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不配谈恋爱

　　初春的南方还很冷。

　　李逝舟又往游戏机里投了一个币，硬币在投币口的通道下叮铃哐啷地响，响声还没消散，他这局已经快要打完了。

　　屏幕上出现了橘红色的“KO”两个字，李逝舟搓了搓通红的指节，带上一副沾满毛球的旧手套，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个挑染白发的青年吹了一声口哨，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可以啊小子，又快了两分钟。”说完又抬着下巴冲对面那个剃着光头的青年道：“看吧，这小子可是我们这片游戏厅的一把好手。”

　　光头男带着一种轻蔑的神情上下打量了李逝舟一番，随后从腰间了掏出皮夹：“成，愿赌服输。”说着数了一笔钱塞到了白发青年手上。

　　白发青年沾着唾沫把钱数了一遍，一手挂到李逝舟脖子上，捏着散开的纸币往他脸上扫了一扫：“还是王哥您大方，托王哥的福，走，哥儿几个今天去喝一杯？”

　　李逝舟拒绝道：“不了，我还要赶回家吃饭。”

　　“成，”白发青年又戏谑地笑了起来，抽出两张票子戳到了他眼前，“这是你今天的酬劳，拿着吧。”

　　李逝舟接过钱，忍着胃痛勉强回了他一个笑：“谢谢刘哥。”而后转身离开了游戏厅。

　　他没走几步，身后就爆发出了一阵嬉笑声：“毛都没长齐的小王八羔子，滚回家吃你妈妈的奶去吧！”

　　李逝舟攥紧了手里两张50元的面钞，一刻不停地向家里走去。他胃里像是装了个扎满钢筋的皮球，随着他的动作在胃里不断翻滚，胃酸像刀片一样剐着胃腔的黏膜，绞得他的腹部火烧火燎地疼。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小吃街，街上到处都飘着烤肉的香味。李逝舟低下头，尽量心无旁骛地一直往前走，走到一栋老旧的危楼下，拐进了楼前的杂货铺里，从货架的最底端拿了一把挂面，待老板娘慢悠悠地找完钱，再避开排了一地的污水走进了楼道。

　　自前些年楼顶掉下的墙皮砸伤人之后，这栋楼的其他住户都陆续地搬了出去，四层高的大院式楼房仅剩下了李逝舟一家租户。

　　李逝舟停在了一扇木门前，门上的绿漆大都已经剥落，露出了斑驳的木纹，上面还贴着一个卷了边的褪色的“福”字。他掏出钥匙打开门，绕过地上七歪八扭的空酒瓶子来到厨房，起火烧开水，抓起一把挂面撒了进去。

　　冰箱里还剩下两个鸡蛋，不过有些发臭，李逝舟没怎么在意，全打了下进锅里。

　　他现在正在长身体，饿得很快，一包挂面三块五，只够吃两顿，他现在全身的家当就只有口袋里的96.5元，明天还得上游戏厅看看有没有人游戏打不了通关。李逝舟边吃边想，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了，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李逝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端着碗走到一边继续吃面。

　　男人提着酒瓶晃进厨房，打着酒嗝儿掀开了锅盖，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底，又掂了掂放在一旁的挂面，转身拿起水瓢打开了水龙头。李逝舟却趁这时一把抓起了剩余的挂面，没什么表情地继续站在一旁吃。

　　男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醉醺醺的神情看着他笑了一下，而后突然扬起水瓢摔到了他脚边：“怎么，你想饿死你老子是不是？！”

　　李逝舟垂眼瞥了下被溅湿的裤脚，面无表情地端起碗吃完了面，然后一声不吭地走进了房间里。

　　厨房里的骂声还在继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瓶子的倒地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李逝舟习以为常地躺到了床上，床边放着他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漫画和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英语书。

　　李逝舟拿起英语书随意翻了翻，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懂后，又把它丢到了一旁。他已经旷了大半学期的课，还拖欠着学费，学校已经考虑要把他强制开除，上不上学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他妈妈陈芳梅回到了家，而他爸李国强还在客厅里看电视，两人不知起了什么冲突，又开始对骂起来，骂着骂着就动起了手，李国强摔门离去，陈芳梅打不过他男人，两脚叉开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李逝舟打开了房门，无视了眼睛红肿头发蓬乱的陈芳梅，走到厨房又开始煮起了他的挂面。陈芳梅看他生起了火，立刻抹了一把眼泪爬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裤脚哭喊道：“逝舟，你是不是还有钱，你给妈妈一点，你给妈妈一点，啊？”

