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光

　　今天不着急，季河开车就开的没那么快，顾时一路上很安静，因为他生怕季河改变主意把他从车上扔下去。
　　季河倒是很惊奇，顾时能憋这么久一个字也不说简直不符合他的人设，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不过他再震惊，也憋着没问，生怕只要他一问，就打开了顾时的开关。
　　车在楼下停好的时候，天色已经摸黑。
　　季河打开门，看了眼顾时，说：“下去吧。”
　　顾时特别乖巧的把自己团成一团麻溜的滚下去了。
　　他屁颠屁颠的跟上季河，小孩子求夸奖似的问：“季哥，我乖不乖？”
　　季河偏不如他所意，“呵呵，你要是乖，今天就不该跟我回来。”
　　顾时蔫头蔫脑的，“那不都回来了嘛。”
　　季河叹了口气，“算了，我尽量在三天之内把事情处理完。”
　　顾时小声嘟囔，“其实可以更长点的。”
　　季河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突然想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回来过了。
　　他转过身，“家里没东西，先去外面吃饭吧。”
　　顾时蹭近了点，“那能去吃火锅吗？”
　　“喜欢吃辣啊？”季河挑眉问道。
　　其实根本不用问，这几天在一块吃饭顾时几乎都有一道他专属的菜，没人敢动。
　　顾时傻笑两下，“对啊。”
　　“哦……”季河拖长声音，皱了皱眉，沉思片刻，慢悠悠的说：“我知道有家火锅店……”
　　顾时眼睛一亮。
　　季河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清汤锅特别不错。”
　　顾时笑容瞬间呆滞了，步伐僵在原地。
　　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拔腿去追前面的季河，委屈的喊：“季哥。”
　　季河唇角微微勾了勾。
　　顾时追上来，小心翼翼的问：“清汤锅不错的那辣锅应该也可以吧？”
　　季河瞥了他一眼，骗他，“我不喜欢吃辣。”
　　顾时一愣，“可是这几天我看你吃饭也没……”
　　季河挑了挑眉。
　　顾时瞬间噤声了，过了会儿，又小声的问：“那可以要鸳鸯锅吗？”
　　季河开始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辣味会顺着热气飘过来，我不喜欢。”
　　可是我们上次吃火锅的时候你明明吃的很欢呀，顾时沉默了会儿，“那我们就吃清汤锅吧。”
　　他也不是傻子，季河这样子摆明了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若是这点程度他就能被逼退，他也不叫顾时了。
　　顾时直视着季河，神色执拗而认真，“你不爱吃辣，那我就不吃辣。”
　　他偏要顺着他，让他没办法拒绝，不就是吃清汤锅吗，算得了什么，他就是要让季河看到，他的决心。
　　季河听到他的话，诧异的看过去，被顾时的眼底的坚决一晃，竟一时不敢跟他对视。
　　他静了静，又说：“以后我的饭桌上，一点辣味都不能沾。”
　　人家都说，如果连饭都吃不到一起去，那就没办法相处。顾时那么嗜辣，一顿不算什么，要是一直这样，他总不至于还能忍。
　　顾时却笑了，“无所谓。”
　　“你……”季河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季哥。”顾时笑着轻声喊他。
　　轻轻的声音却像块大石头一样重重砸在季河心里，顾时说：“你可别小看我。”
　　季河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他不说话，顾时就淡笑着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到了火锅店，静默的气息跟人声鼎沸的氛围格格不入，更显的复杂万分。
　　季河心乱如麻，点锅底时想都没想，习惯性的就要了辣锅。
　　一直没出声的顾时此刻却开口了，要清汤锅。
　　季河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顾时眼里带着倔强，一字一顿的说：“我可以。”
　　服务员微笑着说：“我们这里有鸳鸯锅的。”
　　季河移开视线，“没事，就要辣锅。”
　　顾时跟他对着干，“清汤。”
　　服务员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很想说鸳鸯锅多好呢是吧，两个都有。
　　但顾客就是上帝，她依然面带微笑，耐心的等待着他们讨论出来一个结果。
　　季河无奈的说：“顾时，别闹了。”
　　顾时认真的看着他，“我没闹。”
　　服务员都听不下去了，这是闹矛盾了呀，需要她来推一把，于是她清清喉咙，催促道：“请问，到底要什么锅底？”
　　季河静了静，眉眼间都是无奈，妥协的道：“是我想吃辣锅，不要清汤锅行不行？”
