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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中有别韵(一)
山雨欲来,天空上乌云密布,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
谢玄度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缓慢地行走在野林间。眼见这雨势越来越大,谢玄度不得不找个避雨的地方先歇歇脚。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破庙,走近了,谢玄度手捏着斗笠的帽檐儿,抬头,见那庙门残破,匾额也朽烂多时,好在上头还有字迹——“真君庙”。
其实“真君”二字前应该还有具体名号才对,结果上头全是刀划墨画的痕迹,像是有人故意毁去了,辨不太清。
谢玄度推开门,进了这座真君庙。
一脚刚刚踏进,立时迎面扑来一阵猛烈的纯罡真气,扑啦啦掀得他身上蓑衣翻起,殷红色的袍角轻微摆荡。
谢玄度眉峰一蹙,抬眼见庙院四周插满银色的幡旗,幡旗上以朱砂书写符箓咒文。他一一数过,共计十二面。
谢玄度心道:“还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除邪阵。”
这除邪阵原本是从守府阵改造得来的。守府阵,顾名思义,“守”字为先,以防御为主;在守府阵的十二面阵旗上挑出六面,画上诛邪符箓,让阵法变得有攻有守,这才成为“除邪阵”。
谢玄度也不知哪位道友在此设下了阵法,倘若换了他来,他一定不会选择除邪阵。
遇见真正的邪祟,就这么一个中庸的玩意儿,守也守不住,攻也攻不下,看似两头都占,实则两头皆缺,所谓鸡肋阵法,不过如此。
谢玄度一揽蓑衣,露出底下的衣衫,腰上佩了一把纯黑剑鞘。剑鞘质朴无华,无任何装饰,只有剑柄上垂着一绺银色剑穗,周身灵光浅淡。
阵中刮起的罡风还在呼啦啦地吹拂。
他抽出剑,翻手一扫,随即扫开半月形的真气,如同立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罡风挡得呜呜咽咽,顿时没了气势。
谢玄度左右环视,正对八卦中的乾位,刷的一下,霎时间,插在乾位的那面阵旗被从中斩断。
乾位阵旗是十二面阵旗中的主旗,主旗一断,这阵法立时没了威力。
谢玄度将剑挽回身后,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竖在胸前,朝折断的阵旗鞠了一躬:“得罪。”
他掸了掸袍上的雨珠,径直往庙中走去。
忽然正堂中冲出来两个少年,手中握着寒光凛然的宝剑,腰间还佩戴着一模一样的玉牌。一个穿白衣,相貌温软,盯着谢玄度的目光仅仅是警惕与防备;另一个穿青色衣裳的则完全不同,眉眼间的锋利咄咄逼人,怒冲冲地喝问:“你是什么人!”
谢玄度倒也不介意他言语里的不客气,温声回答:“过路人,进来避避雨。”
那青衣少年道:“过路人?过路人,为什么要毁我阵法!你说,你是不是跟那什么什么戴花相士是一伙儿的?!”
白衣少年忍不住提示道:“沧行,是拈花相士,不是戴花相士。”
那个唤沧行的少年脸色通红,“你闭嘴!”
白衣少年抿抿唇,不再说了,立剑专心防着谢玄度。
谢玄度笑了笑,道:“两位小友,我不认识什么戴花相士,来这里就是避避雨。不知可方便多容我一人,等雨过天晴,我立时就走。”
沧行显然还没有卸下防备,更恼自己的阵法被谢玄度所破,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谢玄度说:“你们方才也瞧见了我的本事,如果我真有敌意,难道还要跟你费这会子口舌么?”
那白衣少年一听有理,剑稍稍往下放了放:“沧行,我看他不像恶人,要不然就让他进来避一避吧。”
沧行左右狐疑打量着谢玄度。待他仔细一瞧,发现此人挽在背后的剑竟然只是一把木剑,剑刃削得极薄,锋利是锋利的,可要是与他们手中的宝剑相比,威力自然差远了。
这人刚才竟然用一把木剑挑破了他的除邪阵?沧行惊讶之余,不得不承认谢玄度的说辞在理。
沧行别扭了一会儿,支吾着说:“……你进来吧。”
他们转身回到庙堂当中,谢玄度将剑收起,随他们一同进去。
白衣少年道:“诸位请别害怕,不是拈花相士,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他没有敌意的。”
他小小年纪,嗓音却是温柔得很,这一番话是对着别人说的。
谢玄度进来才知道,原来这庙堂当中不止这两位少年郎,还有十几个布衣百姓。
他们灰头土脸的,似乎受过不小的惊吓,抱团瑟缩在一起。脚下画出一个两丈径长的圆圈,头顶上悬浮着一面金色幡旗,旗阳也是奇奇怪怪的符咒,旗阴则有一枚竹叶纹。
“画地为牢。”谢玄度说出了这阵的名字,问道,“这也是你们画的阵法?”