　　李逝舟挪开了腿说：“没有。”

　　陈芳梅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你这面哪来的？没钱你吃什么饭！”

　　李逝舟说：“不关你的事。”

　　陈芳梅坐回地上，又开始满腹怨气地咒骂，骂李逝舟不孝，骂李国强不是东西，凡是身边和她沾点关系的人都被她骂了个遍，骂完后又开始神经质般地哭了起来。

　　一开始李逝舟还会为了她的眼泪和低声下气心软，但在发现他给出的钱全部被她换成白/粉之后，他立刻变得铁石心肠。

　　李逝舟在她的咒骂和哭声中吃完了面，洗好碗后又走回了房间。

　　李国强和陈芳梅自他记事起就开始争吵，吵上了头还会动手，一吵吵了几十年，连觉都不在一块儿睡，李逝舟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就是不离婚，明明都已经快吵成了仇人，却还要靠婚姻捆绑在一起。

　　房间里没什么娱乐，李逝舟只好上床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李国强和陈芳梅都不在，他带上钱出了门，买了两个素菜包子再次来到了游戏厅。

　　游戏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多半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和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这条电玩街里的人都认识李逝舟，每当游戏难度大，技术要求高，一些人通不了关被憋得冒火时，就会雇李逝舟来帮他们打通关，而他们则站在旁边看，说白了就是想过个眼瘾，顺便讨要一下通关经验。

　　李逝舟对游戏总是研究得很透，他反应速度快，时间分配得非常精确，绝不会多浪费一秒钟时间，雇他打游戏很划算。偶尔也有新来的不服气，想要和他用钱打赌，无论哪一种，只要是送上门来的生意，李逝舟都乐意奉陪。

　　但是谁都知道他很穷，来到游戏厅却连一个币都买不起，连饭钱都是从这里挣的，背地里都喊他穷鬼。

　　李逝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喜欢游戏，也需要挣钱吃饭，比起挨饿他更愿意让人不痛不痒地骂上两句。

　　来到电玩街的人大多把钱都换成了游戏币，没什么多余的钱给他。学生们大部分都是偷偷省下饭钱和零花钱跑来这里的，他们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混混们的手头倒是比较宽裕，可也并不是谁都会服气李逝舟的技术，往往拿了钱还要挨上一些言语或身体上的冲撞。他挣得多时能有五块十块钱，少时就一分没有，像昨天那样一次性拿到一百块钱的情况非常少见。

　　李逝舟在游戏厅里晃了一圈，很多人都在专注地打着游戏，没什么人理他，他便站到了他常站的那个角落里。这几乎成了一条规矩，只要有人想喊他帮忙通关，就会到这个角落里招呼他一声。

　　这里光站在游戏机旁看人打就是不买币的人不在少数，老板不会赶客，毕竟人多热闹才能吸引更多的人进来，所以像他这样不消费的顾客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久而久之，整条街上的游戏厅老板都眼熟了他，偶尔碰上一两个好心的，还会送他些游戏币请他打上两把游戏。

　　站了没一会儿，便有一个混混模样的人过来冲他招了招手，说是有人要找他。李逝舟跟他走了过去，发现找他的人正是他昨天遇见的光头青年王浩阳。

　　王浩阳和上次的白发青年刘森都是这一带的混混头子，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了很久。碰巧游戏厅里刚上了一款游戏，两人都打不过，便想要叫人来替他们打，看看谁叫的人最先通关，而刘森叫的正是李逝舟。

　　新上的这款游戏的难点在于通过最后一关时需要卡着倒计时的两秒时间内去吃一个绿色的小球，吃完球后才能斩杀boss，而小球是在一定范围内随机刷新的，其刷新的位置取决于你能不能在限定的时间内吃完球后赶去给boss致命一击。

　　李逝舟打最后一关的时候也偶尔会失败，这种关卡除了要求前面的操作没有失误外，还需要一点运气加持，昨天他刚好心情和手气都不错，所以才能一次通关。

　　李逝舟来到王浩阳面前后没有轻易说话，他知道像王浩阳这类的混混头子他惹不起，长期的挣扎求生让他早已学会了趋利避害。

　　而王浩阳却好像有意挫他锐气，一直在和周围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了一阵子后才听见他说：“听说你打游戏很厉害？”