　　他主动退了，顾时立刻就软了下来，“行。”
　　服务员在心里道了句完美，然后确认了一遍，“确定要辣锅对吧？”
　　季河点点头，顾时没再说话。
　　服务员微笑道：“好的，您的锅底马上就来，请等待片刻，这是菜单，点好了请叫我。”
　　季河把菜单放到顾时面前，“你来吧。”
　　顾时没动，也没看菜单，喊他，“季哥。”
　　季河抬眼看他，“干什么？”
　　刚才执拗的小孩不见了，顾时软着声音说：“季哥，我想坐你旁边。”
　　季河看着他，顾时又说：“让我坐你旁边呗。”
　　季河无声的叹了口气，妥协了，站起身给他让开路，“你进来吧。”
　　顾时喜形于色，几步就蹿到季河里面的位置上坐下。
　　季河抬手把菜单又给他拿过去，“点吧。”
　　顾时咧着嘴笑，问他：“季哥，你想吃什么？”
　　季河没心思去想，“你看着办吧。”
　　他捏了捏眉心，嘱咐顾时：“别点太多就行，这次就我们两个人，吃不完浪费。还有，不要咬笔。”
　　顾时状似乖巧的哦了一声，把叼着的笔从嘴里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笔合上，“季哥，我点好了。”
　　季河没听见，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是在想什么。
　　顾时攥着菜单的手指紧了紧，语气却仍是欢快，又喊了一声，“季哥，我点好了。”
　　季河回过神，道了句好，然后喊服务员过来，把菜单递给她，“就这些吧，谢谢。”
　　服务员扫了眼调换的位置，不动声色的微笑着，“好的。”
　　然后她转过身，在心里说，真好，小情侣就是得甜蜜一点，不能闹矛盾。
　　季河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盘子，喊道：“顾时。”
　　顾时将刚捞上来的鱼丸又送到他盘子里，笑着看他，“嗯。”
　　“你别……”季河顿了顿，又说：“我自己来，你吃吧。”
　　“好。”顾时嘴上道着好，转头就又给他捞了只虾滑。
　　季河无奈的又喊了一声，“顾时。”
　　顾时笑的有点傻乎乎的，“季哥。”
　　季河喉咙有些发干，他夺过顾时手里的小勺子，给他捞了满满一勺的东西放到他盘子里，轻声说：“你别管我了，你自己吃。”
　　顾时终于停了手，拿着自己的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来。
　　他这时候又单纯的很了，心里想的什么季河都能看出来。
　　季河眼里神色挣扎，抿了抿唇，又给他捞了一勺子，“好好吃，没了我再给你弄。”
　　所以你不要这样，就是给你夹了个菜就满心欢喜，仿佛品尝的是什么珍馐似的，舍不得吃。
　　顾时双眼亮晶晶的，“嗯。”
　　季河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酸涩，无声的叹息着，傻孩子。
　　两人快吃完的时候，季河的手机响了。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接起来，笑着喊道：“妈。”
　　季妈妈例行进行每电话一问，“儿子，这段时间爱自由爱的怎么样啊？”
　　季河大大咧咧的说：“特别的好。”
　　季妈妈笑了笑，“现在在干什么？”
　　顾时已经吃完了，偏头看他接电话，视线逐渐下移到他放在腿上的手上。
　　犹豫了会儿，他还是没忍住，悄悄的伸出手，先是勾了勾季河的指尖，然后整个覆上去。
　　之前他看见肖璟呈和叶惟安总是牵着手时偶尔还不是很能理解，轮到他了，才知道，在喜欢的人面前，牵手和亲吻，真的是能上瘾的。
　　“在外面吃饭。”季河刚回答完，就感觉手被人拉住，他低头看了一眼，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抬头对顾时做口型，松开。
　　那边季妈妈还在说话，“不是以前让你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做饭吗？怎么还去外面吃，你自己还是跟其他……”
　　她突然一个停顿，转了话音，“是不是在跟女朋友吃饭？”
　　季河无奈的说：“妈，哪来的女朋友，没有。”
　　女朋友三个字传出去，季河立刻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的更紧了，他往旁边看，顾时不跟他对视，视线低垂着，就是不松手。
　　季河没空挣扎了，因为季妈妈又开始了专属于父母的唠叨，“儿子啊，你看你，二十四，都快二十五了，现在还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季河说：“妈，我还小呢，你别着急啊。”
　　季妈妈开始寻找别人家的孩子，“小什么小，跟你同样大的那个叫什么辉的，人家连儿子都有了。”
　　季河劝她，“妈，不知道小孩子闹腾吗？你有空多享享福多好，非得带什么孙子，再说了，你在学校教书育人，都是你的孩子，急什么。”
　　顾时的手握的越来越紧，刚被火锅染红的唇色变的有些苍白。
