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下毒
调查在路英的推动下继续,对于苏英禾来说,那日众人的悲戚和惊恐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唯独始终对元芷和苏玺禾那样的离开耿耿于怀——她对元芷早已十二岁时的崇拜发展成如今的芳心暗许,但由于苏玺禾住的偏远,饮食起居也从未与苏家其他人在一起过,她也就没有办法装作巧遇似的漫不经心地去询问苏玺禾当日的细节。就这样一直从春日拖到初夏,几乎每日都郁郁寡欢,好在苏家上下此刻还沉浸在苏孟然的巨大悲恸中,忙碌于调查苏孟然死因并没有多在意她的小心思。碍于面子和少女的娇羞,她也没有好意思主动去找苏玺禾。直到朝夕相处的苏莲禾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意识到她的闷闷不乐并不是因为苏孟然的意外逝世,在某日趁父母兄姐在厅堂商量案情之时,强行拉着苏英禾走进了她们从未踏足过的苏家最静谧的深处。
这是苏英禾从小到大十七年来第一次进到苏玺禾的房间。因为苏玺禾的怪病,实际上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苏玺禾几面,除了“新年快乐”等几句潦草的祝福之外也没有什么交流,再加上并非同母,她们也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情,更别说有什么姐妹情深了。面对苏英禾的到来,苏玺禾只是有过片刻讶异,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坐端正道:“不知四小姐到访,有失远迎。请恕罪。”“三姐姐客气了。”苏英禾尴尬地摆摆手。“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月,不知二少爷的案子可有新进展。”苏英禾没有想到她会问起苏孟然:“暂时没有,不过朝廷已经派出了最优秀的大臣调查至今,除了得出二哥哥并非自杀而是奸人所害外,还没有调查清楚。”
苏玺禾轻轻挑眉,柔声说道:“天道有轮回,二少爷遇害一案定会水落石出。你们也保重身体,切勿过度伤心。”好在这里极其清幽,她的声音轻得好像鸟叫都能完全盖过。苏英禾被她这样一打断,练习过几万遍的说辞又都抛于耳后,见苏英禾只僵站着不说话,苏玺禾轻声道:“请问四小姐还有何贵干?”苏英禾一个激灵,却是面色潮红,扭捏了起来:“我只是一直没看过三姐姐,觉得有失……有失体统,遥想那日三姐姐身体不适,理应探望……”苏玺禾见她吞吞吐吐,只微微一笑:“我与南城侯是那日初见,更别说熟稔,他只是爱好钻研医术,我不过是他的病人罢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为这个来的?”因为太过惊讶,苏英禾不由得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后悔,忙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与南城侯也算是亲戚,又是……是经常厮混在一起,他对人态度一向比较淡,我只是见他以前从来不会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
真是做贼心虚,越描越黑,苏英禾在心里咬牙切齿,只能暗暗盼着苏玺禾不通世故,听不出她话语里的急切。苏玺禾看她又羞又恼,想起那日葬礼上即使隔着几层人群也能感受到的苏英禾炙热的目光,到底是年幼,不过二八芳龄,正是少女心思细腻的时候。只是元芷那个人实在是……元芷那似笑非笑若即若离的桃花眼仿佛又出现在苏玺禾面前,苏玺禾微怔,轻甩头,努力提高音量道:“四小姐莫误会,我在南城侯眼中,不过是罕见的疑难杂症罢了。南城侯的脾气秉性,你应该最清楚,像我这样如蝼蚁般的庸脂俗粉怎入他的法眼。”
苏英禾听了她的话,一时竟有些感动,不由得在心里怀疑苏玺禾是不是真的如姐姐和母亲所说的那样。她嘿嘿一笑,露出唇边的梨涡:“打扰三姐姐你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你好好休养,我改日再来看你。这是南国供奉的桂花蜜,你可以尝尝,每日一杯,补补身子。”苏玺禾坐直身子,微微欠身:“我就不送你了,四小姐一路小心。”
苏英禾一关上门,一直躲在墙根处偷听的苏莲禾变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怎样怎样?她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交谈起来的感觉是不是和母亲、姐姐描述得那样很会勾引人?”苏英禾不确定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就刚才的相处,她挺好挺温柔的。”“那就奇了怪了。”苏莲禾托腮不解,“之前姐姐和母亲一直说苏玺禾和她那个卖艺出身的娘一样言辞粗鄙,只会向男人献媚。”“我真的不知道……”苏英禾迷茫地摇头又重复了一遍。
苏莲禾只当她是因为听见苏玺禾说对元芷没有非分放下了戒心再加上年龄小识人不清,毕竟自己从小就是被这样灌输的,虽不曾见过苏玺禾的生母,那个女人的一切都是禁忌。“苏玺禾,和她母亲陈洛一样,举止轻浮行为放荡的戏子,出身低贱一心攀高枝的女人都会蛊惑人心、抢别人的男人!”苏莲禾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么恨一个人,陈洛、陈洛、陈洛,恶毒咒骂中,苏莲禾记下了这个名字。
