真没认出来？”梅长苏好气又好笑地回去坐下，“看来不是苏某眼力差，是列姑娘妆术好了。”
　　“兄长这是何意？”霓凰听出话里有话，才动了容色，回头看向梅长苏。
　　“又或许她真的不像故人吧。”梅长苏笑容僵住，一声长叹，“她是毓儿。”
　　霓凰觉得难以置信，“毓儿？你的小妹毓儿？怎么可能......？她不是......？”
　　梅长苏深深地点点头。
　　“十二年前她才三岁，当初一别，如今再见，我也没认出来。”
　　“可是......怎么就找到了呢？”霓凰错愕地话不知从何说起。
　　“机缘巧合。”梅长苏长叹。“当初事发后，不是没相信过她已经死了。
　　“母亲当年如此疼爱小妹，不到最后一刻断不会丢下她提剑自刎，除非......除非小妹已经死了，又或者，母亲已经想好办法救下来了......”
　　“林府被抄前没有出过殡，所以我猜，可能是后者，又或者，来不及出殡，就......”
　　“可是天下那么大，你从哪里找到她的？”
　　“我花了几年时间查访那天夜里林府的情况，可除了一个提前被赶出府去的嬷嬷，再没有别的线索了。嬷嬷也像鱼入大海，找不出来了...”梅长苏空洞地像是在回望迷茫无措的过去，霓凰过来挽着他，梅长苏把手覆在她的手上。
　　“直到四年前，金陵一个线报说，列家有个小小姐行踪很特别，年龄也对，我就细查了一番。没成想，真的是她......”梅长苏看向霓凰，后者眼泪汪汪。
　　“兄长刚刚为什么不拦着我......害霓凰白白凶她。”
　　梅长苏又笑了，“你火气那么大，我怎么敢拦？再说了，你一个郡主，我一个谋士，你发火已经很可疑了，还要我拦你，生怕她看不出来吗？”
　　“你没告诉她你是林殊？”霓凰又一惊，“兄长你连毓儿都不打算告诉吗？”
　　“我已说服她同景琰见面，扶助景琰。将来他们走得近，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兄长这又是何苦？”
　　“景琰此后凶险孤绝，毓儿也有自己的决心，让他们作伴我觉得挺好...我还有你，他们又有谁呢？”梅长苏把霓凰的手在自己的手里握地更紧一些，“反正小时候，也都是她景琰哥哥对她更好些，不像我，老想着捉弄她......”
　　霓凰破涕为笑。
　　“凰儿，”梅长苏看着她的眼睛，“答应我，要向对景琰一样对她保密我的身份。”
　　“凰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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