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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阿次中枪之时,说不上内心是什么感受,沉甸甸的。不是他一意孤行任性妄为,打破大哥的计划孤身犯险,他本来就是为了赴死而来。因为他了解军统,那个他潜伏了数年的地方,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没有任何可以谈判的余地。
大哥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他不是军人。
他看到了杜旅宁的妥协,却没看到,妥协背后的无奈。因为就算是杜旅宁也无法干预军统的决定。事实上,他也确实猜对了,他用自己的生命赌了一把,虽不尽人意,却未一败涂地。
尽管内心沉重,却仍旧有一丝庆幸,他死了就能保全大哥,至少,大哥和雅淑都可以活着。
但阿次看到这四人时,心沉了下来,暗杀行动,军统派了四人,他没料到。他打将自己毁尸灭迹的的计划已经行不通,外围只有一个刘阿四,无法保证能将这四人一并击杀,他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带着枪。让这四人离开,就代表大哥立马暴露。
阿次本想自己替死,就算军统局有怀疑做甄别也需要时间,大哥和小江定能拖到时机成熟,待大哥将上海经济掌控,军统就算得知实情,也无法再做暗杀。
但是现在,时机不对,军统有时间派别的人来接手上海。
不能让他们离开。
他迟迟不引爆手雷,等他们靠近,靠的足够近。身体挨了多少枪他已经数不清,疼痛灼烧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血仿佛将要流尽,那四人似乎已经放松了警惕,认为面前身中数枪的人已经没有了危险。他们犯了自大的错误,他们没料到阿次引燃了手雷,他用尽了力气投向前方的四人,爆炸瞬间,气浪将阿次重重推向后方,掉入水中。
步步紧逼持枪的四人却没有来得及撤离,三秒的时间太短,短到他们来不及反应便已丧生,浓烟和火光遮蔽了一切。
赶来支援的阿四浑身一颤,前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之前便看到杨先生中枪,如今手雷爆炸,前方情况不明,这种情况下生还的几率近乎无,他皱眉愣住了。
他要怎么和老板交代,怎么和老板说他们的杨先生已经回不来,他们的计划没有起到作用,因为突然出现的四人是持枪,日本人是自傲的,他们的骄傲让他们从不在决斗时拿枪,突袭杨先生的不是日本人,刘阿四想。夏跃春带着人先一步赶到却没有看到阿初,茶室已经面目全非,有些地方依旧在着火,只看到刘阿次在茶室中翻看地上的尸体。
“阿四,阿初呢?”夏跃春心中一痛,心中大抵已经清楚,却依旧心存一线的问道。
“他......是杨先生”刘阿四回答。“杨先生替老板来的,我看到他中了枪,之后就爆炸了”
夏跃春一震,“阿次”
他看着地上焦黑的几具尸体,心中哀痛,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共同作战的同志。他甚至已经没有勇气去翻检哪个是阿次。
此时阿四站起身“他们都不是杨先生”
夏跃春精神一震,转头看向水中。
“水里,快搜”
“找到了”有人大喊,夏跃春赶紧将人抬上来,他抖着手检查阿次的心跳脉搏呼吸。
虽然微弱,却还有。还没有死,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活着就好,我送阿次去医院,阿四,你去找阿初,找到他让他尽快过来”
阿初送走了雅淑,去见了小江。胸口依旧有窒息一般的痛楚,如花美眷,情深手足,一夕之间,全都失去了。他几乎崩溃,此刻他静静坐在小江面前,慢慢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四太太死时。他心中还有一个阿次,这世上毕竟还有亲人,现在却都没了。
俞小江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了刹车的声音,这里是条小巷,很少有车子进来。她闪到窗前将身体隐蔽起来,向外望去,“跃春来了。”惊讶,这个地点,夏跃春不该来,除非事情紧急。
阿初皱了皱眉,他现在的思绪有些迟钝,反映了一会,站起身。夏跃春已经在敲门。小江打开门,夏跃春一头都是汗水,甚至大衣里面还穿着手术服,隐约可见上面的血迹。
阿初盯着那些血,心中微微悸动,心跳的飞快,死死盯着他。
“阿初,阿次活着,需要你帮忙”来不及解释,阿四转了一圈找不到阿初的时候,跃春猜到他会在这里,现在分秒必争,他亲自到这里,才能立刻带走阿初。
阿初睁大了眼睛,“阿次”
手术室里,阿次的生命体征已经下降,情况十分危急。染着鲜血的子弹一颗颗被取出,在托盘中发出轻脆的撞击声。
