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起即是归处

　　黎邵安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到教3楼下停好，虽是周末，教3传出的琴声却此起彼伏。路宁忽然想起某个柳条抽芽的春日，就像今天这般盎然，她站在琴房看操场上嬉闹的同学，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但愿不负春光、不负韶华。
　　黎邵安侧身伸出手，吓得路宁靠在车门上。黎邵安只当没看见，将手伸到后座上，够了两下拿过一个琴盒。“我看到许老的车了，东西不必拿上去，直接让他司机放车上。我们直接上去吧，别让许老等。”
　　约在琴房的时候，路宁就有不好的感觉，现在看黎邵安拿着琴盒，路宁的感觉更不好了，多年前那种不练琴被抓包的罪恶感又回来了，连看教3门口的玉兰此刻也觉得开得乱糟糟的，一塌糊涂。
　　其实许老不是路宁的小提琴老师，他是黎邵安的钢琴恩师，黎邵安研究生时正是在许老的推荐下参赛，一路披荆斩棘，成为了继□□之后获得华沙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殊荣的又一个中国人，也成了音乐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
　　而路宁和许老的渊源，还要追溯到路宁初三那一年，那一年高三的黎邵安在金钟奖比赛中大放异彩，顺利保送了音乐学院。黎邵安得奖后没多久，恰逢附中建校100周年，这所以文艺见长的12年一贯制完全中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特殊时刻，面向世人一展自己的艺术底蕴。于是请黎邵安准备一场演奏会为母校庆生。本着“全方位展现学生风采，突出弘扬附中精神”的宗旨，学校要求演奏会要加入合奏的内容。当然，为保证演奏会的品质，借由黎邵安邀请许老做音乐指导，为合奏的品质保驾护航。路宁每每思及此，总觉得母校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
　　学校里但凡会器乐的孩子，无论年级高低，都被音乐老师编号，配合许老的时间，逐一面试演奏。后来路宁打趣黎邵安，那场面，感觉像是在给他选妃。（当然，这是后话的后话了）路宁从幼儿园大班开始学习小提琴，加上小学5年，如今也是9年琴龄了，明年初四，为了中考，父母也多次说过不打算让她再继续，当初学琴只当个爱好，总不好把这个当以后的饭碗。所以当路宁提着小提琴到琴房的时候，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对着许老，把一首《化蝶》拉得荡气回肠，百转千回，许老当场拍板，她和黎邵安《化蝶》。路宁当场觉得自己真的要化蝶了，全校女生的白马王子啊！
　　或许就是当时太高兴，才没在意到姚莹的不一样……
　　姚莹是小学3年级转学到路宁班级的，因为姚莹的老爸和当时的班主任是同学，为了显示对姚莹的照顾，班长路宁旁边的位置一直为姚莹同学无限期保留，直到转学后生病2周的姚莹来报到。同桌一坐也6年了。饶是路宁这样反应机敏、牙尖嘴利的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初见姚莹的感觉，多年以后，看《我的少女时代》，听到里面那句“我们的初恋就是注定输给陶敏敏那样的女生”，路宁觉得，就是那样的了。
　　许是当着黎邵安面演奏太紧张，姚莹的《化蝶》，嗯，用许老的话来说，有捕蝶的味道。当然，这评价是许老私下和黎邵安说的，面对姚莹，许老自然是要肯定和鼓励一番的，只是给她和黎邵安安排了别的曲目。姚莹现场表示，她可以和路宁、黎邵安师兄一起演奏《化蝶》，许老只好委婉的表示2只蝴蝶，让姚莹抓住机会多展示自己。后来，姚莹确实抓住机会展示了自己，路宁和黎邵安却没化蝶双飞。
　　在许老为数不多的指导中，越是临近正式演出，路宁却总是被老爷子骂懒，责备她不上进，以后的时光，但凡想到许老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模样，陆宁总是不自觉地手抖两下，也算是当时落下的后遗症吧。
　　“小宇真是不错。宁丫头，懒怠了啊！”听完路宁和黎邵安的《化蝶》，许老悠悠地打趣“只怕你现在也就只会这么一首曲子了吧。”
　　老爷子眼尖耳厉，路宁只得装可爱卖乖，“多亏您当年的悉心指导，我自然时常练习才能不辱没您的威名呀！只是现在工作太多了，黎……师兄是专业的，您可不能偏心啊！”
　　仗着许老的偏爱，赤裸裸地耍无赖，眼里透着狡黠而又单纯的笑意，两个小梨涡忽隐忽现，这样的路宁让黎邵安无比怀念。如果那时的《化蝶》自己多用点心，是不是一切早已不一样——
　　黎邵安高中获奖之前，因为住校，只能在附中的琴房练琴，然后每周末到许老那儿接受指导。即使再有天分，再刻苦认真，日复一日的练习终是乏味。黎邵安还清楚的记着，那段时间总有弹不过去的章节，心也总是浮躁。有一天他发现他连不过去的地方，总有琴声把它们串起来，虽然也不那么顺畅，但听起来就像是对他刚才练习的一种应和。当时学校的琴房不太注重隔音，而且为了通风，大多也都开着窗户，最初因为听不真切不敢确定，黎邵安又试了几次，后来他发现，但凡他停下，总有琴声重复他末尾几节旋律，听上去像是小提琴。如是几天，黎邵安终于决定去旁边的琴房找找这位“知音”，不过，黎邵安最终也没找到这位小提琴手。有人陪自己练琴想来也是不错的，后来黎邵安也放弃了寻找，担心一味的找寻吓跑了人。
　　某次和姚莹合练，姚莹调音时拉的那几小节，正好是黎邵安试探“知音”的部分，黎邵安登时心里一亮。待排练结束，忍不住问姚莹：“你，平时，放学后都在琴房练琴吗？”
　　“是呀，师兄！”姚莹暗自庆幸，万年冰山也是可融可化的。“就是平时不好意思打扰你。”
　　看到姚莹脸上那一抹红晕，黎邵安觉得有点欣喜，又有点尴尬，“明天见。你帮我把陆宁找来吧，到她合练了，谢谢。”
　　“我知道她在哪儿。”姚莹跑道窗边招呼黎邵安，“师兄，你看，她在那儿！”
　　顺着姚莹的手指，黎邵安看见陆宁和一群同学在球场打篮球，一路护送她到篮下的，好像是校队的毕峧鹏。
　　“陆宁！陆宁！到你啦，快上来！”姚莹站在窗边冲陆宁挥手，又朝黎邵安吐了吐舌，“宁宁就是太贪玩儿了。”
　　黎邵安倒是什么也没说，坐回琴旁开始练习。
　　再回想起来，黎邵安总后悔自己前面说多了，后面又什么都没说，后悔看到陆宁和毕峧鹏追逐打闹，后悔自己没早点发现，那天以后，陆宁再也没在其它时间出现在他的琴房，后悔放任姚莹延长合练时间，后悔……

