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闲庆余年之闲云游记

　　夜幕降临，众人终于舍得放了新郎官哄笑着送他入洞房。

　　范闲喝了不少，合上房门面上春风般的笑意却瞬间消失，眼神也十分清醒不见在外边的半分混沌。

　　他缓缓坐在屋内圆形木凳上，趴在桌子上拿起一个夜光杯细看，上边瓷烙着大大的“囍”字，红得刺目。

　　范闲随手将夜光杯摔在地上，发出“哈”的一声嗤笑，他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凤霞披帛“新娘”，指尖轻轻一撩，红布摇摇晃晃地落到地面上，露出底下那人恐惧的一双眼睛。

　　范闲有些想笑，不知道从前的自己看到这样的眼睛是如何被骗的。

　　“小、小范大人...”替身看他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面色却煞白，艰涩道：“你我只是作戏，还、还请小范大人手下留情。”

　　范闲眉眼弯弯，轻声道：“你哪只眼睛觉得我要害你？”

　　替身很想说——你好可怕，像变态杀人魔，我两只眼睛都觉得你要害我。却只是颤抖着双臂，半个字没有吐露。

　　“唉...”范闲忽然低声叹气，便解衣衫便看着他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云韵姑娘，莫怕。”

　　“云韵”惊恐地往床里缩，恨不得原地消失在范闲面前。

　　红衣云袖垂落在地，“云韵”几乎要捂着嘴尖叫起来，范闲大红喜袍里居然穿得是一套素白粗麻丧服！

　　“救..救..求求你...不要...”他看着范闲温柔的笑脸，哭得涕泗横流，跪在床上“砰砰砰”地磕头，这身丧服让他的恐惧惊雷般炸裂在头颅里，害怕地浑身抽搐起来，面部不受控制地扭曲在一起。

　　范闲把玩着腰间瓶罐，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云韵”头上血越来越多，却不知疲倦地拼死磕头，嘴里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范闲似乎觉得有趣，温声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云韵”惊恐地抬头看他，面上全是血汗，颤声道：“我、我只想活。”

　　“这愿望不错。”范闲笑着点评：“有多少人想死却无法去死，你不明白其中道理倒也算是幸运。”

　　“云韵”哽咽着看他，眼里满是泪水。

　　二人已经贴近到一个退无可退的距离，范闲的白色丧服几乎是贴在“云韵”眼睛跟前，他慢慢地抬手，似乎想抚摸跪着的人的发旋，“云韵”紧张地憋着气，心如擂鼓，那种绝望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混沌，逐渐喘不过气来。

　　范闲的动作是那么缓慢，让他觉得自己在接受精神的凌迟，就在范闲碰到他头皮的那一瞬间，恶心的触感携着过度的恐惧让他那根叫做理智的弦赫然断裂，他再也承受不住，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滚落在地上，彻底昏了过去。

　　范闲看着地上的人沉吟片刻，抽出腰间匕首蹲下身在他眼睛处比划两下，似乎在考虑剜下哪颗比较合适。

　　就在刀尖触碰到“云韵”眼皮的瞬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细密的、银铃撞击的脆响。

　　窗户被云轻轻推开，月光挥洒而下，一人身着云鹤销金红色嫁衣坐在窗口，逆着光让范闲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乌云一般柔顺的发髻上，那根漂亮的红色金丝步摇。

　　那人撩开繁复的衣裙，双腿从窗外翻入房内，飘扬的喜袍似盛开的牡丹花瓣重重叠叠，最终又温顺地聚拢回他脚边。

　　范闲听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熟悉的含着笑意的声音：“小范大人，良辰美景，你在做什么呢？”

　　匕首“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范闲顺势滑坐在地，看到那人优雅地吹开烛火，虚虚地将蜡烛点燃，映照出他描过眉，眉心点了花蕊的一张精致艳丽的面容。

　　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范闲走进，微笑着看着范闲几乎呆愣的脸，半跪在他面前用修长的手指挑起范闲下巴，曼丽的红唇微启，眼中满是笑意：“小范大人，可是不欢迎我？”

　　范闲从嗓子眼猛地发出一声短促急音，几乎是连滚带爬后退两步，用力地捶打着自己脑袋，把头往桌角上狠命地撞。

　　哀怮的声音几乎让人心痛到灵魂里，“再多留一会、再多留一会。”他泪眼婆娑地望着红衣人，死死抓着桌角，呜咽道：“这次不要走那么急...我还想见你..”

