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王侯

　　幻境崩塌以后，幻境中的人也有可能陷进虚无中无法抽身。

　　事不宜迟，谢玄度赶紧拿出青衣道人给他的招魂幡，引火点燃。
　　火舌舔舐着幡面，越升越高，从一团熊熊火焰中，他听得两声引路铃铛的声响。

　　眼前的幻境如同一幅画卷，被招魂幡燃起的烈火一点点烧尽，焚风裹挟着谢玄度的身体，将他往另外一个方向卷去。

　　谢玄度瞥见桌子上的锦盒，俗话说“贼不走空”，来都来了，怎么也不甘心空手回去。他不多想，伸手去抓铁夫人，刚将那物握在手中，人已经从幻境中猛然跳出。

　　再度睁眼时，天依旧是浓墨般的黑夜，一轮明月当空。
　　谢玄度低下头，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把铁夫人。
　　他这是将匕首带回来了？可没有在正确的时机，不知能不能起效。

　　“哦，出来了？”
　　一道声音自他背后传来，谢玄度登时如同雪水迎头浇了满身，僵了片刻，差点以为自己还身在幻境当中。

　　他回身，见一人立在雪白的月光当中，身影朦胧而又格外清晰。
　　墨色长发，明黄色的龙袍，一张俊朗有余的脸。
　　这相貌，谢玄度认得，刚刚还在幻境中见过，正是李灵均。

　　“李灵均？你怎么在这里？”谢玄度往后跳去，余光瞄到张人凤，身体自然挪到他的身边，“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青衣道人拔出他的剑，解释道：“他不是李灵均。这是葬魂棺的棺主，就是你们俗称的‘阵眼’。”

　　阵眼，就是阵法的核心，是驱动整个阵法的本源所在。

　　谢玄度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青衣道人为什么会让他取来铁夫人了。

　　李灵均在位时，为了打赢胜仗，以三千无辜百姓的生命祭天，这些枉死的冤魂渐渐形成葬魂棺，而李灵均在死后也成为了这葬魂棺的棺主。
　　想要破除葬魂棺，就得用铁夫人再杀死李灵均一次。
　　可惜，他没有等到奔狐将军杀死李灵均的那一刻就被本尊发现了，这才导致幻境的崩塌。

　　谢玄度握了握手中匕首，对青衣道人说：“前辈，我取来铁夫人了，就是时机不对，你拿着姑且一试。”

　　他将匕首递给青衣道人。

　　“想用那东西杀死我？”李灵均目光定定地望住青衣道人，“好啊，你可以试一试，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用手指掠过自己的眉骨，冷冰冰对青衣道人说：“你对着这张脸，也要下得去手才行。”

　　谢玄度扶额道：“天爷，你以为自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别人下不了手？”

　　李灵均清俊有余，长得着实不错，但在谢玄度眼中，那必得是张人凤这等美色，才有可能使人起怜惜之心，不忍伤害。李灵均跟他比，自然还差些。
　　何况面对张人凤这样的美色，他当年都没心软！

　　哈哈。一点也不好笑。

　　谢玄度摸了摸鼻尖，不敢看张人凤，将目光放在青衣道人身上。

　　青衣道人擒起铁夫人，静默了一阵，忽然，他疾步上前，扬起匕首往李灵均的面门上刺去。

　　李灵均哼笑，抬手，擒住青衣道人的手腕，猛地一转，眼见青衣道人因吃痛就要松开匕首，不料这道人似乎早就看透他的招式，用左手接住掉落的匕首，反手狠狠一划！
　　刹那间，李灵均腹上被他划开一道口子。

　　现在的李灵均不是活生生的人，当然不会流血，只有源源不断的黑色雾气从伤口里窜出。

　　李灵均拧起眉，往后一闪，与青衣道人拉开距离。

　　谢玄度暗道：“方才那招式好生眼熟。”

　　不远处，李灵均弯唇一笑，道：“唉，这天底下真有你这么无情的人，杀了我一次，又要来杀第二次，还是用这把匕首。”

　　青衣道人连挥匕首，声音放得又沉又冷，“你不是李灵均，别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让人恶心。”

　　李灵均左躲右避，步伐游刃有余，语气也是。
　　他不顾青衣道人的警告，自顾自地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跟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非杀我不可？我对你不好么？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命给你，你……”

　　青衣道人一咬牙，“你闭嘴！蛊惑人心？别以为我不知你的伎俩。”

　　他寻到空档，双手握住匕首，往李灵均的胸口倏地刺去。

　　李灵均这次没有躲闪，轻笑了一声，谢玄度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仿佛说了什么，拿本该刺穿李灵均胸膛的铁夫人，一下停住了。
　　刀尖抵着李灵均的胸口，不断颤抖，却始终没有刺进去。

　　谢玄度讶然道：“前辈？”