　　“还好。”李逝舟回答他。

　　“进过网吧吗？”

　　“没有。”他知道最近新开了很多网吧，但是一次也没有没有进去过。去网吧上机要网费，一个小时一块五，两个小时就几乎是他两餐的饭钱。

　　“行吧，走，带你去看看。”

　　王浩阳把手一挥，一大帮子人便跟着他呼啦啦地涌入了一家名叫“辰龙”的网吧。

　　网吧内光线昏暗，四处充斥着烟味、汗味、脚臭味和泡面味，骂声和敲击键盘的噼里声混在了一起。王浩泽找网管开了两台机子，李逝舟拿着一小张发/票，输入了开机密码。

　　王浩阳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图标说：“看见这个游戏了吗，我给你个号，你登上去。”

　　李逝舟看着那个写着“无尽争夺”的图标，拿着王浩阳甩给他的账号登了上去。

　　眼前先是显示出了一段带有游戏logo的动画，随后一个背着双刃的长耳精灵便出现在了屏幕前。

　　带着兜帽的精灵孤零零地站在一处断崖上，他的眼前是云翻雾涌的无际天空，他的脚下是广袤苍茫的原始森林。李逝舟控制着精灵从断崖之上一跃而下，猎猎的狂风吹飞了他的衣袍，随后他“pia唧！”一下摔到了地上。

　　[系统提示：您的角色已死亡]

　　王浩阳也登进了他的号，相较于李逝舟这边的平静，他那里就热闹了许多。他一上线就有三个人落在了他旁边，一个精灵族“冷界”、一个熊族“东川”和一个矮人族“乱上天雨”。

　　[东川]：你这窝囊废居然还敢来？还没被我们杀退服？你装备还有得掉？

　　王浩阳也开始骂了起来：

　　[昊日]：我他妈怎么不敢来，老子是你爹，你爹爱去哪去哪！

　　[东川]：够牛气啊，有种你今天别死啊

　　[昊日]：你把我杀了你看你爹会不会死，死了就让你妈回家哭丧去吧！

　　又有几个人站到了王浩阳旁边和东川对骂，东川也不甘示弱地喊了一批人过来，两拨人开始屠屏混骂混砍，王浩阳寡不敌众，被埋在原地起不来，不得不怒气冲冲地下了游戏。

　　而坐在他旁边的李逝舟还在摸索玩法，他现在的职业是隐客，种族是夜精灵，只有70级。他刚刚看到王浩阳的号有96级，另外的三个人冷界、东川和乱上天雨分别是96级、98级和99级。

　　李逝舟号小，还有很多任务可以接，他跑去完成一个任务跑了很久，完成后底下的经验条只涨了一点点。

　　他又用小怪试了试技能，发现隐客这个职业可以有隐身和非隐身两种状态，发动技能“暗星”就可进入隐身，在非战斗情况下隐身无CD，战斗情况下技能CD5秒，自带加速buff，解除伪装后免控2秒，发动技能“乱星”可使人眩晕3秒，非常适合偷袭。而且隐客有两招必杀技，一招“星雨流天”，一招“星宫列布”，发动时地面和空中满是次序排列的星辰和肆意乱撒的流星，看起来夺目又炫丽。

　　王浩阳下了游戏后一直单手扶着靠背，抽着烟在一旁看他试技能。

　　他不知不觉就玩了两个小时，在机子提示需要续费后，王浩阳又让人跑去给机子又续了几个小时的网费，并让他把冷界、东川和乱上天雨加入了仇恨列表，然后指着冷界说：“这孙子连同其他人杀了我20多次，害我从98级掉到了96级，还爆了两件装备。我给你10天时间，这10天里你网费和伙食费我全包，但在10天之内你至少得给我杀死这孙子一次，头一回杀死给一百，后面再杀死的话一次给二十，掉一级加五十，爆了装备也加钱，一件加三十，你看怎么样？”

　　李逝舟沉默了一会儿，应声说好。

　　谁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很清楚王浩阳这类人的个性，谁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既然今天请他来网吧上网，那就势必要让答应。

　　其实就算王浩阳不逼迫他，他也会应下这笔生意。因为他很穷，非常需要这笔钱，即使办不好，也无非就是挨上一顿打，比起金钱和生存的诱惑，他根本不在乎所需要承担的这点风险。

　　如果这单做成了，他至少会有一百来块的收入，就算做不成，他也能保证自己在10天之内不用挨饿，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笔能够亏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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