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祠纪事

　　陆青从大门出来时，湘阳正倚坐在停在侧边的骡车上。他左右张望之下才看见湘阳，快步走下台阶来。而湘阳一直盯着大门口，一看见他出来，也立刻跳下骡车迎上前去。

　　二人站定，陆青仔细看了看湘阳的脸色，除去因为走得急了，脸颊有些泛红之外不像是有身体不适的样子，于是率先开口道：“是哪里有不舒服吗？”

　　湘阳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陆大哥，你跟我来。”说罢 ，她带着陆青回到骡车边，从车上找出早上背着的篓子，将花取出给陆青看。

　　陆青看着花枝上结出的花苞，也不觉诧异：“这是要开花了？”

　　“我也不确定。”湘阳又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陆大哥，我想把这个交给你。”

　　“给我？为什么？”陆青疑惑。

　　“你不是一直在找它么？”湘阳小声说道。

　　陆青更加不明白：“谁告诉你，我在找它？”

　　湘阳不解道：“那陆大哥到处找算命先生不就是为了问清楚松叶牡丹作为药引的事情吗？”她复又低头嘟囔道：“我听说那位姑娘的境况很不好，也许我能得到这个花就是为了帮陆大哥救人的呢？”

　　陆青总算弄明白湘阳的意思，不觉笑了：“你大老远跑来，就是因为担心我可能救不了人吗？看来是我学艺不精，才让姑娘担心了？”

　　湘阳急忙辩解道：“陆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青却并不是动了怒气，他想起了方才与算命先生的对话，又看着湘阳焦急的模样，突然心里便有了答案。

　　他直接看着她的眼睛温和说道：“湘阳姑娘，你放心，现在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再有一些时日应该就能妥善解决。另外，”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是个医者，我自有该秉承的信念。我也希望以后你都能足够相信我，可以吗？”

　　湘阳抱着花的手微微收紧，连带着花枝好似也在微微颤动。她看向陆青的眸中渐渐有光芒闪烁，半响才说了个“好”字。

　　陆青得到肯定的答复心中竟有些雀跃，忍不住笑起来：“既然答应了，便早些回去吧。”又将檀木牌重新塞到她的手中嘱咐她收好。

　　湘阳轻轻点了头，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骡车，才驾着车慢慢地往回走。

　　陆青一直在门口站着没动，林管家恰巧自外头办差事回来，就见到陆青正弯着嘴角往远处瞧。

　　“陆公子看什么呢？”林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位朋友。”陆青笑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待连车影都看不见了，他才扭头对着林管家说道：“对了，林管家，前日里我托你找的人不必找了。”

　　“不必找了？”林管家没搞清楚情况，还想问个明白，可是陆青早已走开老远了。

　　月下祠。

　　谢至从相府回来，直接去了红袖的住处。只见红袖伏在桌上正对着一个茶壶发呆。

　　他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摸了摸壶壁，茶水早已冷了，便没有去取杯子。而是直接问道：“还不高兴呢？”

　　“没有。”红袖嘴上否认，神态却有些蔫头耷脑的。

　　谢至唇角微勾，抬手间，一个食盒便出现在她面前，“千味楼的红梅糕，尝尝看。”

　　红袖眼前一亮，揭开食盒就捡了一块塞进嘴里，一边囫囵说道：“好吃。殿下，你独自逛集市去了？”

　　谢至没好气道：“慢点儿吃，吃完再说话。谁一天到晚就逛集市啊，我方才是办正事儿去了。”

　　“正事儿？跟湘阳他们有关吗？”红袖吃了糕点，心情好了不少。

　　“不然呢？”谢至反问。

　　“哦，我还以为……”红袖没说完又抓了一块糕点慢慢啃着。

　　谢至明白她想说什么，也没在意，而是问道：“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个湘阳姑娘为何会如此信任你？”

　　红袖思索稍许答道：“哦，可能是我和红鸾刚来的时候，就认识她了，也算是帮过她一些小忙吧。”

　　谢至对这个回答倒不算意外：“看来你助人为乐这个爱好还颇有渊源？”

　　红袖认真辩解道： “那帮人也是帮己嘛，我们初来乍到的，还要寻找什么有缘人，这人海茫茫的我不得多找几个帮手嘛。不过这些对于能力如此强大的殿下来说，恐怕是不值一提咯。”

　　谢至嗤笑一声：“行了，我又没有要怪你什么。”

　　红袖又邀功似地说道：“不过殿下，也算是我运气好吧，没想到湘阳姑娘就是其中一个。”

　　这一点谢至倒是没有否认，而是附和道：“嗯，确实运气不错。”

　　“嘿嘿，”红袖开心地将手伸向食盒，然而食盒中只剩一块红梅糕了，呃。红袖想了想，抓起糕点递给谢至，她可不想吃独食。

　　谢至看了一眼被捏得变了形的糕点，冷然拒绝道：“你自己吃吧。”