“院长,病人体温低于35度,心跳少于60,血压还在降。”
夏跃春满头大汗。“阿初,阿次内脏开始衰竭了”
“我知道”阿初冷冷道。手中的速度一点不慢。现在全城大乱,实在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外科医生。阿初只能亲自动手术。阿次,一定要活着,要活下来。
从手术室里出来,阿初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守在外面的小江扶住他坐到长椅上,手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在后怕,这种情绪无法控制。阿初将头埋进手中,疲惫刻骨。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永远失去他了”手掌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阿初需要发泄。他的神经被揪的太紧。
小江静静坐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初不需要她说什么。他只是需要去跟人说诉说他的恐惧。等阿初好一点之后,小江冲他微微笑了笑。
夏跃春做好善后工作之后,将阿次推了出来送到病房去,阿初起身跟了过去。“阿初,你应该回去休息”看着阿初疲惫憔悴的样子,夏跃春有点担心。“阿次不会那么快醒来的”
“没事,我在这里陪他”阿初又替阿次检查了一遍,虽然子弹都已经取出来了,但是现在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刻,一旦感染,内脏衰竭,那阿次可能永远都没办法醒过来。
“你再不休息,我怕你撑不到阿次醒来啊”夏跃春把他强按到一旁的沙发上。“你好歹睡一会,阿次状况很稳定,不会有事的。”
阿初看了床上的阿次一眼,点点头,靠在沙发上休息。夏跃春将西服外套给他披上走出门,吩咐病房的小护士们看好,有状况赶紧通知他,才走开。
幸而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军统正在撤离无暇他顾,夏跃春感慨。要不然,光是对付侦缉处的探子也够忙活的了。这估计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
阿次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他的家,父母,姐姐,还有年幼的兄长。银色的长命锁在眼前摇晃,满屋子都是温暖的笑声,母亲的手干燥而温柔,轻轻环绕在自己身上,父亲虽然严肃却慈爱,手中的烟斗徐徐冒出烟雾和茶香混在一起。姐姐温婉柔美,修长的手指绕着长命锁的链子,微微晃动,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哗啦哗啦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火光冲天而起。姐姐紧张的将他抱起,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但姐姐的指缝间,他依旧清晰的看到了泛着冷色光芒的军刀,随着起落在人身上溅出一条血影。
昨日鲜活的生命瞬息之间消失,变成冰冷的尸体,温柔的母亲,慈爱的父亲。姐姐颤抖的身躯。温暖的家和血腥的暴力,杀死的叛徒,被杀的同志在眼前一一闪现,荣华死前的微笑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阿次无法呼吸,大口大口的喘气却吸不到氧气。
浅眠的阿初一下子惊醒,扑了过来。“阿次,阿次”紧张的呼唤,阿次毫无反应,眉头依旧紧皱,陷入痛苦的梦境不可自拔,氧气已经无法呼入。阿次的脸色变得青白。
“阿次,阿次”阿初摘下他的氧气罩,过度呼吸了“不要怕,大哥在这里”阿初做着紧急处理,但是阿次还在挣扎,脸上是非常痛苦的神色。阿初手足无措“杨慕次!杨慕次!你给我醒过来”
阿次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很熟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恐惧,面前的影像慢慢被黑暗吞噬,一片漆黑。他茫然的伸出手想抓住什么,这时候手被人握住,紧紧握住。耳边有人一声一声的喊着他的名字。是大哥,是大哥在喊他,大哥在哪里?
阿次终于平静下来,氧气终于能吸入。阿初才将氧气罩给他戴上,虚脱般靠在床边。这时阿次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唇动了动,阿初没有听清。爬起来凑近。“阿次,你醒了吗?”