　　张若昀看他这个模样，面上的笑几乎碎裂，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小声试探道：“你想让我留多久呢？”

　　范闲狠狠撞着桌角，额前一片血红，“求求你...可怜可怜我....”

　　“多待一会....”他忽然收了音，似乎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立刻紧张地急道：“不！不！只要一会会！一会会....”他声音又低了下去，哽咽着落泪：“我已经...太久...没见到你...”

　　再抬眸时，眼里除了害怕和令人心碎的悲痛别无二物，他问：“若昀，你是偷偷来见我的么，会不会受罚？”

　　他似乎觉得有理，慌张地到处乱看，似乎在帮红衣人提防着些什么，着急道：“你快回去吧...快回去！”

　　张若昀看他宛若疯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凑在范闲跟前用袖子轻轻替他擦拭面上鲜血，轻声说：“除了你，没有人抓得住我。”

　　范闲痴傻了一样，木木地任由他整理自己面容，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甚至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张若昀揩去眼睛泪花，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呼唤道：“安之，回魂了。”

　　范闲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觉得这次的幻觉比之前哪次都来得真实，却还是小心翼翼地不敢碰他，生怕他像以前一样，碰一下就烟灰般四散着飞走了。

　　“若昀。”他傻呆呆地叫他名字。

　　“嗯。”张若昀笑着回他。

　　“若昀？”他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我在。”张若昀的声音是那么坚定有力。

　　“若昀....”范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颤颤巍巍地伸着手，不敢碰触他。

　　“我在！”张若昀紧紧握住了他的掌心，另一只手捧着范闲的半边面颊，轻声细语道：“今天是大婚的日子，不哭了，好不好？”

　　范闲一动都不敢动，任由若昀安慰他、抚摸他，目光紧紧依附着张若昀的脸，微微张着嘴，面无表情地落泪。

　　“不要走....”他低低地呢喃，手足无措地抓着衣摆。

　　张若昀思虑片刻，收敛了泪水，忽然站起身笑道：“跟我来吧，好不好？”

　　范闲像是被摄了魂灵般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红肿的不成样子，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像这样落泪了。

　　红色的裙摆花瓣般层层叠叠，随着脚步来回摇曳，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后退，清脆的铃铛声牵扯着范闲的魂魄，让他跟随着红裙一步一步迈进，直至红裙散落在床沿边上。

　　那魂牵梦绕的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褪下金丝红靴露出细白脚腕处的一圈银铃，轻声哄范闲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范闲直直地盯着他脚腕上的铃铛，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傻了一样讷讷地说不出话。

　　张若昀直接拽住他衣襟将他拉到床上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笑着说：“这是锁魂铃，锁住幽魂用的，有了这个，我就不会走了。”

　　“啊..”范闲短促地发出一声哭腔，猛的扑在他身上，双臂紧紧圈着他脖颈，浑身都在发抖，泪水顺着面颊流在张若昀大红喜服上。

　　深沉的黑夜，窗外一颗启明星遥遥地闪烁着，张若昀不停地抚摸着他后背，在他挂满了泪渍的面颊上落下轻吻。

　　范闲猛的绷紧了身体，慢慢松开他，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一只手不停地在若昀身上摸索着，仔仔细细地从发顶一直摩挲到脚踝银铃，他像是被呛到了，猛得咳嗽两声，双手紧紧抓着张若昀臂膀，眼神空洞了一瞬，边笑边流泪：“好真。”

　　张若昀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咬牙闭目垂泪，范闲的心里是有多苦痛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该有多么绝望才会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泪如泉涌？！

　　二人相顾无言，斑驳的水渍染湿了素白的丧服和大红的喜裙。

　　直到一阵大风刮过，红衣人冷得打了个哆嗦，范闲才惊恐地三两步去合上窗户，又扑回床上紧紧揽着怀里的人，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若昀安抚地摸着他面旁，问他：“今日可是你的生辰？”

　　范闲含泪点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怕惊扰了他脆弱的爱人。

　　“可还记得成人礼？”张若昀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眼睛，笑着扭头望他，“你这样抱我，我要怎么兑现自己的诺言？”

　　“不..”范闲的声音实在是太轻太小了，细微到几乎听不太清，“你来就是最好的成人礼。”

　　“可是今天也是我成人的日子。”张若昀捏着他坚实有力的小臂，笑道：“你也该给我礼物。”

　　红色花瓣一层一层剥落下来，露出里面雪白的花蕊，范闲松了力道任由他抱自己吻自己，白色丧服滑落在地与红色喜袍交缠在一起，叠出浪漫的波纹。

　　银铃整整响了一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