　　和许老道别时已近6点，气温回升，天却依旧完全黑了，老爷子忙着去接小孙子下兴趣班，徒留两个惴惴不安的人。目送许老的车远去，路宁抬脚便走，黎邵安一把抓住路宁的胳膊，“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了。”路宁不想回头。
　　“琴给你。”黎邵安手上用劲，让路宁转向自己，始终没放手。
　　路宁看了看琴，又瞥了一眼胳膊上的手，低着头说：“这就是传说中你为姚莹做的琴？我今天还真是荣幸。”
　　“你等等。”黎邵安轻叹一声，确定路宁不会直接掉头走掉，才蹲下打开琴盒，取出琴递到路宁眼前，“要把琴拆开看看吗？”
　　见路宁低着头不吭声，黎邵安作势要把面板掰开，路宁连忙按着他的手，急急道：“别，这么好的琴，可惜了。”
　　黎邵安的笑到了眼底，把琴收好，递到路宁手里，“拿回去，好好看看。”
　　路宁不接琴，仍旧低着头，闷闷地：“我要她的琴做什么？”
　　黎邵安笑意渐浓，拉过路宁的手将琴塞过去，路宁想要推脱，教3有练完琴的学生踩着饭店陆续出来。
　　“那是黎教授吗？”
　　“好帅啊！”
　　“那个是他女朋友吗？”
　　“搞艺术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别人都送花，他送琴，好浪漫啊！”
　　一阵窃窃私语，路宁提着琴像是提着一个重磅炸弹，立时想把它丢回给黎邵安。黎邵安像是看出了路宁的小心思，只轻推着路宁转身上车，“不想被围观就赶紧上车吧。”拉开车门，护送上车，扣上安全带，关上门，自己再上车，启动，出发。
　　“黎教授好体贴！”
　　“黎教授好细致。”
　　“黎教授好好哦！”
　　……
　　路宁怔怔看着腿上的琴盒发呆。路宁转向窗外，车里一室安静，外面车水马龙。
　　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白云流水空悠悠,你既无意我便休。陆宁想起在芝加哥的公寓里，对着MSN，自己嚎啕大哭地质问黎邵安：“为什么你当时选的不是我？为什么”

　　“师兄，送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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