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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一)
离开谢家以后,谢玄度就再不会哭泣了,此刻见梅敬亭身殒,他忍得眼睛通红,却始终没能掉下眼泪。
谢玄度抱着梅敬亭的衣物待了片刻,手里紧紧攥住那枚玉佩,说:“你放心。”
他站起来,将门墙上的画像摘下,与梅敬亭的衣物放在一起。
藏经阁内烧起熊熊烈火,浓烟透过缝隙弥漫进来,谢玄度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忙去密室的书架上寻找机关。
梅敬亭所著的《太玄龟经》也摆在书架上,谢玄度看了一眼,心道折梅宗的绝学可不能就此失传,于是就将这两本册子收入袖中。
左右寻了两圈,谢玄度摸到书架上一个白瓷瓶,发觉有异,轻轻一转,就见密室地下打开一口黑漆漆的密道。
事不宜迟,他即刻顺着密道下去。
密道中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谢玄度有伤在身,手头又没有合适的法器,无法引符点灯,只能贴着墙壁行走。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谢玄度停下了。他倚靠着墙壁,抚上额头,摸到一片冷汗。
他浑身发冷汗,既是因为痛疼,还因为——这里太黑了。
谢玄度天不怕地不怕,却怕疼、怕黑。
他脑子里一阵晕眩,想要御气抵抗,都始终不成,身体重重地往下一栽。
黑暗中,他耳朵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啸叫,轰轰隆隆的,从中他听见惨叫声,仿佛就在耳侧,恐惧的、绝望的,男人的、女人的惨叫声,一下涌进他的耳中。
他忙捂上耳朵,极力压抑体内翻涌而上的邪性,浅金色的妖瞳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灯,灯……
他撑起身,踉踉跄跄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去摸甬道墙壁上有无油灯。
原本密道只有一条路,走着走着就分了好多岔口,谢玄度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只好凭着感觉往前跑。
越跑,密道就越长,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谢玄度渐渐察觉到不对,心想坏了,定然是梅敬亭在密道中设下用以迷踪的结界,防止有人追来。
若是寻常,他大可以用自己的剑指路,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出口,可他先前怕谢归和梅开云遇险,就将自己的剑留给了他们。
眼下的困境就是,他迷路了,还是在这么黑的密道中迷路了。
谢玄度一闭眼,低骂道:“谢明郎,你真是废物啊你!”
如今折梅宗毁于一旦,梅敬亭身死,谢归和梅开云也不知顺利逃出去了不曾,他又负了伤,被困在这密道当中……
一件事、一件事压过来,多少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谢玄度坐下来,让自己安静片刻,好好地去想想办法。
迷路而已,迷路而已,定有什么办法。
记得以前去丹丘仙府游学,入内家府苑,学得都是上乘法术,不过他偶尔闲暇时也去都城里闲玩儿,跟一些外门弟子赌博游戏时,学过一些浅显入门的符咒之术。
引路符就是其中一种。
问题是,怎么画来着?
他捂着腹上的伤口,手指沾血,在地上凭借印象画了一个符咒,符咒冒着血光闪了一闪,很快就失效了。
他画得不对,反复尝试过两遍,始终不对。
越画,谢玄度呼吸越沉重,脑子跟浆糊一样,什么也记不清楚了。黑暗中,那一阵阵惨叫声又跟浪潮似的,再次袭向他的脑海。
他左眼完全化为金色,邪性使得他越来越暴躁,他用掌根狠狠击打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要把那阵绝望的惨叫声打出去。
谢玄度低吼着:“滚,都给我滚!别再想控制我,别想!”
就在此刻,他的右手腕忽然被一种力量擒住,从头顶传来一声低沉又急切的声音:“谢玄度!”
谢玄度一愣。
他颈间的缠金扣上的玉石发出莹白的光,照亮一方,似有了灵识一般,悬在空中。
这一点点的光亮照着谢玄度湿润通红的双眼,也照亮了他头顶上方那一张俊美的面容,那人漆黑的瞳孔、狭长的眼睛,眉梢天生悬着不近人情的冷气,不过在对上谢玄度眼睛的那一刻,他也愣了愣。
竟然是张人凤。
要说刚才累遇那么多事,谢玄度都没掉一滴眼泪,可此刻见着张人凤,也不知怎么回事,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看到他流泪,张人凤呼吸一下乱了,捉着他腕子的右手改了方式,去握住他的手。
他低声说:“告诉我,怎么了?”
听到张人凤的声音,谢玄度妖瞳渐渐恢复常态,脑子从一塌糊涂变成了一片空白,茫然间,他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抱住张人凤。
“谢……”张人凤背脊一僵,手足无措片刻,又很快沉下心思。
离得这样近,他一下就闻见谢玄度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却还夹杂着一缕梅香,抱着他的手臂还在轻微发着抖。
他在害怕?
张人凤抿了抿唇,伸手将谢玄度拥入怀中,抱着他时,张人凤才发觉他比从前单薄了许多,隐约能感觉到他衣裳下很坚硬的肋骨。
离开谢家以后,谢玄度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养尊处优的谢大公子,这些年四处漂泊,吃过许多苦,自然也就清减了不少。
张人凤抬手轻轻按住谢玄度的后颈,低低地道:“明郎,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稍稍分开少许,谢玄度看到他一双过分漂亮的凤目,不由地晃了神。张人凤也静静地望着他,静谧的密道当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在彼此纠缠,清晰可闻。
谢玄度一下回过神来,他才发觉自己做了一项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举止。
他这是做什么?他强抱了张人凤?
以两人现在的姿势,如果不想睡上一觉,那只得打上一架才能收场了。
若此刻抱住的是别人还好说,他跟张人凤的关系可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他这一抱,张人凤指不定要多想,可他这又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完全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
他要松手,然而此刻松手,不就是欲盖弥彰,平白让两人更尴尬吗?
不能退,只能进。
正当张人凤想要询问他出了什么事,明显感觉自己腰际一紧。谢玄度恨不能双手双脚都攀住他,动作和力度都过于夸张,早就没了刚才那一见时的脆弱。
谢玄度佯装害怕,扬声大喊道:“怎么没事?张大境主,凤哥儿,救命!我迷路了,我迷路了!这里还有虫子啊啊啊啊!”
方才什么暧昧与旖旎的气氛都教谢玄度这声作怪的叫喊驱散得干干净净。
“……”张人凤心知他是故意,脸一沉,“松手。”
他把谢玄度从自己身上揪下来,谢玄度就坡下驴,忙不迭地站回原地。
因着张人凤的到来,这缠金扣似有了灵,一直散发着莹白色的光。周遭不再那么黑暗,谢玄度快要窒息的喉咙一松,呼吸也随之平稳下来。
谢玄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幸亏你来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欸,不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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