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御赐林夫人

　　长乐宫，苏皇后下了仪仗，一阵风似的入了殿中，她虽行得急，但是仪态丝毫不乱，只有头上步摇微晃，折射得殿内一片珠光。服侍的宫女们忙替她摘下披风。

　　她坐在塌上，喝了口茶，吩咐道：“去看你夏云姐姐在哪，说我有事找她。”

　　服侍的人不敢耽搁，一径去了。

　　出得殿门，走抄手游廊，过一月洞门，便到得后殿一所厢房。

　　房门敞着，里面临窗榻上坐着一女子。她上身穿着竹青小袄，下身鸭蛋青虫草暗纹裙子，头上挽着坠马髻，只戴着一朵金丝珠花并两枚烧蓝蝴蝶，耳朵上珍珠坠子微微晃动，手上一枚玉镯，水头极足。

　　许多低位妃嫔尚没有这么好的首饰，她身上这些乃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让小宫女心内十分羡慕。

　　小宫女唤：“夏云姐姐，娘娘找您呢。”

　　夏云起身：“娘娘找我何事？”

　　小宫女上前帮着夏云整理衣襟：“娘娘没说何事，只说叫找姐姐去呢。”

　　夏云见此也不多问，跟着小宫女出去。

　　近几日，她筹划宫中发放春衫等事，没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这时辰是皇后从太后宫中请安回来的时辰，不过皇后娘娘一向侍奉太后太妃恭顺，太后也不曾多为难过皇后娘娘，能是什么事呢？

　　再往前想，夏云忽地心中一动。

　　年后一日，皇后娘娘说，皇上登基一年多，宫内诸事已经慢慢地理过来了，夏云也年岁不小，她便托了自己母亲——承恩公夫人——替夏云寻一门好亲事，好让夏云莫在宫里耽误了青春。

　　苏皇后还问夏云想要学文的？习武的？什么样的人家？说一定给她挑一个四角齐全为人上进家中和睦的好人家。

　　夏云只说相信夫人的眼光。

　　难道今日就是为了这事？

　　只是，就算是为了她的婚事，也不该这样急呀？更何况，皇后是从太后那里回来，要说的话怎么会和她的婚事有关呢？

　　阿弥陀佛，穿越了十来年，做了十几年丫鬟，好容易她从小服侍大的姑娘成了王妃又成了皇后，她也水涨船高成了皇后身前第一大宫女，虽未正式授官，也人人拿她当长乐宫正四品尚书看了，皇后又和她处得极好，亲事对于古代女子来说是决定一生命运的事，可别出什么岔子。[注1]

　　来不及多想，夏云已经到了正殿。

　　入得殿门，再转过一扇百蝶穿花大屏风，苏皇后就坐在窗边塌上。

　　苏皇后本是一肚子的话，但是见了夏云，反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欲要令夏云坐自己身边，夏云推了不肯。有宫女拿了绣凳放在踏前，夏云方坐了。

　　苏皇后拉着夏云的手直叹气，心道夏云这般的人物，怎么就要嫁人做续弦了呢？

　　想及她二人十来年的情分，苏皇后不愿开口，只是千叹万叹，皇命不可违，她只得道：“云儿，是我对不住你了。”

　　夏云一惊，心中千百种念头转过。

　　她正要开口，苏皇后已开始直话直说：“上个月和娘说给你寻一门亲事，我昨晚和皇上说了，也好准备放你出宫。你知道，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的夫人贾氏去年没了，那贾家我不多说你也明白。哎……皇上还想用林海，又弃嫌贾家，就想到把你配给他。你品貌是一等的好，又在我身边十多年，皇上知你可靠，也省了再挑世家女子了。”

　　说到此处，她眼眶湿润，看着夏云：“云儿，虽然旁人看来，这门婚事对你来说是千好万好，宫女出身，一成婚直接是二品夫人，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一心向富贵的人。皇上心意已定，我把你当妹妹，才不能为了这事驳回皇上的恩典，那才是断了你的后路，只能委屈你了。”

　　夏云身处巨大的震惊中。
　　仅有的理智告诉她，赐婚，等于“皇恩浩荡”，谁敢反对谁傻。

　　皇上才登基没两年，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皇帝，也是一个标准的古代帝王，她和皇后、苏家都不可能反对赐婚。

　　她一直知道她穿来的是红楼世界，但……林海？林黛玉那早死的父亲林如海？

　　所以，她要当林妹妹的——后妈……了？

　　*

　　承恩公府苏家，几年前在京城如云的达官贵胄里并不十分起眼，就算府中幺女苏文君嫁给了四皇子做正妻，但京中还有太子妃的娘家，二皇子妃三皇子妃的娘家，区区四皇子，实在不显。

　　但几乎是一夕之间，苏府就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之一。
　　已经过去了四年，京中还几乎无人敢提那个血腥的夜晚。