这次阿初听清了阿次的低喃,“大哥”。
“阿次,你醒了是不是”
阿次睫毛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影很模糊,他眨了眨眼睛,依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虽然看不清楚,但感觉很熟悉,确实是大哥。
“阿次,感觉怎么样?”阿初紧张的看着他“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大哥,伤口疼吗”
阿次摇了摇头,因为打了麻药,痛楚不强烈,对感觉似乎也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阿初见他情况还算稳定,心才放回肚子里。“小混蛋,你是想吓死我”
“对不起咳咳...... 咳.... 咳咳”阿次声音暗哑,说了几个字而已,嗓子仿佛被砂纸磨过,火烧一般的疼痛,气息也不稳,空气仿佛是呛入肺中,猛地咳嗽起来,血从嘴中咳出,喷在氧气罩上。
“你伤了肺叶,现在别说话”阿初慌忙摘下氧气罩,将他的身子垫高一些免得血呛到气管中去。阿次渐渐平复,他握着阿初的手,眼神中有点急切,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阿初擦掉他唇畔涌出的血迹。“不要说话,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睡吧”阿初眼眶泛红。伸手覆在阿次的眼睛上。阿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俞小江走进病房阿初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眼睛四周都是阴影,疲惫憔悴入骨。床上阿次依旧在昏睡,开门声惊醒了阿初,他先看了一眼床上的阿次,才揉揉眉间,看向俞小江。“俞小姐”
“阿次还没有醒吗?”俞小江走过去。
“昨天晚上就醒了”阿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凌晨的时候我给他加了些安眠的药物,他伤的太重,这段时间还是要多睡点觉”
俞小江点点头。“你吃点东西吧”她将手中的汤罐放在阿初面前。“我看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阿次这边我看着”
“没关系,我在这里比较安心。阿次入院的消息有没有泄露出去”阿初突然想起来,问道。
“军统上海潜伏人员都是冬眠状态,没有军部命令不会擅自行动也不会主动联系军部,而且暗杀行动的人都已经死了,目前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回去。”俞小江说道。
暂时还是安全的。阿初松了口气。
俞小江看了看阿次,眼中有一丝痛楚闪过,“阿次现在状况怎么样,可以的话还是尽快安排阿次回家治疗,这里毕竟人多口杂。”
阿初自然也知道,但是,他想了想。“再过一个星期吧,现在还不能移动他”俞小江点点头。
小江中午就回去了,病房里很安静,柔和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床边花瓶中的桔梗花上。
阿初正在看公司的文件,现在上海一片大乱,很多企业家都在抛售,商会简直像菜市场,不过倒是能够让自己捡个便宜,上海这地方,资产也是保命的本钱那。他看完便抬起头,活动一下脖子,无意间看到桌子上桔梗花,花是小江带来的,阿初多看了几眼。眼睛在花和阿次身上打了个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不得不说,这个面瘫脸虽然既不懂浪漫,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女人缘却是好的过分。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扯着自己弟弟的脸,“杨慕次,你个小混球,面瘫脸,居然还这么多女人等着你”
杨慕次睁开眼睛,偏了偏头,缓缓眨了眨眼睛,依旧看不太清楚。张了张口想说话。
阿初呐呐收回手。“你肺伤了,先别说话,渴了吗?”阿初见他要开口,忙阻止。阿次点点头,阿初倒了水过来,用棉签喂他喝了一些。
“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要多休息。”阿初轻声道。
阿次抓住他的手。“大……哥” 身体的痛楚快要将他撕裂,所以,他说的很慢,尽量平稳气息。
“大哥在,你慢慢说,哪里不舒服吗?”阿初紧张的看着他。“伤口疼吗”要不要再打一针止疼剂,那玩意打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大哥”阿次喘了口气。“这是医院吗?”
阿初点点头。“在跃春的医院里。”
阿次粗粗的喘着气。“回……..家,这里不安全”。
阿初摇摇头。“你现在还不能移动,等几天,你好一些就回去”阿次还要说什么阿初打断他。
“少说话,休息。不要多想,无论有什么事情,还有我在。”
阿次看着他,眼神有些飘散,没有焦点。
“眼睛看不清楚是不是?”阿初俯身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放心,会好的,你身体太虚弱了”
阿次闭上眼睛,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心中却安定了很多,握着自己的手掌很温暖,好像梦里的母亲一样的温暖,一种血脉相连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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