夏日的骄阳毒辣而让人心慌,艳阳高照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北国大地。而苏玺禾的房间——苏家这个不为人知的最深处隔绝了一切,当然也包括阳光。元芷又一次踏入苏玺禾的房间,这次理由更加充分——因为路英的调查毫无进展,皇上不耐烦地下旨将这个毫无头绪的案子交给了元芷。除了苏玺禾,他自然也是调查了苏家所有人。看着苏玺禾依旧毫无血色的面庞,元芷微微蹙眉,苏玺禾看出他心中所想:“南城侯也不必太在意,二十多年我早就习惯了……”元芷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三小姐,在下能否冒昧见一下您的专治大夫?”他虽然是在请求,在询问,但口气却坚定得不容人拒绝。苏玺禾正在心里组织语言来回绝他,元芷抬手敲了一下柜子上盛放药品的罐子:“请原谅我,我一定要和他聊一聊,因为……”苏玺禾抬头,两人四目相对,苏玺禾的目光淡然如霜,元芷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要给你用毒。”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苏玺禾的眼睛终于聚光,她瞪大了眼睛,元芷第一次看到她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
“什么?下毒?”苏桀过于惊异,猛地打翻了手中的茶壶。万夫人忙招呼下人清扫。苏桀却浑然不在意,不耐烦地挥挥手,视线并没有离开元芷,“南城侯可以确定?”“是的,在下可以确定。”苏桀不由得忧心忡忡:“孟然中的毒还没有头绪,现在玺禾又中毒,莫非是谁盯上了我们苏家……”元芷刚想说话,就被万夫人打断了:“什么?孟然是……是中毒?”“差不多,八九不离十吧。”苏桀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还没有确定呢……”
看着苏桀一脸无所谓,万夫人几乎忘记了还有一个元芷,几个月来自己战战兢兢、终日以泪洗面,祈求办案大臣们早日调查出事情的真相,而相公却只用一句“差不多”就将自己糊弄了过去,对嫡子的重视还不如听说那个妓女的女儿可能中毒的反应更大!想到那个贱女人好不容易死了,她的女儿还要来折磨自己的丈夫、破坏自己的家庭,万夫人几乎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怒火,“自己的儿子你不上心,对那个贱婢这么用心……”“这点请苏大人安心。”元芷冷冷地打断了万夫人的嘶吼,“苏公子一案尚未确定,疑点重重,还望大人、夫人稍安勿躁,莫要打草惊蛇。令千金则是完全不同的,她的毒却是几乎可以确定,只待在下择日与医治令千金的大夫交谈,查明真相即可。只是这几日大人要注意饮食,不仅仅要小心七小姐的饮食,贵府上下所有人都要注意,提高警惕。”
“多谢南城侯。”苏桀狠狠地瞪了万夫人一眼,万夫人自觉失态,不服气地瘪嘴。苏桀望着元芷如雕刻般锋利的五官,在皇宫的残酷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元芷素来独善其身、形单影只,在朝廷的风波和各种政治斗争中也是一向讨厌多管闲事,“为何对苏家如此上心”这一问题到了嘴边也没有问出口。可能就是因为勉强还算得上是亲戚吧,苏桀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有问题没有问出口的不止苏桀,跟随元芷多年的刘寻因为有急事要禀已经徘徊了许久,没想到元芷回到家中时,已然是明月当头,又一头扎进书房,将房门锁得严严实实。刘寻无奈狠敲几下门没听见回声,只得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醒道:“侯爷当初去葬礼本就是为了确认苏小姐的真实身份,现在她的真实身份已经确认,理应当机立断一网打尽,以免让您多年的煞费苦心一场空。”见里面没有回应,刘寻望了眼无人的四下,凑近门并压低声音:“属下说得更直白些,她作为花清教圣使,是天下最懂用毒之人,反而中无名毒而不自知,可能是花清教中派系争斗,有地位更高于她的人意图将她铲除,在她成为弃子之前,要抓紧时间,下手为强啊!”
多年来,元芷又一次失眠了。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在宫廷斗争中的互相残杀,不是因为在战场厮杀中的惶惶不安,不是因为在争权夺利中的机关算计,而是……刘寻所说的他怎会不懂?但若不是刘寻提醒,他确实差点忘记了自己当初去接近苏玺禾是有原因的,只知道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苏玺禾的脸,以及当告诉她她被人下毒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是惊恐?是痛苦?是压抑?是感激?是不解?元芷翻了个身,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他看到了一种欣赏?会是他自己一时眼花么……?还是说他曲解了苏玺禾的用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