　　太子谋反，二皇子三皇子被诛，皇上大受打击，一病不起——有传言说，皇上不是病了，是中毒——赐死了皇后，又命刚过弱冠之年的四皇子临危受命监国理政。

　　过了两年，皇上立四皇子之母柳妃为皇后。又过半年，皇上便退位传位给四皇子，颐养天年去了。

　　苏府便一跃成为皇后母族，荣耀至极。皇后之父承恩公兢兢业业为官多年，也升为了户部尚书，成为朝中重臣。

　　承恩公夫人姓白，年纪未到半百，仍总理着府中大小事，没有放权给两个儿媳。她身边最得力的郑嬷嬷现庄重打扮过，穿着靛蓝明花上衣，深茶螺纹裙，头上压了三枚赤金簪子，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等在承恩公府偏门前，人虽多，却连衣服摩擦声都不闻。

　　一时，一辆朱轮车并几辆青布车行来，郑嬷嬷忙上前去相迎。

　　掀开车帘，她一愣，扶出一位穿玉配珠，身材纤细的美人，满脸堆笑：“二姑娘，您可到了，老爷和太太都盼着您呢。”

　　那美人柔声说：“叫父亲母亲久等，是我的不是。”

　　郑嬷嬷扶着她进了偏门，上轿又下轿，再过一道门，便是承恩公府的正院。

　　今日休沐，承恩公夫妇都等在正堂。

　　那美人进了堂中，便有丫头在地上摆了拜垫。

　　她拜下：“文皎给父亲母亲请安，愿父亲母亲平安长乐，事事顺遂。”

　　承恩公夫妇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无奈。

　　原来那日皇后和夏云议定后，回禀过皇上，便差人送信到了承恩公府——既然是赐婚给二品大员做夫人，总不能以宫女的身份赐婚，夏云还未授官，未在宫中登记在册，正好摇身一变，成了苏皇后的义妹苏文皎，从此便如苏家的亲生女儿一般。

　　今日便是“苏文皎”回家认亲，还有上族谱等事待办。

　　——跟了自己亲女儿十几年的丫头也成了自家女儿，还要多一个只比他们小几岁的高官“半子”，饶是承恩公夫妇大半生历经过大风大浪，也难免觉得不自在。

　　但不管怎样，既然是皇上的意思，身为皇臣，总要把事办得漂漂亮亮。

　　承恩公开口：“你既为我苏家女，便要尊我苏家的家规，温良恭俭，勤学谦逊，不得肆意妄为，坏了门风。”

　　苏文皎垂首再拜：“女儿领命。”

　　白夫人笑道：“还不快把二小姐扶起来。”

　　郑嬷嬷上前将文皎扶起。

　　承恩公观苏文皎身姿挺拔，站如松竹，从进门起也是礼数周全，心里暗暗点头。

　　白夫人便道：“文皎，你一路也劳累了。家中已经收拾出来你的院子，先下去歇着吧。晚上再和你嫂子们见面叙话。”

　　苏文皎恭敬听命退下，由郑嬷嬷领路行到梅院。

　　梅院位于承恩公府中后方，整挨着后面花园种梅花的地方，院中也有几棵梅树，只是现在并非梅花的花期。

　　进了院子，小小三间正室，东西各几间厢房，窗下摆了些时令花卉。迈入屋门，屋中一应摆设都是新的，苏文皎从宫中带来的几个宫女已把床铺好，正收拾其它物件。

　　苏文皎笑道：“多谢嬷嬷送我。吃杯茶再走吧。”

　　郑嬷嬷笑道：“茶不吃了，我还要赶着去给太太复命。二姑娘也快歇歇罢。”

　　苏文皎也并不多留，便着人将郑嬷嬷送出院外。

　　郑嬷嬷才出了梅院门，就听见两个婆子嘀咕：“怪倒人常说‘麻雀变凤凰’呢，才到了宫中几年呀，都快认不出了。”

　　“是呀，你看那通身的气派，便是比咱们大小姐也差不多了。”

　　郑嬷嬷咳嗽一声：“姑娘也是你们混说的？”

　　那两个婆子忙自己掌嘴，言再也不敢了。

　　郑嬷嬷自己心里也嘀咕这话，却不能纵着家下人乱说：一则坏了皇命，二则二姑娘也是皇后娘娘的面子，三则不能开了家下人浑说主子的例，便很是申斥了这两个婆子几句。

　　正院里，苏尚书和白夫人已进了侧间炕上对坐。

　　白夫人笑问：“老爷怎么对文皎那么硬邦邦的，当日文君在家时，我略说两句重话你都不让。现在多了个女儿，你倒不稀罕了。”

　　苏尚书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把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白夫人笑：“罢了，我知道老爷是不稀罕那未来女婿。我这心里也想呢，咱们两个才将将半百，怎么就多了个四十多岁的女婿？外头的人说不准以为是咱们家想权势想疯了呢。”

　　过了半日，苏尚书说出一句：“真是乱七八糟！”

　　他把书一放，拿起茶水一口闷完，起身：“我去书房了。”

　　白夫人摇头笑：“这老头子。”

　　梅院，苏文皎卸了簪环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疲累。

　　答应嫁给林如海，是她不得不为。
　　若不嫁，得罪了皇上，就算有苏文君帮她，她这辈子也别想有好日子了。

　　皇后和预备四品女官说着好听，其实不过都是皇权的臣子奴才。

　　她第无数次疯狂的想念现代社会。

　　但舒服的床榻终究让她放松了紧绷多日的神经，她沉沉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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