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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一
‘日子平静无波地继续，真相被掩埋在深深的谎言之下，呈现出来的是令人不齿的假象。’
姜黎在本子上写下这么一行字，中性笔在纸上印出下笔的痕迹。她的面色是平静的，但绝不是平和的平静，而是一种十几米下便隐藏着湍急迅猛的暗河的平静。
******
两周前。
教室已经空了，姜黎收了本子，压下心里的情绪，到了操场。
体育课总是学生们的最爱，以前姜黎也喜欢的，只不过现在只觉得有些烦躁。
点完名后，体育老师环顾了一圈，说：“这节课还是自由活动……”
话还没说完，底下就是一阵欢呼。
体育老师笑骂：“下课前十分钟过来集合。”
“好的，大王！没有问题，大王！”这么皮的不外乎是权煜了，姜黎微微弯了眼。
体育老师拿着花名册就冲他头呼过去，骂道：“我不揍死你我……”
权煜抱着头笑嘻嘻拿了个篮球跑了。
一帮男孩乌拉拉跑了。
女孩子有几个拿羽毛球的，拿乒乓球的，也有挽着手去散步的小姐妹。
体育老师看见了远远地吼道：“你们不运动就给我跑步去！”散步的小姑娘们又蹬蹬蹬跑回来拿乒乓球。
高中女生的小团体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动，大家都有默契的很，不会去妄图加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这感觉，大概就和不去插足当第三者的感觉类似吧？毕竟，这个时候的友情都带着浓浓的占有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不能拿别人当最好的朋友。小姑娘们丝毫没觉得这么想有什么问题，非常热衷于保护“两个人的友情”。
而那些如果在一开始没有融入到小团体中的落单分子，就只能等待有没有忽然被排除在小团体外的人，两个落单分子组成新的小团体。
姜黎不能算是落单分子，虽然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但她性格爽朗，倒是和谁都玩得到一起。
此时她冲着几个女孩儿挥了挥手：“羽毛球加我一个呀？”
“快来快来！”杨柳见是她忙招呼，“姜黎你来和我一队。”
“你们双打啊？”姜黎接过拍子。
姜黎技术不错，但杨柳拖后腿实在严重，四个球就被换下场了，三个球都是杨柳漏掉的。
杨柳有些懊恼地下场：“啊好可惜。”
姜黎笑道：“没事啦。”眼神不经意看向篮球场上飞跃的少年。
杨柳凑过来小声道：“你和张贞妍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姜黎不想多说。
杨柳却招呼她的小姐妹一起过来：“听说她上次把班主任都叫过去了？”
“恩。”姜黎敷衍地应。
小姑娘们发出短促的吸气声：“那她怎么说的？”
“说我中午不睡觉打扰到她了。”姜黎实在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却看他们根本不打算停下来的样子，索性一下子说完，“后来老师过来说让我注意一下。”
“那你干嘛吵她午睡啊……”赵璇不轻不重说了句。
姜黎瞥了她一眼，反驳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睡觉的时候她打电话一个多小时电话怎么不说？”
赵璇和张贞妍姜黎一个宿舍，现在宿舍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实在影响她自己。张贞妍是个小姐脾气，姜黎是个不计较的性格，以往张贞妍倒是最喜欢和姜黎一起的，这次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两个人简直仇人一样你来我往的。
前一天张贞妍在姜黎睡觉时打电话，后一天姜黎就要在她午睡时收拾房间。张贞妍是真有手段，姜黎闹着她了，就要把老师叫过来哭，姜黎本来就做错了，自然理亏。
赵璇其实和两个人都不亲密，现在也只希望息事宁人，结果反而被这么堵了回来，也有些生起气来——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冲我发什么脾气？真是莫名其妙。
杨柳她们小团体是隔壁宿舍的，对张贞妍的骄纵早有耳闻，平时和姜黎关系也好，这时候当然是和姜黎同仇敌忾，愤愤不平。
姜黎虽然表现的不在意似乎也不需要别人理解，但是真的有人向着她说话，心里还是有些好受。
这么一想，又不自觉去看乒乓球台旁的那个女孩子。
她穿着件洗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校服上衣。
穿校服在别的班是有些罕见，校服被称为该校最劝退理由，那又绿又红的设计实在是惨绝人寰的丑，如果不是要求绝没有人愿意穿的。
王思蓉，就是现在穿着校服上衣的女孩。
她上面两个姐姐，从小到大也没穿过自己的衣服。当时新开学好不容易拿到了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倒是有些爱不释手。也没意识到别人都不愿意穿，还开心地穿了整套。
穿了几天，女孩子就算有什么也都背地里偷偷议论，男生就有些少根筋。那天隔壁班的男生来找权煜几个打球，结果站在门口就看到了显眼的校服，惊奇道：“你们班竟然还有人穿校服啊？”
他的声音实在不算小，王思蓉听到后立刻就意识到是在说自己。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本能地觉得羞耻，脸立刻一片通红。
张贞妍冷眼看了几日，只觉得好笑，现在更是直接笑出声来。还捂着嘴，扯旁边的小姐妹说悄悄话，眼睛确是看向王思蓉那边的。
姜黎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又有股子蓬勃的生机感，像朵带刺的野玫瑰一样。同样这两天也一直默默关注王思蓉，她早放了一个校服外套在抽屉里。刚刚一听那男孩的话就心道不好，立刻穿上往外走。
还正走了几步路，就听到哪里传来刺耳的笑，姜黎顿时觉得背后一紧，只觉得自己要是王思蓉，可能要哭了。
王思蓉确实快哭了，头低着，下巴几乎抵到胸口，嘴唇紧紧咬着。
姜黎心里觉得事情有点麻烦，虽然知道这男孩没有恶意，还是心里升起了一股恶气：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口无遮拦？却听见权煜笑道：“对啊！我们对校服无所畏惧！”
