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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小院
长乐坊,牡丹小院。
自数十年前牡丹方士的故事在长安流传开后,长安家家户户就都有在自家庭院种植牡丹的习惯。一到晚春时节,整座长安城各色牡丹花开如锦。若是站在离长安最近的龙首山上远远看去,长安城便如一段璀璨星河,挂落人间。
而牡丹小院,无疑是整条星河中最夺目的那颗星辰。
陈虎坐在一片花海之中,手脚冰冷。这个晚上连空气中都带着入骨的寒意。那股好似生自心底的寒气就像刻薄的老妇,阴狠歹毒。即便穿着御寒的衣裳,依旧阻止不了它对身体的侵蚀。
在院子深处,有两个男子对坐手谈。说是手谈,就真的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两位棋手正经危坐,甚至连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发出,只有不时传来的落子声。不是陈虎想象中暖玉交鸣的清脆声响,倒有点像将石子投入水面时发出的“噗通”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虎觉得自己要被这亘古般的沉默同化,连恐惧也要被冻结了的时候,一阵晚风吹过,如针扎般刺入陈虎的脸上。满院子的牡丹花摇曳生姿,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恍惚间有上百个妖艳舞女共同跳着迷惑众生的舞蹈。陈虎不自觉间看入了神,直到一阵咳嗽声传来,他才猛的一惊。温热的触感自他七窍中流淌而出。
远处,一盏风灯被一位棋手点燃,陈虎终于得以看到院内的景象。那位棋手看起来不过十余岁,五官清秀,只是脸色有点苍白。身上紧紧裹着一件厚实棉袍,如感了风寒般。此时他正挑亮风灯将双手贴在风灯灯罩上取暖。
在他对面,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白发男子。与绝大多数贵族豪绅一样,他身着丝绸长袍,长袍乍一看花纹朴素单调,但当院子里的牡丹随着晚风摇曳,长袍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不断有暗绣浮现,如千万朵牡丹在男子长袍上开开落落。
除了一头白发外,男子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在注视着他那对如同深渊般的眸子时,陈虎才突然意识到他就是传说中活了近百年的牡丹方士。
似乎察觉到陈虎的目光,明世隐轻声解释道:“和稷下学宫那位老圣人的”造化功德袍“比不了,但差不多是一个路数。世上每有一朵牡丹盛开都能给我加一点修为。积少成多,对修为裨益其实相当可观。倒也无愧它天下十大法袍第九的排名。”
明世隐的声音妖艳却又透着端庄,正如这满院子的牡丹给人的感觉。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了块丝巾给陈虎,陈虎接过丝巾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满脸血污。
那位年轻棋手歉意的朝他看了眼,有些自责没有早点察觉到陈虎的异样。
陈虎干涩地挤出一些笑脸,配上还未擦净的血渍,狰狞可怖如地狱阿修罗众。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位大人对他的兴趣显然没有那盘未下完的棋局来得大。有趣的是二人的棋子总数并不一致,才下至中盘,弈星手边的白子就已经见底,而黑子却仍旧满满当当。陈虎不敢造次多言,只好借着黄晕的灯光欣赏院子里的牡丹,在这好似虚无的寂静中,陈虎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要失去了活力,每一次跳动和呼吸都在从他的身体里抽离着什么东西。
就在陈虎口鼻间又有温热的液体涌动的时候,明世隐拾起一颗棋子,轻轻敲击棋盘边缘,一时之间,如金戈碰撞般的铮铮铁声响彻小院,火花四溅,陈虎这才看清,原来他们二人面前没有棋盘,只有一坛清澈水面。
在这水面中,倒映着今晚长安城的星空,群星罗列,纵贯连横。不多不少,恰好十九道。而在这十九道中,赫然是长安一百零八坊。
苍天为盘,群星作子。
而这二人,就如坐落在宇宙混沌间,轩轾难分。
“别看不该看到的。我有几个问题问你。”明世隐起身,神色漠然。
陈虎蓦地瞪大双眼,继而死死咬住自己手臂,鲜血淋漓而不愿松开。
在他双眼中,一朵紫色牡丹悄然浮现,陈虎眼神逐渐呆滞。他松开嘴,低着头轻声道:“请大人吩咐。”
“姓名。”
“陈虎。”
“籍贯。”
“平安县。”
“年龄。”
“十八。”
明世隐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又快速问了几个问题。声音缥缈如烟,像在黑暗里窃窃私语的幽魂。
陈虎抬起头,面露挣扎神色,在他眼睛里的那朵牡丹花无声无息地盛开,然后他很快恢复了呆滞的表情,从怀中掏出那本被狄仁杰收来的文书,双手呈上。
明世隐接过文书,低声吟诵。弈星放下风灯,裹了裹身上的棉袍,拉过明世隐身前的黑色棋盒。双手各持一色棋子,落子不断。
很快,文书翻至最后一页,弈星手中握住同样只剩最后一枚的白色棋子,淡蓝色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终结这盘棋局的方法有很多,但他只想要找到其中最有趣的一种。
“别想太杂,编成棋谱会很麻烦。咱们那位狄大人对棋理可是一窍不通,到时候要是看不明白,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明世隐合上文书,接过那枚白色棋子,如同随手胡猜般将它按在棋局的一个空阔角落。
随着白棋落子,细微涟漪自落子点轻微溅起,扩散向整座棋盘。厚重浓雾在棋盘上空泛起,再无人能看清棋局样貌。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鸡啼。
东方破晓,天地清明。
整坛清水逐渐归于平静,棋局随着雾气消散,坛子里只有两条鲤鱼在其中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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