　　相府，后院。

　　林嫣儿游园回来的时候，陆青背着药箱子就站在小院门口等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她们靠近了都没有察觉。

　　她悄悄走上去拍了一下他，见他回神才道：“陆青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怎么站在门口呢？”

　　陆青却有些严肃地说道：“嫣儿 ，我有话要问你。”

　　林嫣儿眨巴了眼睛，见陆青终于肯改口，有些高兴地应道：“好，我们进去说吧。”

　　二人在屋内相对而坐，林嫣儿道：“陆青哥哥，你想问什么？”

　　陆青看着她，将诊脉用的小枕和手巾取出放好才道： “把手放好。”

　　林嫣儿虽觉奇怪，带还是乖乖照做，然后才问：“早上不是看过了么？”

　　陆青没有回答，而是先搭脉细听，一柱香过后，他才将手松开。思索良久，才叹气道：“半年前，师傅他与我去信，说你得了急症，让我回来帮他。当时我其实有所疑惑，以师傅他老人家的医术，就算再疑难的病症，他又怎会说束手无策。现在想来，也许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林嫣儿看着他，缓缓道：“可你还是回来了，所以你心里还是惦记我的，对吗？”

　　陆青闻言，不由苦笑道：“那是自然，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就算最后当不了一家人，可你，一直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又如何能对你置之不理。”

　　林嫣儿心里一颤，偏头说道：“你就只是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吗？”

　　陆青认真看着她，有些不忍心令她的希望破灭，但若不斩断这愁思，她的病又如何能好。便直言道：“可能曾经也有过不一样的时候吧，但是在你父亲决定退亲的那一刻，你应该明白我们便再无可能了。而如今，” 他停顿了一下，才狠心说道，“我已经有了那个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姑娘了。”

　　林嫣儿瞬时抬头看他，她一直是个很要强的姑娘，这一年来，哪怕病得狠了，她也不曾哭过。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心里苦涩再也难耐，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去扶住她，忙不迭责怪陆青道：“陆公子，你太过分了！你知道小姐这三年来是怎么过的吗！她还因为对你的愧疚时常夜不能寐，你怎么能这样刺激她呢！”

　　“住口，别说了 。”林嫣儿有些虚弱地制止道。然而渐渐她只觉内息翻涌，不一会儿竟呕出几口黑血来。侍女大惊，就要喊人。

　　陆青却十分冷静地将林嫣儿一把抱起，又吩咐道：“将药箱拿过来。”侍女赶忙取了药箱跟着他进了内室。

　　陆青将林嫣儿小心置于床榻之上，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将她的袖子拔高了些，又自药箱中取出银针，用药酒浸过了，才寻了穴位置针。几针过后，林嫣儿只觉胸臆之间舒畅无虞。陆青将针收好，又为她取了褥子盖上，才看着她的脸色道：“是不是觉得好多了？可还有觉得肺腑间郁结不畅？”

　　林嫣儿缓缓摇了摇头，陆青才笑道：“看来瘀血已除尽，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便能大好了。”

　　林嫣儿正觉疲倦非常，闻言便沉沉睡去。

　　陆青仔细将她的被角捏好，才让将出来，又对侍女说道：“让厨房准备些清淡吃食，小姐一会儿醒了吃。”

　　一旁的侍女应允了又上前看了看林嫣儿，见她似并无异常，才心有余悸道：“原来，方才陆公子都是故意吓唬我家小姐的。”

　　陆青闻言不禁有些苦涩道：“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

　　侍女愣道：“可我家小姐一直都是惦记公子的，那等她醒来不是又要伤心了？”

　　陆青闻言看了看她，微道：“不会了，嫣儿就是心善又要强，她觉得她爹做错了 ，所以对我有愧疚。这股气她一直憋在心里又发不出来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所以我才决定把话说开了。”

　　侍女不是很明白，又道：“那相爷那边该怎么说呢？”

　　“相爷那边我自会去说明。”陆青看着榻上睡得很沉的林嫣儿道。

　　午后，林府书房。

　　“你说什么？你说嫣儿这是心病？此前你不是与老夫说是什么虱症么？”林相显然不太满意陆青这个说辞，堂堂相府之女，衣食无忧，哪会得什么心病！

　　陆青恭谨答道：“之前确实是在下的疏忽，不过方才小姐心中郁气已除，稍加再调养些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林相更加不悦道：“陆贤侄，你要知道，老夫请你来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不是让你编胡话来敷衍老夫的。”

　　陆青面不改色道：“在下愿以性命做保。”

　　“好吧，老夫便再信你一回，没什么事便回去吧。”林相敛了怒色背身说道。

　　“在下告退。”陆青恭敬行了礼，离开了书房。

　　林相在他离去之后才转过身来 ，心中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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