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将军录

　　第二年，王沧州因与陇右节度使嫌隙，遭贬谪。同时由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张济悦担任兵部尚书，与张善坚同任宰相。朝中换血，二张风头正盛，虽刚愎自用，但仍将姚、宋之政守住。
　　范阳也因此而升迁，新任刺史忌惮云聿名声及皇帝养子的身份，只恭敬有加，两人共事甚是愉快。

　　又三年后，内宫传来巨变，王皇后为求子嗣，连结兄长行巫蛊之事，被废后，其兄长因牵连而被赐死。既在意料之中，而这消息还是来的早了一些。回想起王皇后寡淡却美丽的脸，终究是敌不过帝王的薄情。

　　云聿也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伯乐，安西副都护张仲山河东节度使的多次引荐，升任代州刺史。
　　然而云聿还未来得及进天兵军任职，张仲山便因病逝世在任上。犹记得二人在王府第一次见面，云聿不知道这样赏识自己的人之后还需等多久。

　　这朝中皇帝是不变的一把手，而这二把手一换再换，既能择贤而任，又能使权始终分散，于皇位巩固极为有力。而皇帝凉薄，连帮他登上皇位的结发妻子也能说废就废，可见一斑。而云聿这样更加只是一颗棋子，好用就用，不好用就废。

　　是年年底，皇后终究抑郁而终，死于内宫。而皇室热闹依旧，皇太子李谦纳太子妃，云聿奉命进京参加仪式。近五年后，再次入京，如今云聿二十有三，成了名声在外的边州刺史，春秋正富，前途无量。

　　正月初三，冬日微暖。

　　太子大婚之日，百官赴宴，君民齐乐。

　　云聿谦恭有礼地与各人周旋，如今朝中权臣大多连见都未见过，又要笑脸奉迎一番。

　　而受邀的宋广平如今已没了实权，为人又耿直，静坐在席中也无人上前搭话。云聿上前行礼问候，“宋国公可还记得在下？”

　　宋广平见到越发挺拔的云聿，有些欣喜，拱手回礼，“云刺史多年未见，越发沉稳。”宋广平从不说客套话，原先也听说过云聿在代州政绩卓然，又深受庶民称赞，着实胜过宴席中绝大多数年轻人。

　　“承义很高兴见到国公身子如今仍然健朗。”

　　“已然老了，也越发不中用，云刺史是为太子婚事特地进京吗？”宋广平难得展露笑颜，和蔼问道。

　　“太子也算是承义皇兄，陛下下旨回京。”他如今是地方官，除非有急事或皇帝召见，否则不可随意进京，更不可与朝臣走近，容易滋生祸事。

　　二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叙了一会旧，云聿又被李谦找了过去。

　　宋广平看着云聿笑着辞别，心里莫名有了些想法。

　　正看着，冯一突然走近，笑着与他谈话，“宋相公如今功成名就，儿孙绕膝，羡煞旁人！”

　　宋广平不明所以，只严肃着脸回应：“老态龙钟，已是无用之人了。”

　　“听闻宋相公家大娘子前几日及笄，颇有美名——”冯一话未说完，宋广平便开口打断，“性颇骄纵，不似大家闺秀。”

　　冯一看他急急打断，意味深长地笑了，“宋相公不必如此！”

　　不知冯一此话何意，宋广平却出了一身冷汗。冯一是皇帝心腹，年年都要为皇帝到中原各处寻貌美女子，充入宫中。但冯一从未去到自己府中取轻儿画像，他知道皇帝不喜自己，因不愿自己成为外戚。

　　可今日冯一突然言及此，叫他深感惶恐。王皇后先是被废，后郁结而终，周婕妤被封惠妃，独享专宠，轻儿若是进了宫，只能孤老一身，或八面楚歌，他是真的害怕。

　　他再次看向端坐着的云聿，文才一般，但论武略恐怕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出其右。壮志凌云，却无时无刻能收敛锋芒。棱角分明，却也善于伪装自己，巧言令色，混迹官场。

　　然云聿野心勃勃，儿女情长绝非其所求，而轻儿性子骄纵，眼高于顶，恐非良配。

　　可这西京、东都大多未娶妻的，宋广平都有留意，大多他也看不上，他看上了，妻子与轻儿又看不中。一拖再拖，将轻儿的婚事拖得久了。

　　宋宅，内院。

　　三间屋子中间各立着一盛开牡丹屏风，一仕女游春屏风。东边的一间靠墙一张花梨木雕花宽榻，榻上铺着海棠绣面的丝质被褥。一旁的檀木妆奁上是一面绕了雕花木的铜镜以及一个簪花格，不见胭脂水粉，只有一些玉簪子、鎏金花纹银钗、琉璃玉石镯子及绿松石的坠子。

　　铜镜中，一张凝玉般莹润的鹅蛋小脸，目如圆杏点秋水，眉似伏黛画远山，难得是眉宇间既妩媚又清冷，将整张脸的气质提得贵气逼人。鼻梁挺翘，朱唇丰盈，那线条勾勒出的浅笑，雍容闲雅，端庄明丽。皓齿蛾眉，整张脸庞恰到好处，尽是风情。