“行行行，那你穿啊？”男生拿话激他。
“开玩笑，穿什么都掩盖不了我由内而外的帅气！明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权煜一脸得意张扬，又看到姜黎穿着校服外套，指着说：“见到没，这就是检验美女的真实标准。”
姜黎没料到这一出，耳朵立刻烧了起来。
男生心想可是自己说的那个女生长得也不好看啊，可是还没开口，就被权煜扯走了。
王思蓉听到“检验美女的标准”有些愕然，抬头看见姜黎，心里顿时有些庆幸：原来不是说我啊。
姜黎有些刻意地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又不好再脱掉，就那么穿了一下午。
再之后好像就成了这个班的风气，大家会将校服放在抽屉里，拿来冷了穿。王思蓉有段时间没敢穿校服，看大家都在穿了以后，也才终于敢偶尔拿出来穿穿。
当然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如果说班里总容易总有一个人被排在集体外的话，他们班就是王思蓉了。
倒也没有人刻意孤立她，实在是她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姜黎有时见她一个人做什么也叫她一起，王思蓉总也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两个人不算亲密，但也有种默契。
姜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善良的人，只是觉得能够力所能及的事情随手为之而已。然而她的这种“随手”，其实已经是很算得上善良的范围了。可她显然毫无自知，甚至有时候因为没有帮王思蓉更多而时不时感觉有点罪恶感。
姜黎自认为没有彻底地帮助到王思蓉，她所做的只是授人以鱼，这种只是为了她自己的良心而已。可是若让她再去仔细地帮助王思蓉不自卑融入人群，她又觉得自己决计没有那种能力和时间。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她一边默认着王思蓉被孤立的事实，又一边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
这种矛盾本可以被一直无视着，可是在王思蓉搬入她们宿舍后无可避免地尖锐爆发出来——而导火索，就是张贞妍。
张贞妍的家庭条件，本来是不该住四人间的，但一开始两人间或者单间都没有空房，她本想着到时候换宿舍。可住着住着，倒也觉得住这里还不错，毕竟有个极好说话的姜黎。
张贞妍和王思蓉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可谁也没想到姜黎横插了一脚进去。
王思蓉的反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站了中立。
现如今，这个局面姜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王思蓉一个人站在人群的边缘，姜黎也只淡淡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不管怎样，都不关自己的事了不是么？姜黎心想。
……
王思蓉格外敏感地察觉到了姜黎的视线，转过来看到姜黎被围在人群中，微微咬了咬下唇，暗自下决定。
下课后，王思蓉落在人群中，叫住了姜黎。
姜黎站在原地。
她慢慢挪过来，表情犹豫畏缩，叫她名字：“姜黎。”
姜黎淡淡应了。
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眼睛里有水汽，问她：“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姜黎眉毛抖了一下，在她问出这话之前，即使内心里是觉得有点怪她的，都迅速压了下去。可是她如今这么直愣愣问出来了，反而让姜黎觉得有丝不对劲起来：她是觉得她做的事情会让自己生气么？
原本姜黎是觉得没有的，她没有生气，既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但现在这么一问，姜黎反而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既不觉得怪她，好像也无法堂堂正正地说不，于是只好沉默了。
王思蓉便当这沉默是默认的意思，眼里泪意更甚，但她似乎坚信自己站在了真理这一方，而姜黎已经堕入反面的漩涡。她明明是要哭的样子，表情反而是勇敢而确信的，甚至带了几分奇异的热烈，她说：“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和睦一点，已经高三了，我们都应该好好学习，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有矛盾。”
姜黎听到这话，心里有些生气。
不是滔天的怒气，是土里窜出来个笋尖尖偏又拔不掉，那种无可奈何又十分扰人的生气。
她这话乍一听好像一句错也没有，可就是让姜黎觉得烦躁极了——怎么好像说的是自己在故意挑起矛盾一样？
可是明明不是啊！！
那意思就是要自己忍？
可是凭什么？为什么做错的人不道歉，反而让对方去原谅和容忍？
为什么她还能摆出一副教育的口吻来和我说这些话？
姜黎莫名其妙极了，却听到她“善意”的劝告：“我希望你也能专心学习，不要被这些事情影响到。”
姜黎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也不肯说了，只点了点头，应道：“好。”
王思蓉便好像放下心一般舒了口气。
姜黎转过身的时候，觉得有股不可思议的荒谬感——旁观者责备我惹是生非，受害人过来教育我要和睦相处，所以说，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感搅乱宿舍和平么？
她觉得实在是可笑，不知道可笑的是自己还是他人，讥讽地笑了笑。
这个时候的姜黎，还没预见到之后快速崩溃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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