　　青衣道人抬起通红的一双眼，死死盯住李灵均。

　　李灵均眉眼间的戾气几乎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可此刻竟然在笑，狰狞地笑。
　　他张开双臂，施施然往前迎了一步，仿佛是出于下意识，青衣道人紧接着倒退了一步。

　　李灵均大笑起来，“来啊，你不是要杀我吗？躲什么！……怎么，下不了手？”

　　青衣道人：“你别逼我，你别逼我。”

　　李灵均扬手，狠狠给了青衣道人一耳光，啪的一声，打得极狠。
　　青衣道人重心不稳，踉跄跌坐在地，满脸茫然地抬头看他。

　　同样茫然的还谢玄度，“这是干什么？”

　　张人凤上前一步，展剑，正巧将谢玄度挡在身后，他道：“进去，别出来。”

　　“开什么玩笑？”谢玄度提起折扇，勉强使出少许灵力，将折扇化为长剑，道，“我进去，好让你一个人逞英雄？这种出风头的事从来少不了我。”
　　张人凤：“……”

　　李灵均走过去，抬脚踩在青衣道人的脚踝上，越碾越重，道：“你还是那么放肆。”

　　那青衣道人疼得冷汗直冒，明明有还手的余地，此刻却只任由李灵均踩碎他的脚踝骨。

　　正当此时，谢玄度身后响起一阵焦急的呼唤，“小师兄！别去！小师兄！”

　　只见谢归踏虚而来，身影翩飞，掠至李灵均面前，扬手刺出一剑！

　　谢归能被选为嫡传弟子，到底是有真本事的，他的剑法不比贺沧行轻快，也不及梅开云更有悟性，却胜在凶狠。

　　攻其不备时，往往能一击制胜。

　　他这一剑精准地刺住李灵均的心口，可是剑锋没办法刺进他的体内。

　　他们现在在葬魂棺内，李灵均是阵眼，除了铁夫人，寻常刀剑很难伤及他一丝一毫。

　　谢归拼尽全力，嘶吼着：“去死，去死——！”
　　他断臂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血流不止，滴答滴答流下黏腻的鲜血。

　　谢玄度心里大叫不妙，这孩子为刺下去这一剑，显然以自损根基的办法，不断消耗自己体内所有的精元，要跟李灵均玉石俱焚！

　　张人凤也看出来了，道：“救人。”

　　谢归怒吼着，剑尖艰难地送进去两寸，黑色的雾气喷涌而出，冲得谢归眼睛酸痛，他快看不见了，更肆无忌惮地使出这一剑。

　　死了吧。
　　如果死在这里，能杀死葬魂棺的棺主，其他人出去将此事告诉世人的时候，他谢归就不是在此丢了胳膊的窝囊废，而是勇于斩杀邪祟的英魂。

　　“我命虽陨，此身证道！”

　　很快，剑狠往里送了三寸。

　　这一下，李灵均的皮相渐渐瓦解，融化成黑雾，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啸叫声。

　　谢玄度夺步上前，抱住谢归，扑倒在地，双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张人凤代替谢归，握住那把刺入五寸的剑，霎时间，澄明强劲的真气疾荡而出，张人凤定步使力，一下贯穿李灵均的胸口。

　　他痛吼出声，身体完全化作一团黑雾，嗖地脱开长剑，飞快地逃出真君庙。

　　贺沧行、贺惊鹊早就赶过来，见势要追，张人凤沉声阻止，道：“别追了，没有铁夫人，谁都杀不死他。”

　　他回身，看了一眼兀自失神的青衣道人，没说什么，捡起掉落在地的铁夫人，收拢进袖中，而后走向了谢玄度。

　　谢归才清醒过来。他眼睛刚才被戾气所伤，看不太清楚了，只隐隐约约看到李灵均化作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分明就是负伤逃了。

　　“他跑了！”
　　谢归要爬起来，忘记自己没有右手，撑地起身时，右边撑了空，一下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浑身更加狼狈。

　　他呸了一声，装作不在意，挣扎着还要起来。

　　谢玄度拽住他的领子，按在地上，狠狠往他脸上揍了一拳，“给我适可而止！你什么东西，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故意找死是不是？！”

　　谢归挨了他的拳头，挥着左手往谢玄度脸上一顿招呼，“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你敢打我？你凭什么？玄鸿哥哥都没有打过我……”

　　他提到谢玄鸿，眼泪一下流出来，声音都哽咽了。

　　谢玄度恼火得厉害，眼睛红了大半，也不顾谢归才多大，劈头盖脸地骂道：“谢玄鸿就是这样教你的？你可真英雄啊！断了条胳膊，就要寻死觅活。”

　　谢家人过来劝架，“谢前辈，您误会了，谢归小师兄就是为了帮您。”

　　“他帮个屁！”
　　谢玄度窝着一肚子火，看这谢归流着泪，怕再骂下去，真忍不住再给他两拳。
　　他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道：“要死找别处去，死远一点儿，别死在我面前就成，先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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