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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归途(十一)
钟承霖第二次来到宁合新村。
宁合中学位于宁合新村的西南边,在山脚下,交通有些闭塞,除了因为学校而衍生出来的一条小吃街,其他可以说是冷清了。
听蒋植说,肖年嘉在这里教了七八年的书。
他不太喜欢这个地方,落后,萧条,肮脏,不是很能理解肖年嘉为什么要在这里一呆就是很多年。
钟承霖是在教室办公室里找到肖年嘉的,对方穿了一件白衬衫,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还有些折痕,像是压箱底很多年了。
肖年嘉被他打量的眼神弄得有些局促,有些慌乱地解释:“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衬衫了,你说过,穿衬衫才有当老师的样子。”
钟承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肖年嘉有些紧张,站在教室办公室门口,像里面的人介绍钟承霖:“这是我的……朋友,钟承霖。”
里面的人并没有理会,肖年嘉一下子更加慌乱了,是他不好,平时并就没有什么交情,是他乱了心神,才让钟承霖一起被无视。
钟承霖看出了他的窘迫,心里隐约泛起一丝不忍,对他说:“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我下午还有会,只有早上的时间。”
肖年嘉连忙说:“够了够了。”
“那你想干什么?”钟承霖问。
“上课。”
“上课?”
“对啊,上课,”肖年嘉说。
肖年嘉真的带着钟承霖去了他任教的班级,是初二三班。他把他安排在了教室的最后面。
初二三班平时很闹腾,对肖年嘉也没有什么尊重,但是今天他们以为钟承霖是学校领导来听课,于是出奇地听话。
肖年嘉教历史的,他已经可以脱离课本了,站在讲台上把书上的知识结合一些小故事讲出来。他太紧张了,中途还磕巴了几次,所幸最后都圆了回来。
钟承霖倒是没有想过肖年嘉会让他就这么坐着听课,他有些看不懂肖年嘉,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历史是一门需要兴趣引导的课程,喜欢它的人会非常喜欢。肖年嘉很喜欢,这些年也坚持下去了。
他站在讲台上,看不清台下学生的脸。他只是朦朦胧胧地看见了少年时期的自己与钟承霖,挺胸抬头坐在教室里的样子。
那年,钟承霖说他适合做一个老师,后来他努力地成为了一个老师。他想要他看到。
钟承霖说,他想要一个答案,然后彻底做陌生人。
而他想要一个梦,一个美梦,让他可以念着年少时最真挚的情感,走完人生最后这一程。
最后,他们都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而已。
那堂课一共四十五分钟,终于下课铃声还是响起来了,它没有听见他不停在心里祈祷,时间慢点,再慢点,他还不想醒过来……
梦醒了,也碎了。
课后肖年嘉在学校的食堂请钟承霖吃饭,只点了一个麻辣豆腐,他献宝似的往钟承霖前面推,说:“你尝尝,好不好吃?”
钟承霖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我不爱这个。”
这个是肖年嘉爱吃的,后来这些年他胃不好,再也没有吃过了。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固执地点了这道菜。
肖年嘉看着钟承霖,有些心酸地想,这个人多好看啊,是他从十七岁就喜欢的人,喜欢了十五年,放在心口捂了十五年,以后啊,就和他再无瓜葛了。
“你不吃吗?”钟承霖问。
肖年嘉摇摇头,说:“不吃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是肖年嘉先开了口,他说:“你不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离开吗?其实也很简单,我跟父母出柜了,失败了,被送到乡下亲戚家关了一阵子。后来找不到你了,然后家里发生了些事情,慢慢就混成这个样子了。”
说完他自嘲一笑:“不太争气是不是。但是我努力了,也用力了,做一个老师,也是我后来最大的心愿。”
钟承霖没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原来他的心结如此没有意义,不过两语三言,不过云淡风轻。
肖年嘉说:“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希望你也没有遗憾。”
肖年嘉说:“我不爱你了,钟承霖。”
钟承霖怔怔地点了点头,久久才说:“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中午的时候,钟承霖要离开了,肖年嘉送他到学校对面的路口。
这是一条三岔路,人烟稀少,两旁种了香樟,特别像当年九中学校前的路口。那年,十七岁和钟承霖和十七岁的肖年嘉总是在这个路口分别,约定好明天见。
肖年嘉看着钟承霖的车子越来越远,他绝望地看着阴沉的天空。
他想说,天上的神明啊,到最后还是成全了他唯一的念想,他此生无憾。他仍是心怀感激,请神明一定不要宽恕他的罪孽。
他愿永坠阿鼻地狱,请求神明保佑他的爱人一生顺遂,一生被爱。
蒋植的电话是傍晚打来的,约他去看日落。
雨后的天空像清洗过一样,到了傍晚时分,天边的红霞染红了云朵,美得像一副美丽的画卷。
肖年嘉去的时候蒋植已经先到了。
他约在津城南边的一座景观山的半山腰,不算高,一路都是石阶,哪里有凉亭,往下可以欣赏城市的夜景。
蒋植脚边放了几罐酒,见肖年嘉过来了,扔给了他一罐。
肖年嘉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亭子前,看着远方的云霞。
蒋植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酒,不烈,寡淡,他看着肖年嘉,沉声道:“何寅胜是你杀的吧。”
他没用问句,只是叙述一件事情:“你杀了他,在那天我们吃饭之前。”
他说:“你说好不好笑,那天我们同事说,一般杀了人都会再去一趟杀人现场,我把一切都理清楚就在想,原来你那天和我一起去顶楼,是这么个意思啊。”
肖年嘉说:“对不起,没能和你坦诚相见。”
蒋植笑了,说:“你腰上那个疤,像一棵树,和何寅胜的钥匙扣上的吊坠一模一样。一切都是森林学院,对吧?可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
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肖年嘉不知道。
那天,苏嘉乐说,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都要放下的。他没有活在过去,他是被困在过去了,他走不出来了。
“肖年嘉,你真傻,”蒋植说,“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对不起,”肖年嘉说。
蒋植叹了口气,心境复杂,站在夕阳余晖里的肖年嘉,干净,清白,这样一个纯良的人,为什么会双手沾满鲜血呢?
“你为什么……”
肖年嘉喃喃:“蒋植,我不是故意的,我走不出来了,没人能救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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