　　季妈妈说：“哼，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没忘掉小清，所以才不谈女朋友的。”
　　季河都有点头痛了，“妈，这跟小清有什么关系，我都跟她分手多久了。”
　　话刚说完，季河就感觉顾时的手一个用力，自己的手几乎被攥的都有些疼了。
　　顾时依然垂着眼，只是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几乎都要渗出血来了。
　　季河心中一惊，忙对电话说了句，“妈，好了我有事先挂了。”
　　说完，不等季妈妈回应，他飞快的按了挂断键，喊道：“顾时。”
　　顾时没反应，季河又喊了一声，“顾时。”
　　顾时回过神了，他抬起眼有些愣愣的看了季河一会儿，然后松开他的手，笑了笑，“季哥，抓疼你了吧，对不起。”
　　季河迟疑着说：“你……”
　　顾时打断他，“我没事，季哥，我们走吧。”
　　电话那边，季妈妈放下手机，“哼，臭小子竟然敢挂我电话。”
　　她扬声问道：“老头子，票买好了吗？”
　　正在厨房忙活的季爸爸回她，“买好了，你给儿子说了没？”
　　季妈妈说：“没。”
　　季爸爸探出脑袋，“怎么不说？”
　　季妈妈撇了撇嘴，“他竟然敢挂我电话，我不给他说，吓死他。”
　　季爸爸说：“都多大人了，还跟儿子计较，还说儿子跳脱，我看都是遗传你。”
　　季妈妈眉头一竖，“那不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样，怎么就是遗传我的了。”
　　季爸爸缩回脑袋，“行，我不跟你吵，我们俩好歹都是大学教授，要庄重，严肃。”
　　火锅店离家不远，季河并没有开车来。
　　顾时并没有再说牵手的话，整个人静默的有些可怕。
　　季河担心的时不时看他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顾时，你没事吧？”
　　顾时恍惚的抬头看着他，面前的人面容俊朗，神情柔和，眉眼间隐隐带着担忧。
　　他想，这个人，交过女朋友，他妈妈还等着他结婚，等着抱孙子，他是这么好，有哪个女生会不喜欢他呢，将来的孩子肯定也是聪明好看的。
　　他本该拥有自己很幸福的生活，但是现在却被他缠住了，他拼命的拽着他，想把他拉下来，想毁掉他正常的生活。
　　顾时苦涩的笑了笑，心说，我可真坏，我怎么能这么坏呢，坏的连我自己都要嫌弃我自己了。
　　季河见他不说话，担忧意味更浓了，又喊了他一声，“顾时。”
　　顾时眼角发红，低声问他：“季哥，我是不是很无耻？”
　　季河沉默片刻，叹息着说：“顾时，别这样说。”
　　“我肯定很无耻。”顾时对他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想毁掉你呢，怎么能不无耻。”
　　季河眼底带着沉痛之色，轻声说：“别这样，顾时，别这样，不是你的错。”
　　喜欢这种感觉是无法控制的，爱情都是自私的，想要拥有，努力去追求，这是人的天性，并不能称为错。
　　只有打着爱情的旗号不择手段去占有的人，才叫无耻。
　　“顾时，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可能……”季河声音低下去，“喜欢错了人。”
　　“怎么会，”顾时看着他，笑了，“我的季哥，是那么好。”
　　他眼角滑下一滴泪，“那么好，我怎么会喜欢错了人。”
　　他上前轻轻抱住季河的腰，头抵着他的肩膀，“别推我季哥，别推我。”
　　街道上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季河胳膊垂在身体两侧，没抱他，也没推开他。
　　顾时喃喃着说：“我真的不是无耻吗？”
　　季河长长的叹口气，“不是，你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并没有错。”
　　“那你能不能，”顾时声音低的像是在乞求，“给我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尝试着去接受我，如果实在不行，”顾时闭上眼，轻声说，“我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
　　“好不好季哥？”
　　季河心里颤了颤，顾时这样子，就像是在一句一句的说，求你了季哥，求你了。
　　这样子的顾时，他没办法拒绝。
　　季河慢慢的抬起胳膊，回抱住顾时，“好。”
　　顾时笑了起来，喊道：“季哥。”
　　季河看着他，“嗯。”
　　“季哥。”
　　“嗯。”
　　“这是大街上，你怕不怕？”
　　“我好歹也比你大两个多条沟，你不怕，我为什么会怕，你季哥的脸皮可比你想象中的厚。”
　　顾时又笑了，抬起头，“季哥。”
　　季河说：“嗯。”
　　顾时微踮起脚，凑上去。
　　季河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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