　　身后立着的老夫人花发满头，白皙的面上纵横着无情的沟壑，却仍是温婉浅笑、优雅大方。

　　“方才王老夫人又来替殷侯来问亲，又叫我给婉拒了去。”说话的正是开国公宋广平的妻子齐国夫人宋老夫人，坐在妆镜前的是方行了笄礼的宋韵轻。

　　正费力擦去唇上口脂的宋韵轻闻言，勾起唇角，矜贵又有些倨傲，淡淡说道：“王殷侯不已与他那侍婢怀了孩子，怎还来纠缠？”她本就不喜欢王殷侯，出了这样的事反而觉得轻松不少，不然王府常仗着两家关系亲近，来催她。

　　“王府上还能让侍婢做正妻不成！”宋老夫人拿着玉梳的手停了下来，将梳子交给乳母，坐在宋韵轻身旁叹息，“阿公心里着急呢！若不是陛下与你阿公不睦，恐怕这回太子纳妃也要让你一同去选，陛下又年年从各家大臣挑人，如今周惠妃又得宠，真进了宫，可没你好果子吃。你倒好，左挑右挑，就是没一个称心的。”

　　宋韵轻毫不在意，继续手上擦拭的动作，缓缓说道：“姚廷他自己等不了我及笄，且满西京都是他的风流韵事；张相公家的公子，眼睛长在头顶上，还未见过我呢，据说已在各处编排我的不是；王殷侯总一副深情模样，可转头就与他那侍婢有了孩子......”

　　宋老夫人长叹了一声，这年头世家公子确实怎就都一副德性，皇帝又天天往官家女子里寻人，否则轻儿这般年纪，她也不急。

　　宋韵轻看着镜中头上又是钗又是冠的，看着就觉得头重，便伸手要去取，乳娘赶紧阻止了，“这衬得我家小娘子真真是美丽非凡，怎刚一会儿就拿下来，阿嬷瞧着今日里来参礼的夫人们对小娘子可是满意呢！”

　　“她们倒是满意我，我却不满意她们那些浪荡儿子！”

　　她自然不想进宫，可那些个世家公子也未好到哪里去，整日花尽心思吃喝玩乐。她年纪也算不得大，可官家娘子都会早早定了亲，只自己还不停地挑剔。

　　宋老夫人和乳娘相视一笑，同时摇了摇头，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婆如今心里没个底，是真怕到时你要进宫去，轻儿你看皇后这下场，真进去了，那这辈子就毁了。”

　　宋韵轻取下花冠，转过身来，抓住了祖母有些松垮的手，浅笑说道：“阿婆安心，这不已经让阿公好好寻了，你难不成是怕孙儿这容貌，无人可挑？”

　　“美得你！这最是无用、最易生事端的就是这好看皮囊！”

　　祖孙二人就着外头微暖的几缕斜阳，说说笑笑。老夫人嘴上说着着急，心中却无论如何不愿委屈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这要自个儿孙女刚进了别人的门，便要做了后母，那是万不可能的。

　　而宋韵轻真是厌恶皇帝，一把年纪了，又有周婕妤，仍不停寻年轻的小娘子，害得阿公他们成日都要忧心。

　　晚上，乳娘手脚利索伺候着宋韵轻洗漱，退去妆饰，换上寝衣。

　　“我们娘子这容貌、这身段，阿嬷真是见一回，总要惊一回。”乳娘一边说，一边笑得眼角都起了皱纹，欢喜都映在脸上。

　　正在点香炉的宋韵轻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努努嘴，向乳娘笑道：“阿嬷之美我者，私我也，我就是长成个歪瓜，于你眼中怕也是好看的。”

　　乳娘将烛光又挑亮了些，将她被褥都烘暖了，又给她取来暖手炉，“哎，不想这王二郎君竟是做了这事，阿嬷原以为是良配，不想倒远不如王家大郎君了。大郎君如今同源娘子，真真是天造地设般好了。”

　　“我早说不属意他了，你们偏要撮合。”

　　她自然知道王殷侯心中有自己，总要拿话本里那套才子佳人的戏码，献一番殷勤。若是他勤奋上进，雄心壮志，宋韵轻说不定还能看重他几分。可成天的儿女情长，只让她觉得腻得慌。不成想，还是个多情种，这一出，倒是少了自己的麻烦。

　　“阿嬷，你再拿卷书与我，早早睡了，甚是无趣。”

　　这心里有事，躺至榻上，拿着书卷，她又看不进去了。开国公孙女这一身份，免不了惹人注目些，这一二年，求亲的络绎不绝。自己的任性，确实叫祖父祖母为难了些，可她才不要嫁给那些败家玩意儿。

　　一晚上，宋韵轻叹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睡去。

　　第二日，正同祖母一起做绣活儿，不想乳娘领了一翩翩仙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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