沧行脸色冷淡,没有搭理谢玄度,负上剑,去角落草垛上翻腾包袱,很快翻出了一面银色幡旗。
外头的除邪阵教谢玄度一剑挑破,沧行要去重新布阵。
谢玄度被晾了一小会,那白衣少年眼见着气氛有些僵,忙搭话道:“让前辈见笑了。我叫贺惊鹊,布阵的人是我小师兄贺沧行。”
“哦。”谢玄度点点头,“巨鹿仙府的贺家嘛,听说过,如雷贯耳。”
那面金色幡旗上印着的竹叶纹,乃是贺家的族徽,非嫡系子弟是不能随便使用的。还有他们腰间的玉牌,是贺家嫡系的子弟才能佩戴的信物,玉牌正面是“扶身正大”四字,反面应当也是竹叶纹了。
看来眼前这两位少年就是贺家的嫡传弟子,难怪有这么大的派头,衣裳是好衣裳,剑又是好剑,处处透露着有钱的气息,着实令人羡慕。
谢玄度一边暗暗感叹,一边脱掉蓑衣、摘去斗笠。
贺惊鹊此时才看清楚这公子的模样,没想到他有那么厉害的剑术,却年轻得很。他眉目漆黑,挺鼻薄唇,剑修中多是儒雅之士,可这人红袍在身,衬得这副面容白皙俊美,气质落拓,更显得潇洒不羁了些。
谢玄度环视四周,左右找不着一处干净的地方。他瞧着这破庙中,只有正中央供奉真君的香案还算看得过去。
他翻身坐上去,右脚抬起踩到案上,半屈起膝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他们又是什么人?”
自然是在问庙中的其他人了。
贺惊鹊向谢玄度解释:“不瞒前辈,本来我和沧行是受家主之令,赶去龙岗给折梅宗的宗主拜寿的。途经此地时,遇见一支商队,他们不仅丢了货物,还在山路中转了好几天,一直没能找到出山的路。”
他解释着,那群人中有人忍不住补充道:“是妖术!是那个老妖道故意让我们走不出去的,他想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贺惊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没错,有人给他们设下了迷障,所以才会一直在原地打转。我和沧行用招风旗帮他们驱散迷障,没想到竟迎头碰见那作乱的邪祟,自称是‘拈花相士’,要我们少管闲事。”
“拈花相士?”
谢玄度还没听说过有邪祟能起这么一个令人牙酸的雅号。为了震慑四方,一般在取名的时候都会取个听上去凶神恶煞、威风凛凛的名号,譬如什么“夺你命三千”、“阎鬼斩”、“饮血狂魔”、“四海孤游”什么的……
不才不才,这当中听起来最风雅的“四海孤游”一号正是他谢玄度了。
至于这个拈花相士,谢玄度怎么听都觉得这人跟“采花大盗”是同门师兄弟。
贺惊鹊看他唇角轻弯,想来自己絮絮叨叨的话没有招他的烦,就继续道:“我跟沧行修行尚浅,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邪祟,沧行跟他纠缠了一时,我就忙护着这些人来到真君庙中躲避,沧行跟我们汇合后,又在院中设下阵法,想等拈花相士进到阵中,再擒他不迟。”
贺惊鹊顿了顿,小小声道:“就是没想到竟让前辈……”
让他挑没了。后半句,贺惊鹊没说出口。
谢玄度颇为羞惭,好似他个大人摔了小孩的拨浪鼓一样,虽非成心,但确实不怎么光彩。
他用食指挠了挠脸颊,呲着牙笑道:“原来如此,真是不好意思。”
贺惊鹊忙向他拜道:“前辈言重,不过误会一场……唔,还未请教前辈高名?”
谢玄度:“不高不高,低得很。我姓谢。”
“谢?前辈可是花间谢氏的弟子?”
谢玄度:“非也,一介散修罢了。”
贺惊鹊见他身上确实没有佩戴谢家的信符,不像归属于任何一个仙府,便也不多问,躬身道:“谢前辈好。”
贺沧行重新将阵角补全,进到堂中,见谢玄度和贺惊鹊相谈甚欢,不由地哼了哼鼻子。
他不屑道:“有这闲言碎语的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拈花相士。那个老妖道可厉害得很,耽搁了行程,不能在六月十三之前赶到龙岗给梅宗主拜寿,丢了师父的脸面,我们俩也不必再回去了。”
贺惊鹊眉宇间露出一些担忧,道:“这都怪我,平日里没有好好修习剑术,才给拈花相士绊在这山中。来日师父要是问责起来,我一定一并承担,万万不让你受罚。”
贺沧行仰起下巴,冷声道:“我用你么?!你捱了板子的倒轻松,届时还不是要麻烦我端茶倒水地伺候你?行啦,我贺沧行才不会输给那个老得快进棺材板的死妖道。”
他骂骂咧咧着,又走到那一群百姓面前,颐指气使地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出这个圈。这金刚旗是我们贺家子弟救命时才会请出的法宝,浪费到你们身上已然可惜,再不听话的死就死了,我可不会管!”
“是是是!多谢少侠,多谢少侠!”
贺沧行态度足够恶劣,可在生死关头,他们焉能不听?
谢玄度半倚在香案上,倒觉得这两位小友很有意思。
巨鹿贺家么?家风虽严厉了些,可门楣清正,贺家的子弟还是可以帮衬帮衬的。
谢玄度从供奉的果盘当中拎出一个苹果,往上一抛,又稳稳地接住,这样抛了两三回,他才说:“不如我也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贺惊鹊听后,转忧为喜,抱拳道:“如果谢前辈愿意……”
贺沧行硬邦邦地打断他:“不必!我们贺家子弟镇个小妖小祟,还要靠别人相帮,传出去岂不是让同辈笑话?”
贺惊鹊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谢玄度挑挑眉,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他是真有本事,还是在瞎逞能了。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狂风大作,吹得庙内门窗起起落落,发出啪啦啦的震响。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商人们都吓得低叫起来,他们瑟瑟发抖着,彼此间围拢得更甚,几乎已经挤站成一团。
“呜——呜——!”
像是某种山林野兽在怒吼不止。
贺沧行当即拔出剑,喝道:“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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